鳳靜初慌忙跟了出去,張開手臂攔在鳳若素前面,鼓足勇氣,聲音不大,卻溫柔堅定,“這位大爺,請您手下留情!我妹妹她年少無知,不懂害怕,方才若是有什么地方得罪了,請您多多海涵!我是她的姐姐,我愿意與她一同贖罪,只是求您不要傷害我們。”
十五爺有些意外,冷笑道:“這個倒是有幾分姓鳳的模樣,不過…,呵呵,沒用。”
他手一揮,“帶下去!”
幾個大漢推開鳳靜初,拖著鳳若素便要帶出去砍手砍腳。
鳳若素不可置信地瘋狂掙扎,“不要!不要!不要砍我的手腳,讓我做什么都行!我什么都肯做!我什么都不怕…!靜初救我!姐姐救我啊——!”
這是她第一次喊鳳靜初姐姐,可惜已經太晚了。
“若素——!”鳳靜初被推倒在地,恨自己手無縛雞之力,怎么哭喊都沒用,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家姐妹被拖了出去,心頭的絕望不比鳳若素少。
這一路走過來,她始終讓自己盡量安安靜靜的,降低存在感,不慌也不怕,心中堅信,家里人一定會來救她們。
所以,不管遇到什么事,她都努力保護好自己,避開鋒芒,靜待時機,哪怕是暫時的委曲求全,也好過丟了性命。
更何況,這些暗城的人,雖然將她們當成貨物一樣對待,卻從來沒有任意凌虐欺侮,甚至還一日三餐按時供應,對于一個被綁架拐賣的女子來說,這大概已經算是最好的境遇了。
鳳靜初最大的特點就是“靜”,她的心,特別安靜,也特別干凈,能夠隨遇而安,所以既是看起來十分軟弱,卻也有百煉精鋼的繞指之柔。
但她的這份生存智慧,鳳若素連萬分之一都沒有。
無論鳳靜初如何規勸,這一路,鳳若素都生怕這些兇神惡煞看不到自己的存在一般,不停地刷存在感。
現在,妹妹就要被人活生生做成那可怕的東西了,將來若是被父帥和趙姨娘知道了,該是何等傷心…
鳳靜初一時之間,心中又痛又急,除了哭也沒別的法子。
就在這時,外面砰砰兩聲,便有人從樓上墜落的慘叫。
再然后,剛關上的門就被砰地踢開。
鳳靜初抬頭,淚光中看見一個身影,逆著光站在門口,那身形如此熟悉…
“姮兒!”她幾乎狂喜地喚了一聲,抹了把眼淚。
再然后,便是一陣更深的絕望。
鳳乘鸞英雄不過一秒,還沒露臉,就被人身后踹了一腳,跌進屋來,還好身法靈活,只是就地滾了個轱轆,就又重新站了起來。
她甩了一下額角落下來的一綹頭發,沖鳳靜初咧嘴一笑,欣喜道:“初初,我找到你啦!”
她倒是吊兒郎當地英姿颯爽,可那一雙手,也是被捆起來的。
鳳靜初的心情,從剛才的大悲,接著大喜,如今見她也是被綁著的,又更加焦急,“姮兒,你怎么也被他們抓來了!”
“我來陪你啊!”鳳乘鸞笑嘻嘻看著門外,“不光是我,還有咱們的容大小姐呢!”
門外,容婉的手依然被捆在身后,黑著臉,老大不情愿地邁而來進來。
押送他們的守衛走到十五爺身邊道:“那邊送出來的,就是這兩個,咱們按爺的意思,快馬加鞭送來了。”
“兩個,都不是善茬,”接著指著鳳乘鸞,“尤其這一個,特別不老實。”
鳳乘鸞對十五爺昂了昂下頜,齜牙一笑。
她剛才被押上樓,正撞見哭天搶地的鳳若素被拖出來,雖然一出了木箱就被捆了手,但是并不妨礙她腳上功夫,撞開看守,搶上幾步,咣咣兩下,將兩個彪形大漢就給從樓上踹了下去,暫時將鳳若素給救了下來。
十五爺眼角一跳,“嗯,剛好補個缺漏。”
他將鳳乘鸞從頭到腳打量一番,“倒是個練家子,你是鳳家的那個嫡小姐?剛才,門外是你動的手?”
鳳乘鸞吊兒郎當,“錯了,是腳!”
十五爺:“…,倒是膽子不小,砧板上的魚肉,還敢如此放肆,你就不怕我讓他們將你一起拉去砍手砍腳?”
“不怕啊,我鳳乘鸞在你這邊兒的進貨價是六塊黑金,你剁我一個零件,就折價一點,到時候虧多少,自己算!”
容婉瞪了她一眼,這一路上,鳳乘鸞關于自己值六塊,而她只值四塊這件事,已經不知炫耀了幾百次了!
十五爺:“你知道的倒還不少!”
“是啊,不然怎么會這么值錢呢。”鳳乘鸞向鳳靜初努努嘴,“不如我跟你做筆交易,你看怎么樣?”
十五爺的一只獨眼閃閃發亮,“你覺得你有資格嗎?”
“有啊!原本你們只是四塊黑金兩件貨,可我現在一個人就值兩個半,你說我有沒有資格?”
“哦?說的也在理,那你想怎么談?”
“用我加上容家大小姐,換那兩個姓鳳的不上船。這筆買賣,傻子都會算,你賺翻了!”
十五爺扭頭看向運送鳳乘鸞過來的守衛,那守衛連忙道:“一路都很干凈,沒有尾巴。”
十五爺一只獨眼,微微晃動了一下,思忖一番,聽這丫頭方才踹人的腳勁,就知道外家功夫何等強悍,只怕那雙手被捆在身后也只是做做樣子,說不定根本就是混進來救人的。
左右對方只付了十二件貨的訂金,自是不能白送兩個,既然你主動送上門,那不如將計就計。
他冷硬的臉,微笑都顯得有些嚇人,“好,既然是穩賺不虧的買賣,我也不妨做個順水人情,她們兩個,可以不上船,至于去哪兒,這是碼頭上的事,只能自求多福。”
鳳乘鸞看了眼容婉,容婉將眉梢一揚,顯然勝券在握,按照她容家眼線的行事效率,大概今晚,她爹就會帶著高大人的衛戍軍追到這里,之后,這件事就結了,大家各回各家,各找各媽。
鳳乘鸞見她心里有底,便道:“好,那就這么說定了,我都自賣自身了,能幫她們的,也僅止于此,以后際遇如何,看她們的命。”
鳳靜初是個極為聰明懂事的,見鳳乘鸞胸有成竹的樣子,也不敢多言,生怕自己一個不慎,壞了她的計劃。既然不懂,沉默就是最好的法子。
可門外的鳳若素卻不答應了,她方才被人差點砍了手腳,還驚魂未定,此刻扒著門框又看不懂鳳乘鸞到底要干嘛!
這死三妞八成已經知道是她騙了鳳靜初跟暗城的人出鹿苑的!她一定是來救鳳靜初,順帶著假仁假義救她一把,說不定她就是想將她扔在這黑窩里自生自滅!
而且,她都已經淪落到了這一步了,就算真的能回鳳家,難道還重新做什么庶出小姐?
她已經回不去了啊!
掉進過黑窩的女子,誰還肯要!至少琴公子是再也不會看她一眼了!
說好的入深淵,走鬼道,要么萬劫不復,要么絕地通神的呢?
“不要!我不要回去!為什么不讓我上船!你們不要相信她!她不靠譜的啊!她怎么會好心救我啊!”
這回,連容婉都嘴角直抽,龍生九子各不相同,原來姓鳳的,也會生出來如此的蠢貨!活該你鳳家最近倒霉!
十五爺也沒見過這么煩,哭著喊著要賣自己的,不耐煩回手,“扔出去!再哭就剁了手腳,拔舌頭!”
鳳若素果然像是被人掐死了一樣,立刻閉了嘴。
鳳靜初也被暗城的守衛推著出去,經過鳳乘鸞身邊,擔憂地看她一眼。雖然一直相信家里會派人來救她們,可卻沒想到,來的卻只有一個姮兒,而且也是被賣進來的!鳳家一定是出事了!
她不敢哭哭啼啼,更不敢婆婆媽媽,姮兒以身犯險來救她,她若是壞了事,便是最最對不起她!她只能像相信太陽會每日照常升起一樣,無條件地相信鳳姮!
姐妹兩相視一笑,心照不宣。
鳳乘鸞等她倆都出去了,對十五爺齜牙笑,“這位爺果然有信用,說換人就換人,我相信你!”
她不信也沒辦法,在援兵到來之前,能保住一個算一個。
十五爺原本面無表情的臉,也對她機械地笑了一下,“可惜,我不相信你。”
鳳乘鸞:“…”
“來人,”十五爺臉上的笑唰地一收,“給她換了上好的鎖鏈,從頭到腳捆結實,單獨關起來!上船之后,不準吃東西!餓上幾天,等吐出黃疸水,看她還敢跟爺動歪腦筋!所有人準備,馬上起錨!”
鳳乘鸞再次:…!
這就起航?
七公子說好了是七日的,這船期未到啊!
昭南江水面不寬,水道卻水分兇險,許多地方,水流很急,分支極多,從高山上俯瞰而下,水道在山脈間九曲十八彎,糾纏復雜如蛛網,其中暗礁嶙峋,險灘遍布,船只稍不留神,就會觸礁擱淺。
所以這一帶的昭南江,歷來沒有商旅愿意走水運,寧可陸上翻山越嶺多行幾日,也好過落水成鬼,人財兩空。
只有暗城的這種經過改造的貨船,用了特殊的鐵浮木,船底關鍵部位又布了極薄的鋼板,水手是經過多年訓練的“水鬼”,掌舵的也是在江上搏命的老手,才敢帶著見不得光的貨,在這里橫闖。
由此,從登船開始,對于平日里嬌生慣養的千金小姐們來講,就是一場噩夢!
暈船!
容婉癱在船底暗艙的地板上,也不知靠著誰的身子,了無生趣地望著頭頂晃來晃去的油燈。
早上吃過的,沒等到中午就吐了個干凈,中午勉強再吃點,沒等到天黑,又吐了個精光。如此折騰到晚上,已經再也不想吃東西了。
狹窄混亂的艙里,彌漫著嘔吐物和排泄物的味道,因為顛簸,人和恭桶經常滾到一處,加上暈船折磨,饑餓,驚嚇,所有人都已經滾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了。
她只跟鳳乘鸞說自有法子跟父親聯絡,讓他帶兵來救,可她夸下海口的時候并不知道這些暗城的人是走水路啊!
水路怎么做記號?她能留下的線索也只能到清河碼頭。
至于此后怎么辦,她也不知道,在碼頭上的時候又不敢吭聲,她怕鳳三妞一腳踹死她!
現在,想找個人說,都沒人聽…
如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啊,也不知道那個死丫頭一個人被關單間是死是活,是不是也跟她們一樣,渾身滾滿了屎!
鳳乘鸞的單間,的確只有她一個人。
一間茅房!
除了塞下她和一只幾天沒刷的恭桶,沒別的了。
她被用鐵鏈捆成一只毛毛蟲,又一天一夜沒吃東西,只能始終用腳抵住恭桶,與它保持最大距離,防止里面的東西晃出來,澆她一臉!
容婉——!
她在心里罵她一百八十萬遍!
今日若是不死,來日出去,一定讓她吃屎吃到死!
心里正罵著,船又是一陣劇烈晃動,她肚子里已經沒什么好吐得了,只能祈禱這船能早些靠岸。
迷迷糊糊間,她餓得天旋地轉,可對著一只恭桶,實在什么美好幻想都沒有,黑呼呼的空間里,只有藍染笑起來的嘴角,是一束光。
她瞇著眼,靠在墻角,想著藍染,他的每個動作,嘴角的每次劃起,都引她甜蜜一笑。
他若是見到她現在這副模樣,該笑話她,還是心疼她?
可惜她現在太臟了,連跟他撒嬌都沒辦法。
深夜的船,在江上行駛,甲板上傳來的喝酒猜拳聲漸息,鳳乘鸞想著想著,隨著船的顛簸,餓得頭疼,就昏睡了過去。
過了不知多久,有人用指尖輕輕戳她的臉,似是逗趣,又極其溫柔。
鳳乘鸞睜眼見,先看見的,是外面的星空,這茅房的門開了,之后,是一張臉在對她笑。
兩條毛蟲眉,三角眼,一雙臘腸嘴,嘴角還有一顆指甲蓋大的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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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爺:本王終于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