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寧站在窗邊,愣了下:“新衣裳?”
阿吹大步往外走,一邊走,一邊背對著她道:“我讓人來給你做一身新的!”
唐寧聞言探頭出去,只見黑衣小童走得飛快,轉眼便消失在廊下。她收回目光,仔細看自己身上的衣裳。肩膀上破掉的口子,血跡斑斑,似乎已經洗不干凈。
這幾日,她身上就沒有不沾血的時候。
背身立在角落里,唐寧解開衣裳,露出一片血污的肩。傷口應在肩下一寸左右,她抬手摸上去,干結的鮮血像粉末一樣碎開。
底下的皮膚,光潔白皙,仿佛從未受過傷。
耳邊傳來腳步聲,唐寧將外衫拉上來,轉身向門口走。
阿吹帶著兩個瓜皮頭的黑衣小童子,笑嘻嘻跑進來:“來來,來給唐小姐量一量,做身好衣裳!”
聽口氣,很雀躍,也不知他在高興些什么。
唐寧被黑衣小童子們圍在中間。
一個拿出長尺,一個抓住她的手。
身量太矮,夠不到她的肩,兩個小童子便疊起來,一個馱著一個,來給她量肩寬,量袖長。
阿吹則站在一旁,仰著頭笑:“唐小姐,你喜歡什么樣的衣裳?那唐家,看起來也是高門大戶,有錢得很,你應該穿慣了綾羅綢緞吧?”
唐寧放下左手,又抬起右臂:“你先前不是還想殺了我嗎?怎么如今反而要給我送衣裳,真拿我當貴客了?”
阿吹蹲下去,捧著臉看她:“既然主人說了要想一想,那在他想完之前,你們當然是客人。”
言罷,他猛地站起來,不知從哪掏出兩匹料子:“這匹給你做裙子怎么樣?”胖乎乎的小肉手,撫摸過光滑的面料。
唐寧低頭一看,鮮艷奪目,這料子和外頭種了滿庭的龍爪花是一個顏色。
她干笑了兩聲。
阿吹又舉起另一匹料子:“那這匹呢?”
和他腰間掛著的小葫蘆一樣的綠。
穿在身上,一定像根蔥一樣美麗。
唐寧拿眼神示意他:“你們穿的就不錯…”
“哪里不錯?”阿吹打斷她的話,將大紅大綠的兩匹料子并排擺在地上,“從頭到腳黑乎乎,一點也不好看!”
他站在布匹旁,歪頭道:“這兩匹料子,可是我珍藏的好東西。”
話說到這份上,唐寧只好道:“似乎還是紅的好看些。”
阿吹聞言,一把抓住她的手,將自己頭頂上的紅繩給她看:“是吧?”
唐寧點點頭。
兩個瓜皮頭的黑衣小童子已經量完,收好尺子來看阿吹。
阿吹彎下腰,抱起紅色的衣料塞給兩人:“就這匹了!用點心,別給咱們渡靈司丟臉!”
不知道的,聽見他的話,還以為渡靈司是個專門給人做衣裳的裁縫鋪子。
兩個小家伙,一頭一尾抱住布匹,往門外去。
阿吹看了看,也要走,同唐寧道:“雖說渡靈司中沒有什么危險,但天黑以后,還是不要往外走了。”
唐寧瞥一眼窗外天光,蹙眉道:“渡靈司的天也會黑?”
他們在落霞山時,天明明是黑的,可進了阿吹說的門,到渡靈司門口時,天色卻大亮著。不管怎么看,渡靈司上方的天空都和他們平日所見的天不一樣。
阿吹道:“當然會黑,只不過這黑得和人界不同罷了。”
“到了時辰,歸墟的死氣從裂隙里鉆出來,渡靈司上空便黑了。”
唐寧聽見“歸墟”,突然想起葫蘆,看向他腰間:“你那只葫蘆里裝著的東西,已經到歸墟了嗎?”
阿吹戳戳腰間綠葫蘆,頷首道:“對死靈來說,渡靈司可是個只進不出的地方。”
唐家上下,近百余口人,如今已全成了混沌的一部分。
阿吹推門出去。
唐寧關上了窗。
屋子里空空蕩蕩,只有一張不知從哪尋來的美人榻。
她坐在上面,低著頭,看自己的腳。
即便已經用它走了許多的路,但如今坐下來,聽著自己的心跳聲,這雙完美的腳,好像仍然不真實。
唐寧就這么看著它,獨自一人坐在空曠的屋子里。
心跳聲,一下比一下沉重有力。
那里頭,好像也是空蕩蕩的。
冷硬的心,石頭一般,撞過去,“怦”的一聲,再撞回來,又是“怦”的一聲。
她站起來,穿好鞋子,推門走出去。
狐貍和唐心的屋子,大門緊閉,里頭一點聲音也沒有。
唐寧敲了敲門。
“篤篤篤”,門里傳來腳步聲。
吱呀——門開了一半,里頭鉆出個圓溜溜的腦袋,是渡靈司的黑衣小童子。
唐寧聽見了咳嗽聲。
她側過身,從門縫里擠進去。
迦嵐坐在那,見她進來,嗤笑道:“怎么?怕我吃了他?”
唐心在咳嗽,咳得直不起腰。
唐寧徑直走過去,摸了摸他的額頭,觸手滾燙,發燒了。他自小身體不好,又總是受傷,從沒有得到過什么體貼照料,能忍則忍,從不主動訴苦。
先前在山上,他就臉色不好,進了渡靈司以后,更是連話也不說了。
怕是難受得厲害。
唐寧放下手,轉頭看迦嵐:“你要吃他,怎么會等到現在。”
迦嵐哈欠連天:“放心吧,他死不了。”
黑衣小童子抓著塊帕子,來給唐心擦臉。唐寧想要往后站,可念頭才冒出來,她的手腕便被唐心抓住了。
少年的手,也是滾燙的。
迦嵐看一眼那只手,笑起來問唐寧:“如何?要不你也干脆住下算了?”
阿炎落在他腿上,聞言霍地彈起來,像是不樂意。
唐心松開了手。
黑衣小童子讓他躺下,把帕子放在他額頭上。
渡靈司上空的天,慢慢黑下來。
唐寧笑了下:“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