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鵬輝進來的時候,就看到老夫人在那里痛哭疾首,底下的一眾人卻在那里大眼瞪小眼,竟沒有一個上前勸說的。
他只好咳嗽一聲,眾人回過神來,忙跟他請安見禮。
老夫人一見兒子進來,立馬不哭了。只是紅腫著眼睛望向他:“老大,那個孽障真的是自殺的?”
“嗯!”杜鵬輝忍著悲痛點了點頭。
“真是晦氣!”她朝地上啐了一口,望向神情憔悴不堪的大兒子:“你也別太難過,那就是個不成器的東西!這要傳出去怎么得了?真是個孽障啊!我伯府的臉面都被他丟盡了——!”
老夫人說著,眼淚又落了下來,也不知是憤怒還是傷心?
“母親節哀!”杜鵬輝在母親身邊跪了下來,眼里有淚意,卻被他生生憋了下去。
老夫人擦了一把眼淚后,拍了拍兒子的肩,仍是絮絮叨叨:“這個孽子?他讓我百年之后,怎么去見你的父親?”
杜鵬輝低著頭沒做聲,好不容易忍下的淚水,又盈滿了眼眶。
想著兒子臨死之前,那一屋子賭咒的話語,杜鵬輝又有些惱火起來:
這個孽子,真是死了死了,也不打算讓伯府安生了?
不過,這些話他可不敢當著母親的面說,就怕母親一個扛不住,下令將杜晚宣挫骨揚灰事小,往后心里有了疙瘩就麻煩了。
畢竟積年的老人,敬鬼神之心甚重。怕應驗了臨死之人的話,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是以,杜鵬輝早就堵住了送信之人的嘴,就怕他亂傳出去,讓老夫人膈應不說,也對伯府不利。
老夫人不明白兒子的心思,只是繼續道:“他只是一個庶子,又是這種死法。不可將他葬入祖墳,也不許發喪。用個破席子一卷,不拘埋在哪個旯旮里就是了?”
杜鵬輝不忍:“母親,不管怎么樣,他總歸落在兒子名下一場…?”
“我呸——!”
老太太憤恨不已地啐了他一口:“這種孽障,死就死了吧!你不許記在心上,也不許叫人去處理,只往莊子上送個信就是了。”
“可是——母親,這樣不顯得我們薄情寡義了些?”杜鵬輝還在猶豫。
“什么薄情寡義?這幾年,咱們是短了他的吃?還是短了他的喝?如今只是把他送到莊子上,讓他好好思過一番。可他為什么這么不知好歹,到死都要來膈應、惡心咱們伯府?”
老夫人很是不平,為什么當初婉儀送過去就沒事,輪到他就有事了?還虧是個男兒呢!怎么連個女孩子都不如?
她怎么也想不通,在那里傷神不已。
一旁的杜芙心里卻是五味雜陳,如今大哥去莊子上,跟去年杜婉儀去莊子上是不一樣的。
當初杜婉儀仗著嫡女的身份,加上老夫人言而不實的承諾,還有些盼頭。
可是如今,大哥不但是帶傷前去,而且看老夫人態度,是不準備接他回來的。
已經奪去嫡子名分的大哥,養尊處優慣了的,再見莊子上的凄苦,以及從前寵他入骨的祖母,如今的冷落。心灰意冷之下,才做下這個糊涂事來。
見母親如此說,杜鵬輝不再做聲。
杜芙則默默起身,默默退了出去。
等杜鵬輝走出松鶴堂,就見杜芙紅腫著眼睛,站在那里。
見他出來,杜芙忙迎上去哀求:“父親,您讓我去莊子上,見大哥最后一面吧?”
杜鵬輝瞬了瞬,就急忙搖頭:“芙兒,路途遙遠,要是再出個什么事情,你讓你姨娘怎么活?”
他聲音嘶啞,神情哀痛。
俗話說:男兒有淚不輕彈!看來父親是真的為這個長子傷心了。
杜芙看到這里,再次悲從中來。她忍著淚水勸道:“父親,上次我去接二妹回來,一路上不是相安無事了嗎?您放心,就算是為了姨娘,我也會小心的。父親,您要真心疼芙兒,您就讓我去吧,要不然我會一輩子都不心安的。”
杜鵬輝嘆了口氣,終于松口:“我不忍白發人送黑發人,已經打算讓你二叔前往了,你就與二叔同去吧!替父親給你大哥上柱香,告訴他,是父親以前疏于管教了。身為男兒,我不該讓他與后院來往太過親密的。是我對不起他,我愧對伯府列祖列宗啊…!”
杜鵬輝說到這里,已經是泣不成聲起來。
他等不及絹子,只是拿袖袍狠狠地擦著眼淚。
從前對這個長子是恨鐵不成鋼,如今就只有深深地懊悔了。
再說,要不是自己當初的私心,他也許會一直在后宅,當個幾乎沒有什么存在感的庶子,那樣的話,也就不會有今天的事情了。
“父親,請節哀!芙兒先回去準備了。”杜芙說完,隨即掩面逃也似地跑了。
最終,杜鵬輝讓二弟杜鵬光和杜芙,一起去了杜家莊子上。
出發前,杜鵬輝瞞著老夫人叮囑二弟,讓他務必給杜晚宣請道士做一場法事,選個黃道吉日送回祖宅安葬。
見大哥哀傷不已,杜鵬光忙點頭答應了下來。
杜鵬輝親自把他們送到了大門口,看著馬車走遠才回返。
他一回頭,就見婉儀快走到大門口,看樣子是準備出門去。
想著杜晚宣,就是因為與她有了齟齬,這才被送走,以至于將命送在了那里。
杜鵬輝的怒火,便噌噌只往上冒,只燒得眼底、面色皆是通紅青紫一片,好在還有一絲理智尚存。
他暗暗握緊拳頭又松開,這才怒吼一聲:“你大哥死了,你穿這么鮮艷做什么?”
婉儀今天穿了件散花水霧百褶裙,外罩件天藍翠煙衫,看著素雅安寧,卻又不失大氣。
她往自身看了看,沒發現自己的衣著,或者釵環,有什么鮮艷的地方。
其實大周律令,庶子夭折或者去世,嫡子女是根本就不需要為其守制的。
可婉儀知道,杜鵬輝此時正在傷心上,也不跟他多嘴,只是道:“父親節哀,婉儀這就回去換衣服。”
她說完,轉身就往回走。
就聽杜鵬輝在后面,聲嘶力歇地大吼著:“身為大家閨秀,總往外面跑什么?以后沒有我的允許,不許出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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