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謹這才動了動,走出去,擦肩而過的時候,語氣軟了很多:“監察院很危險,我不希望你們有事。”
謝明月一怔,謝明黛卻沒有驚訝,她知道,可她還是生氣了,于是道:“聽起來像是一個好姐姐的作為。”
這話不像是緩和氣氛阿,倒像是嘲諷,果然,謝明黛忽然口風一轉,“可外面的小白臉來了,就立馬拋下你的兩個妹妹?呵!”
如果說謝明月最擅長的是翻白眼,那謝明黛就是冷笑。
不過共同的就是她們都把徐秋白當成小白臉。
敵意頗深。
明謹步子輕微停頓,但還是走了出去,到門口的時候,她才淡淡拋下一句。
“自家姐妹,怎么誤會怎么吵架都可以,始終一家人,可對外人,禮數不能丟。”
她走后,謝明月留意到謝明黛的神色緩和了一些。
謝明月:“咦,我怎么覺得你比我還好哄?”
謝明黛臉色又難看了。
“你再說一遍!”
“我還覺得你剛剛不該說她,她也是怕我們被那個可怕的男人盯上,叫什么來著,外號豺狼阿?真嚇人.....”
謝明黛眼里其實閃過后悔,自知剛剛脾氣來得沒道理,可謝明謹已經走了,她也不耐煩聽謝明月掰扯,轉身出去。
“我只是想證明不是只有她才是謝家女兒。”
謝明月有些不明白,后一個人站在屋子里,靜靜地,顧自喃喃:“你們還不算謝家女兒?我一個庶出連親娘都見不著幾面的怎么辦?真是莫名其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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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家之地,連會客都講究排場,像監察院這樣的朝廷人馬,會客之地在一處,像徐秋白這樣的“客人”就是在另一處。
清風徐來,紗簾動且茶香裊。
徐秋白坐在茶團上看著窗外美景,對面喝茶的明謹詢問了傷勢。
“謝姑娘府上的藥跟醫師都是極好的,療效顯著,已經無大礙了。”
明謹聞言打量了下對方看不出傷勢的肩部,“是么,能彎弓射雕給我瞧瞧?”
“....”徐秋白吃癟,見明謹因此露出狡黠笑容,這才無奈而笑,“謝姑娘,便是我最強健之時也做不到這種事兒啊。”
“那就更得好好養了。”
“可在下今日委實想要離府,畢竟已叨擾許多日。”
“我沒阻止你離府。”
徐秋白微愣,抬眸瞧她半響,但很快收回目光,只看著眼前茶杯飄煙。
“離府,但一定要帶走一些好藥材,每日我家中醫師先生也會去給你查看傷勢,直到你完全恢復為止。”
“還有....”
徐秋白不由打斷明謹,“千萬別,夠了,可勁兒夠了,以姑娘您這府上醫師的道行,加上人參雪蛤吃了不知多少,等我傷好,怕是真能彎弓射大雕了。”
“那是好事兒啊,世上誰家男兒不想有個好體魄,日后好...”
明謹笑說著,忽察覺到了什么,緘默了,避開徐秋白微妙的眼神,垂下頭,“我說的是科考一途之艱辛。”
徐秋白掩飾尷尬,喝著茶干巴巴道:“我知道。”
兩個聰明且博學的人像是在讀同一本書,但都被一個難題難住了。
明謹也低頭喝茶,繼續道:“還有黃金千兩要贈予先生。”
“謝姑娘....”
“既然你謝我了,那就是答應了,君子一諾千金。”
徐秋白:“???”
眼前女子這般清美脫俗,哪怕肆意玩弄自己的聰明才智,狡黠迫人接受,也讓人生不出半點惱意來,反而暗自歡喜她會戲弄自己。
可事實上,她根本無心接近你——所以重金慷慨送你離開。
這是世上多少男兒逃不開的紅粉骷髏迷障?
他失笑又無奈,嘆道:“救人本是人之本善,若我收了錢,誰來成全我的道義呢?”
“收不收是您的事兒,給不給是我的事兒,如果先生您真的不收,那我也不會逼迫的。”
明謹笑意潺潺,卻帶著幾分客套的疏離。
“我也只是盡本分而已。”
她輕描淡寫,卻知眼前人足夠聰明,足以領會她的意思。
“我明白了。”徐秋白垂下眼,明謹看到他向來只撫摸書籍古卷的手掌捏緊了茶杯,骨節分明,隱透青紅血管,恍惚想到對方初初給她當說書先生時捧著一本古書給她說故事的樣子。
阡陌莊園,田香野風,說跟聽都是最自在的人。
想起那段日子,她不由移開目光,偏頭看向窗外,也聽到對面男子言語如往日清淡。
“此番離開,傷勢再好一些,不日便會赴考,再見怕是極難了,但相遇謝姑娘一場,為您賞識,在下榮幸之至。”
“不過我想提醒謝姑娘一件事。”
明謹轉過頭,客氣道:“先生請講。”
于是徐秋白提及自己在下山路上遇到一個奇怪的人。
明謹微訝,抬眼略思索,“奇怪的人?”
“對,他的身上有一股腥氣,我路過他身邊的時候聞到了。覺得奇怪,回頭瞧他,在他腰上見到了垂掛的配飾。”
徐秋白也沒吊人胃口,干脆提到了配飾。
明謹細問起來:“什么配飾?”
“紅血勾玉,以及一枚削薄的小指刀。”
“雖很精巧,但太奇異了,哪里會有人把這樣的小利刃明白掛在身上的。”
明謹恍然,問了那薄刃的尺寸,腦海里閃過那日觸目驚心的死亡現場。
畫面實在不堪,但她沒有刻意驅散,反而問徐秋白。
“然后先生您就....”
“往回走,想看看此人是否會對一些人不利。”
徐秋白沒有提哪些人,但明謹手指摩梭,也沒問。
寂靜片刻。
“為何一直不問我?”徐秋白突兀道。
明謹目光一閃。
“不問我為何出現得那么巧?恰好能救你。”
“不問我一改往日君子之風,如今非要試探并接近你。”
“不問我為何非要質問你這些?”
他一句一句,層層遞進,哪怕不咄咄逼人,卻也密不透風,讓人陷入其中。
明謹終忍不住定眼對視他。
“其一,我懷疑他,擔心你,往回趕的時候見到一個往下逃重傷垂死的刺客,他對你之事知之甚詳,知道我是你聘請的先生,他感恩你守諾不殺他,是以告訴我他是廣陵谷的人,包括你遇到的事,讓我去找謝家人給你報信。我想,假如你在彌撒殿敵不過明昌小侯爺那伙人,必會往斷橋那邊走,以斷橋當天險,于是我抄小路去了那邊,也從宿居小樓的廚房中順了一把斧頭。”
“其二,我試探并接近你,不是因為人性本貪,得寸進尺。而是怕在我不夠資格之前,你先把我跟他人一視同仁了,因為這世上的英才太多,會讀書有點才學的不止我一個。”
“其三,左右日后也不會再見的,索性說破,日后你想起我,就不該只是一個曾憑著多讀幾本書就給你說書講故事的先生。”
“其四,終究還是因為我貪了。”
說完,他起身,衣擺垂落地面,身姿實在是高,像一根竹子,讓坐著的明謹不得不仰頭瞧他。
窗外的光線纖細正好,無數照射,如同天神垂下的目光,將坐著跟站著的兩人一并看透。
尷尬,晦澀,暴露,回避,悵然。
復雜難清,無法言明。
湖上有白鷺一行飛過,徐秋白回神,離茶座走了兩步,彎腰作揖,寬大袖擺下垂,遮住了他的臉龐神情。
“今日一別,未知來期能否再見,望姑娘日后清平和樂,所求皆能如愿。”
清風徐來,其聲朗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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