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喂,你聽說了嗎,后山…好像有妖怪!”
“什么妖怪?樹妖嗎?”
“樹妖?興許是老大一只狗熊精…”
“胡說八道,什么樹妖狗熊的,世上哪有妖怪。”
小丫鬟們嘰嘰喳喳說著話,慢慢走遠。
頭頂上,烏云漸漸聚攏。
不一會,便有大雨從天而降。
雨珠跌落在臨窗的一盆花上,圓潤得像是珍珠。
唐寧伸出手,用纖長白皙的食指輕輕一彈,珍珠便跳了起來。
她不喜歡下雨天,可雷州總是下雨,沒完沒了的雨。十年過去了,她仍然想念江城爛醉的陽光和花香。
嗒…嗒嗒…
耳邊傳來木屐踏過雨水的聲音。
遠遠的,有兩個人走過來。是一男一女的少年人,高挑,俊俏,生得很像。二人并肩向前走,不知說到什么,突然放聲大笑起來。
眼看雨越下越大,唐寧把窗邊的花盆收進來,抱在懷里。
正要關窗,斜刺里卻探進來一只手。
她蹙眉往外看。
雙生子已經站在窗外。
“喲,這花開得真不錯。”手的主人臉上掛著笑,目光落在鵝黃色花瓣上。
唐寧面無表情喊了一聲:“大姐,二哥。”
“真是乖孩子。”唐大小姐聞言,笑彎了眼睛,將手一攤道,“把花給我。”
唐寧沒有動。
“嗯?”唐大小姐微微歪了歪頭,側目望向身旁的雙胞胎弟弟,“唐心身上的傷,是不是該好了?”
唐二少爺眨眨眼,笑道:“算算日子,是差不多。”
唐大小姐仍然攤著手,絲毫沒有收回去的意思:“你說,這回該怎么玩?是打斷他的手呢?還是…干脆挖掉他的眼珠子?”
她仍是笑嘻嘻的口氣。
“我聽說,人的眼珠子,這么大一顆,若是一腳碾上去,就會‘啪嗒’一聲爆開來。”
唐二少爺臉上露出驚訝之色:“當真?”
唐大小姐道:“這沒試過,誰能知道是不是真的。”
唐二少爺勾起嘴角,連忙道:“我讓人去把唐心那小子帶過來!”
“好呀!”唐大小姐笑盈盈說著,突然覺得手上一沉。
她轉過頭,目之所及,一片明媚。
嬌嬌嫩嫩的鵝黃色,在微風中輕輕搖曳著。
然而這花開得如此美,她的視線,卻還是忍不住越過植株,落在唐寧臉上。
一個廢人。
一個寄人籬下的孤女。
為什么還能長著這樣天仙似的面孔?
唐大小姐臉上笑意漸漸褪去,聲音也低了些:“你一個瘸子,連門也不能出,這花想來不是你自己種的吧?”
“再看你方才的樣子,這般寶貝它。”
唐大小姐昂起下巴,半垂著眼睛看她:“怕是唐心送給你的?”
唐寧不想理她。
可她坐在輪椅上,哪也去不了。
“大姐喜歡,拿去便是。”
唐大小姐聞言,臉一垮,突然把花盆高高舉起來,重重摔在地上:“誰說我喜歡?我喜歡什么,不喜歡什么,也是你能知道的?”
她抬起腳,又落下。
木屐踩在一地狼藉上。
明媚的鵝黃,蔥郁的草綠。
全成了黑乎乎的泥。
喘氣聲漸漸重起來。
一旁的唐二少爺伸手攔住她:“好了好了!裙子都臟了!”他說完,扭頭來看唐寧,“快給大姐賠禮!”
唐寧用看傻子的眼神看著他。
他立刻瞪眼喊她的名字:“唐寧!你啞巴了不成?信不信我回頭真挖了唐心的眼珠子!”
唐寧被他叫得頭痛欲裂。
但她知道,他并不是在說笑。
——她和三堂弟唐心,是雙生子的消遣之物。
不高興了,打一頓。
高興了,餓一頓。
大人們不在乎,仆婦們不敢管。
人人視而不見聽而不聞,雙生子日益的有恃無恐。
誰讓她唐寧,是個孤女。
十年前,母親病故,父親某日出門后便再也沒有回來。年幼的她,突然成了孤兒。奶娘一邊照顧她,一邊等,等啊等,等了好幾個月,仍不見她爹回來。
府里沒了主人,下人們也全亂了。
奶娘眼看不行,收拾了細軟便帶著她前往雷州,投奔她爹的親哥哥唐大老爺。
唐家祖上便有錢,霍霍了幾代人,仍有不少產業。
只是多養一個小姑娘,一定沒問題。
人送到后,她收了唐大老爺一筆銀子,歡天喜地的,沒和唐寧告別便走了。
可唐寧年紀小,初來乍到,哪哪都陌生。伯父伯母,也是從來沒見過的人,她每天夜里都哭得兩眼通紅。清早起來,丫鬟偷懶,還在睡,也不給她打水。
她就只好就著冷水洗臉。
洗完,眼睛更紅。
唐大小姐看見,哈哈大笑,覺得她是個傻子,十分讓人愉快。
不過,那個時候,唐寧并不生氣。
她沒有兄弟姐妹,到了雷州一看。大伯父家中,有個庶出的大堂兄,還有大伯母馮氏親生的一對龍鳳胎,大家年紀相仿,玩到一起,她便沒有那么想家。
直到那天,她發現了唐心。
大伯母馮氏親生的三少爺唐心,過著比豬狗還不如的日子。
她來雷州幾個月,都沒有人告訴過她,她還有個三堂弟。
比她還小一歲的唐心,瘦瘦小小,被關在柴房里。
有下人看見他,也當沒看見。
雙生子嘻嘻哈哈,抬了水盆來潑他。
隆冬的冰水,潑上去仿佛就能將人凍死。
唐寧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場面。
她呆立在門外。
大堂姐向她招手:“來來,一起來玩呀。”
唐寧沖過去,掀翻了水盆。
雙生子愣住。
過了好一會,唐大小姐才反應過來:“難怪二叔不要你了。”她歪頭看唐寧,頭上兩個圓鼓鼓的丸子,襯得她面容可愛得緊。
“寧妹妹,你可真是個討人厭的孩子。”
“你娘她,一定也是因為你太討厭才死掉的。”
唐二少爺跟在邊上,點頭如搗蒜。
唐寧拽了唐心便往門外跑。
你才討厭!你才討厭!
兩個孩子跌跌撞撞,不知摔了多少跤。
當天夜里,唐寧便挨了大伯母馮氏的訓,讓她不要靠近唐心。
婦人臉上是絲毫也不掩飾的嫌惡:“那個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