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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家。
蕭禹此時分外惱怒,“這事我跟她沒完!她敢砸我車!她竟然敢砸我車!!”
蕭家人寵他,下人懼他,也沒什么人敢攔他發脾氣,只能哄著他。
待正廳出了砸東西的聲音,大門跨過一條腿。
“又是誰惹怒我們家的小公子啦?”
蕭禹轉過頭,看到自己大哥,眼睛一亮,“哥,你怎么回來了!”
蕭季笑了笑,伸手拍拍他腦袋,道:“剛有假,回來看看你跟父親。”
“哥,你來得正好,那謝明謹也回來了,她還....”
“就是那個把你吊在樹上差點讓你死掉的謝明謹?”
蕭禹表情一僵,似乎覺得往事不堪回首,嘟囔道:“我才沒那么慘,她也沒那么大能耐....反正她這次是真的惹怒我了!”
聽清他的話,蕭季眼眸一瞇,嘆道:“那都是你小時候的事情了,你不一直記著?我剛剛還聽下人說你主動招惹的人家,你是兒郎,她只是一個女人,何必跟她一般見識。”
“哥,你怎么還幫她說話!”蕭禹生氣得很,氣呼呼走了,蕭季面露無奈,只能讓人跟著。
彼時蕭禹跑出去后,問起身邊小廝最近謝家有什么事兒。
小廝知自家公子用意,便挑了跟明謹的事說,“哈,她家那個可怕的老太婆沒罰她跪宗祠嗎?真是太不得勁兒了,那什么葉家的請帖也拒了?也對,她哪里看得上葉家....不過快給那個東家表小姐過生辰禮了吧,嘿,這她可推不了,小爺我一定要去好好看看她的狼狽樣子!”
小廝一怔,人家姑娘生辰禮,咱家可沒接到謝家請帖啊爺。
您這是要翻墻進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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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日,客滿云集,謝家該到場的都到了,不過最能熱鬧的卻是東家人。
入謝宅如入自家,隨意點評,笑意連連,讓氣氛好生熱烈,別看只有兩族,可到場的本家女眷就有數十個,更別提加上孩童跟兩家男子。
若是加上其他旁支,數百號都絕對打不住,所謂大族不外乎如此。
云潛樓位居之地本僻靜,不與其他居所接壤,距離主宅也有些距離,但也聽到了那邊的熱鬧動靜。
謝明月是個愛熱鬧的,本該對此十分艷羨,卻不想竟也拖拖拉拉,并不急著前去。
芍藥頗為欣慰,“雖然四姑娘待姑娘態度不敬,不合禮數,可到底心里還是念著姑娘這個姐姐的,還曉得等您一起去。”
“她估計不是等我。”明謹猜到謝明月想當黃雀,故意聽話搬過來,不過是加重她跟老夫人的對招,但不會一再挑釁老夫人權威。
“那她....”
明謹搖搖頭,“不知,也許是單純討厭一些人罷了。”
“走吧,時間快到了,不能失了禮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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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謹下樓的時候,剛好遇上同樣要出發的謝明月,后者有些不自在,“分開走哦,反正我們也不熟。”
“嗯。”
明謹應下了,謝明月嘴巴動了動,還想說些什么,卻見前者已經走了。
謝明月懊惱,在地上跺了下腳,這才懨懨帶著人出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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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前明謹就已經從芍藥的只言片語中知曉這位表小姐的受寵程度,卻不想排場這么大。
路上遇到的丫鬟一個個托舉著美酒佳肴,云鬢香風,而過路樓閣錦燈結彩,熱鬧氣派。
氣派,豪奢。
芍藥越看越氣,卻沒看出自家姑娘什么情緒,后者前幾日走過這些路,如今再走,竟是如同多年未曾離似的,一草一木都在她心中。
主屋前面是十分氣派的花苑,過假山小路的時候,明謹聽到前面傳來動靜,微挑眉,卻未猶疑,反而眼底微漾,嘴角輕勾弧,步履如舊,任由芍藥替她撩開了花絮柳枝,仿若一道簾子,當她跨出那一步,眼底的深沉斂消于盡,全然變成了沉默與溫軟。
若是謝明月在此,定又會暗唾她變臉如同翻書。
走近后,主仆入目便見侯在花苑里的謝東兩家年輕一代們。
像是兩個世界的碰撞。
正是熱鬧的時候,小姐們貴氣,公子們氣派,談笑間輕松隨意,仿佛匯聚了烏靈郡所有的金銀靈氣才養出這般底蘊。
明謹的到來讓這些人的談笑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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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謹帶回謝家的人其實不多,畢十一這些人也都待在外院,能照顧她生活的除了芍藥也沒幾個。
相比其他謝家小姐各個丫鬟仆役一群群侯在邊上伺候,她就帶了一個芍藥,顯得單薄寒磣許多。
可那時候,誰也不曾想過她身后多少人,就她一個,足以。
一種皮囊之色,止于艷,灼于眼,卻又如遠山倒映的一秋江水。
她一來,他人就靜了。
明謹對其他人已基本不認得,畢竟東家的不熟,本家的這些么,年幼便離烏靈的她,如今憑著舊時孩童眉眼也認不出幾個。
除了明黛,也就一個少年。
少年俊秀,唇紅齒白,但眉眼帶著幾分陰郁,年紀輕輕眼中已有城府,看她的眼神卻顯銳氣跟厭惡。
倒不是憑眉眼認出的,而是眼神。
明謹猜到了對方身份,他卻只盯著她,并未說話,倒是邊上一個年紀大一些的青年不懷好意道:“阿檁,你家大姐姐阿,還不喊。”
邊上幾個公子哥頓時譏笑起來,打量明謹的眼神也分外露骨放肆。
他們對局勢的判斷能力有限,畢竟一些不堪為人說的隱秘,老夫人也不會自曝其短給這些小輩們知道,他們看到的也只是表層的一面——被放逐到別莊,這在世家子弟看來就已經是毫無價值可言,不值得忌憚。
他們當然很隨意。
恰好明謹又生來一副走哪都為人矚目的皮囊氣質,清骨竹節,端莊矜泠,惹人欲折之念尤甚。
不久前才跟明謹口頭交鋒一回,且“約定”今日再見的明黛微微皺眉,她向來高傲明艷,性子剛烈,今日本決意好生跟明謹過招的,可遇見東家這一群人,心情割裂許多。
她瞥了這幾個人一眼,眼里閃過厭惡,再看明謹,哪怕她自認美貌,也一早就開始準備妝容,明明之前已得到這里所有人的驚艷贊美,可某人來了,她依舊憋悶。
于此年紀,于此年歲,皆是芳華時,誰也不及風情,憑的也不過是那點天生麗質跟后天華衣美服造就堆砌的精美驕傲,本來她也自問不輸謝明謹什么,只是類型不一罷了,她不愿屈下。
可....總覺得還是輸了。
明黛一貫想跟明謹較高下,從小到大都是,哪怕后幾年對方去了都城,隔著千山萬水,多少年了,骨子里那點計較的心思就沒弱過,可看對方一副無言沉默任人可欺的樣子,又倍感惱怒煩躁,雪白的手指不由壓了下腕上的琳瑯珠鐲,稍稍用勁。
她還是不信她這個二姐會忍下這一切。
她可不是這些東家人,也不是那些年幼不經事的,她對明謹的了解比其他人多得多。
被呼喚的謝之檁沒理會這些人的嬉鬧,只淡淡瞥了明謹,仿佛漠視一般。
他本以為明謹會說什么,嘲諷他,攻擊他。
結果明謹沒有。
這些人對她的嘲諷,嬉鬧,她都忍....也不像是忍,他總覺得更相似于無視,像是在看街頭傻子賣藝。
那種眼神,深得很。
內心隱忍敏感的謝之檁不由皺眉,也壓了壓心思,有些等待思量起來。
那幾個青年見狀,越發得意,還問明謹在鄉下過得怎么樣,要不要下地種田蕓蕓。
東家的幾個小姐也捂著絹帕笑,他們跟老夫人一脈,老夫人厭惡明謹母女,他們自然也看不慣,如今明謹落魄,毫無當年銳氣,可不得好生欺負么。
謝家人本明哲保身的多,可看他們太過分,一時不少人臉色有些不好看。
可這些年老夫人偏私,積威甚重,主掌烏靈本家的謝瀝都在對方壓制之下,何況他們。
明謹依舊無言,讓人看著越發好欺負了,只是謝明黛察覺到自己被對方看了一眼,那一眼,怎么說呢,謝明黛感覺對方若不是在表達自己無奈的處境,就是在表達她們都很無奈。
是啊,東家人如此猖狂,能如此欺辱她謝明謹,難道以前沒有欺辱過他們謝家人?
其實相差不大。
謝明黛終究有些家族觀,也不愿被明謹類同了去——今日是后者被欺辱,可若是后者認定她謝明黛這些年也被東家人壓制,那就太讓她惡心了。
謝明黛面容趨冷,忽然凝聲道:“我怎么覺得今天是我們謝家人來你們東家過生辰,不過依舊是給你們東家人過就是了。”
不知道的,還以為這里是東家,而非謝家。
她驟然發話,東家一群人有些懵,此前逗趣謝之檁的東家公子東嘉書面色不太好看,笑著對謝明黛道:“明黛,你說什么呢,我們可不是那意思。”
東家有意讓他娶謝明黛,他這些年也沒少獻殷勤,可后者高傲,一向不愛搭理他。若非為對方貌美,加上謝瀝官路亨通,又背靠謝家這龐然大物,他才不會由著這大小姐脾氣。
“那你們還能是什么意思!我就不明白了,我們謝家人還沒說什么呢,你們東家人話就那么多,真以為你們姓東,就哪兒都是你們做東啊?!”
剛從岔路跳出來的謝明月拳頭緊握,怒瞪東嘉書,嬌俏的小臉蛋漲紅了,氣勢洶洶。
東家人大概沒想到只是欺負一個謝明謹,謝明黛跟謝明月這兩個往日不和的謝家小姐會相繼跳出來。
“謝明月,你有毛病吧,你忘了她是誰啊,如果不是她,謝大人會對你們姐弟那么冷淡?你倒好,還護著她?你腦子壞了!”
東嘉書很清楚謝家嫡脈三個孩子的利益關系,可以說,只要有一個謝明謹在,這兩人的地位就會被無限壓制,他們都看得清,沒道理謝明月兩姐弟看不清。
不過這謝明月一向腦子不好使,也說不定。
東嘉書看謝明月的眼神頗有些陰冷,左右只是個庶女,謝遠也從沒在乎過,他自然不怕。
東家人看謝明月的眼神有些兇,卻不想邊上突兀冒出冰冷一句。
“你剛剛說什么?”
一直冷眼旁觀的謝之檁猛然站到東嘉書面前,“什么時候輪到你說她?”
東嘉書:“....”
謝明月是無足輕重的,可謝之檁不一樣,老夫人對他很看重,東家人也不敢隨便得罪。
東嘉書扯扯臉皮,訕訕道:“阿檁,我可不是故意羞辱她,也無心得罪你們姐弟,本來嘛,我們也是為了你們好,為你們抱不平,否則也...”
謝之檁懶得看他虛偽,青澀臉龐上緊繃如冰,“我們謝家內部的事,用不著你來抱不平。”
東家人的臉掛不住了,尤其是這些年嘗到了老夫人偏袒所帶來甜頭習以為常的東嘉書。
這謝家人怎么回事,一個兩個病得不輕啊!
東家人吃癟,一時不敢回嘴,其他謝家人見狀,也壯了下膽氣,剛要表態。
“諸位少爺小姐。”
屋子打開,曲嬤嬤走出來,板著一張老臉,口氣嚴肅,“老夫人讓你們進去。”
她明明看到了院子里的對峙,卻裝作什么也沒看到。
不過眾人都認得她,知道這是老夫人的心腹,手段陰狠,讓人懼怕得很,于是不管是謝家的,還是東家的,兩邊人都收斂了氣焰,原本即將成型的沖突也消弭于無形。
曲嬤嬤看似古板死寂的瞳孔卻有目光不經意掃過一處,那個無形之中就造成兩個家族年輕一代割裂沖突的年輕女子此時其實比任何人都游離在外,好像一切都與她無關,畢竟她一句話也沒說。
無辜正派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