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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近中午,黑馬和金毛一圈兒忙好,一人一杯茶,正蹲在鋪子門口看景兒,一串兒三個乞丐沖上來,“大爺!行行好!給口吃的吧!”
“他娘的!”黑馬嚇的一口茶差點嗆著,“有們這么要飯的?吃了幾年飽飯,本行都忘了?”
“瞧們那嘴,油都沒擦干凈!好歹餓上幾天再出門!”金毛也被三人嚇了一跳,“就仨這德行,能要到飯?”
三個乞丐轉著圈四下亂看,眉開眼笑。
“可不就是要不到!昨兒晚上,在三十里鋪,螞蚱還被個大娘打了幾掃帚,說:有手有腳,身強力壯,干點啥不好,非得要飯!”小陸子捏著嗓子學著大娘的腔調。
“就是個要飯的打扮,沒要過飯,一路上吃肉吃油餅來的。”螞蚱緊接道。
“盤纏多!田雞給我們仨拿了一千…”大頭從小陸子和螞蚱中間擠上前,話沒說完,就被黑馬一巴掌打了回去,“他娘的看看地方,到后院!”
黑馬和金毛站起來,帶著破破爛爛的三人,穿過后院,進了菜地邊的小草棚里。
“這么多馬!”小陸子經過后院,團團轉著看兩邊馬棚里一匹匹的馬,驚的兩眼圓瞪。
“咱們老大,真做大生意了?”螞蚱縮頭縮肩膀,小心的打量著四周。
“馬哥,那是啥地方,那前面,那是啥?”大頭指著斜對著他們的角樓和皇城高墻,兩眼圓瞪,嘴巴半張。
“瞧們這沒出息的樣兒!真給老子丟人!”黑馬高挺胸膛,昂然無比,“那個,就是皇宮,皇上娘娘,還有公主,都住在里面,那里面,馬哥我,還有毛哥,常來常往!”
“嗐!”
小陸子、大頭、螞蚱三人,從角樓,仰視到黑馬。
“金毛帶他們去香水巷好好洗個澡,再一人買兩身衣裳,洗干凈再帶他們回炒米巷。”李桑柔穿過院子,在五個人背后吩咐道。
“老大!老大!”
小陸子、大頭和螞蚱沖著李桑柔直撲上去。
李桑柔趕緊一步退進院子里,用力揮手:“先去洗澡!好好洗干凈!”
“老大放心,老大,這是田雞給俺仨人帶的盤纏,一共一千兩。我說用不了,田雞說,用不了就給老大。
一路上,統共用了九兩半。都是買肉買油餅用的,嘿嘿,老大您說過,俺仨是仨飯桶。”小陸子從懷里摸出個破布包,雙手捧給李桑柔。
李桑柔接過破布包,遞給黑馬,沖三人揮著手,“先洗干凈,再好好睡一覺,晚上再說話。”
幾天后,何老大往江寧城接人的船直接停進東水門。
李桑柔跟著何老大,進了東水門碼頭邊上的一家邸店。
小小的一間院子里,張貓正在和面,李桑柔在江寧城見過的那個磨豆腐婦人正用幾塊磚支灶,還有個溫婉婦人,用力刷著只鏊子。
兩個七八歲的女孩子正在洗衣服,兩個更小的孩子一人舉著個風車,嘴里呼呼叫著,圍著院子跑。
支鍋的婦人面對著院門,看著李桑柔,呀了一聲,“?”
“是我。”李桑柔微笑。
“這就是李大當家。”何老大跟在李桑柔后面進來,忙介紹道,“這是谷嫂子,這就是張四標媳婦韓嫂子。”
“那回,李大當家是去看我們的?”谷嫂子添了塊柴,小跑進屋,搬了張椅子出來。
“嗯。何老大說江寧城還有幾家想過來,托先過來看看這邊怎么樣?”李桑柔示意張貓等一等,她先和谷嫂子說話。
“是,大當家的也知道,都是孤兒寡婦的,又都年青,日子艱難,想要守下去,沒個依靠不行。
何當家的說大當家的是好人,有本事,姐妹幾個就托我先過來一趟,不是看什么,大當家的這里哪還用看,是先當面跟大當家的稟告一聲。”谷嫂子趕緊陪笑解釋。
“想過來就過來吧。
不過,有句話先說到前頭,不管是在江寧城,還是在這建樂城,們都得自己養活自己,我從來不養閑人。”李桑柔帶著絲笑,話卻直截了當。
“那是那是,大當家的放心。”谷嫂子趕緊點頭。
“嗯。找條船,愿意過來的,都帶過來吧。”李桑柔轉頭吩咐了何老大,才轉向張貓,“地和宅子,都賣了?”
“賣了。”張貓答的干脆利落。
“嗯,的住處,自己置辦吧。們,”李桑柔看向谷嫂子,和緊挨著谷嫂子的韓嫂子,“一家十兩安家銀,也是自己安置。
明天我讓黑馬過來一天,帶們在這建樂城里逛逛,看看宅子什么的。
們安置好了,去個人到順風速遞鋪說一聲,我那里有點兒活,看看們能不能做。”
李桑柔說完,和何老大說了聲,轉身出院子走了。
“他何叔,大當家的這是生氣了吧?”谷嫂子看著李桑柔出了院子,惴惴不安的問道。
“大當家的生什么氣?”何老大笑起來,“大當家的就是這樣的脾氣,講究各人的事各自作主,從來不多說多做。”
“大當家的是這樣。”張貓接話道:“我那男人死后,有小半年吧,大當家的手下有一個,想娶我,我不想嫁,就去找大當家的,才說頭一句:我不想嫁,大當家的正吃螃蟹,抬頭看了我一眼,就一眼,說,那就不嫁!
我當時就傻了。
回到家,越想,這心里越七上八下,后來,說是大當家的當天就發了話:幫里誰敢強娶強嫁,就按進夜香桶里漚糞。
大當家是好人,厲害得很呢。
別多想,咱們明天去看房子,今年好好過個年!”張貓聲調愉快。
張貓和谷嫂子都是極利落有主意的,不過兩三天,谷嫂子就照著要來的幾家人口,賃下了一個院子。
張貓買下了隔了半條巷子的另一座小院。
粗粗收拾好,張貓就和谷嫂子一起,直奔順風速遞鋪。
李桑柔不在,兩個人在院子后面,蹲在李桑柔那塊菜地里撥草,差不多把草撥完,李桑柔回來了。
兩人急忙迎上去,谷嫂子有點兒怵李桑柔,陪著一臉笑,小心奉承道:“大當家的這兒,真是風水寶地。”
“那可是,大當家的眼光可好得很!”張貓趕緊捧場。
李桑柔從谷嫂子瞥到張貓,指了指兩把竹椅子,“坐下說話。金毛,把東西抱過來。”
金毛在院子里哎了一聲,很快抱了一大抱衣服包袋過來,谷嫂子急忙拎了把椅子過來,給金毛堆東西。
“這是鋪子里各處人手要穿的衣服,一人一年四套,那是鋪子里要用的郵袋,尺寸都有定規,字要繡上去,們看看能不能做。”李桑柔指著那一堆衣服包袋道。
“能做能做!”谷嫂子已經拎起來看過針腳,一邊遞給張貓,一邊滿口答應,“說句不怕大掌柜生氣的話,這針腳可不算很好。
我的針線不算好,也能比這細密些,韓嫂子她們,針線都比我好,張妹子的針線也好。”
張貓跟著點頭,這些衣服包袋,針腳真是相當的一般。
“那就好,倆去找大常,領料子針線,能做多少領多少,價兒就照現在的價兒。”李桑柔干脆之極。
“大當家的,咱這鋪子,有多少人哪?這衣服一年四套,分春秋冬夏?”張貓問道。
“人不少,單憑們幾個人,肯定做不下來,先做做看吧。
以后,們要是有本事全包下來,那是最好不過。”李桑柔一邊說一邊站起來。
張貓和谷嫂子對視了一眼,兩個人都是一眼的驚喜,見李桑柔站起來,兩人忙跟著站起來。
“我還有事,們去找大常,就在那邊倉庫,找他交接細務。”李桑柔笑著沖兩人揮了揮手,出鋪子走了。
張貓和谷嫂子抱上那一堆衣服包袋,一溜小跑,直奔旁邊的小院去找大常。
祭了灶沒兩天,米瞎子回到建樂城,徑直去了炒米巷。
今年實在太忙,忙到大常三個外加小陸子三個,全都連買年貨的功夫都沒有。
黑馬往張貓那兒跑了一趟,原本是想讓張貓她們幫著辦辦年。
到谷嫂子那間小院一看,一院子仨大人四個孩子,就連三四歲那個,都被張貓指使著,跌跌撞撞的遞針搓線呢。
三個人只好垂頭喪氣的接受了李桑柔的建議,拿了銀子給唐家酒樓,請他們給辦點兒年貨。
李桑柔回到炒米巷,正趕上唐家酒樓的小廝兒過來送剛蒸好的過年饅頭,跟小廝兒說了一聲,讓唐家酒樓送幾樣拿手菜過來。
李桑柔和米瞎子兩個,坐在大門敞開的上房正屋,吃了飯,李桑柔溫了一大銅壺酒,對著燒的紅旺的炭盆,喝著酒說話。
“看的怎么樣?”李桑柔將鞋底靠近炭盆烤著。
今年太忙,沒來得及裝地龍,厚底鞋不利落,薄底鞋利落是利落了,但是凍腳。
“那些騎手,遞鋪里的馬夫什么的,好得很哪。”米瞎子這一句好得很,有幾分陰陽怪氣。
李桑柔抿著酒,根本不理會他這幾分陰陽怪氣。
“派送鋪子,除了新換的那幾家,別的,都是找的吧?都很規矩,都是本份人。
有兩家,挺有意思。
一個是淮陽府的聶婆子。”米瞎子說著,笑起來。
“那平安符和百事吉,她一文錢沒加,不過,要從她手里請這平安符,有個條件,明年一年的小報,得從她這里買。”
李桑柔聽的眉梢揚起。
“這份心思活絡,不簡單,這份長遠眼光,也不簡單,能舍下就放在眼前的錢,更不簡單。
而且,這明年一年的小報,當場答應了就行。
既不收定錢,也不多說一句,說行,那就是行了,平安符就讓請。答應明年兩份小報都買一年的,那百事吉串兒,立刻讓請一份。
這份氣度不簡單。
這是個可用的。
還一個,是汝陰府的鄒旺,這鄒旺更不得了。
分到汝陰府的平安符和百事吉,百事吉他一個都沒拿出去,平安符的七成,他加價五成賣了。
余下的三成平安符,和那些百事吉串兒,他拿去送給了幾家收信寄信最多的大戶,府學的教諭,衙門里的衙役頭兒,書辦,還有他那鋪子那一片兒的里正。
瞧瞧,這份小心計!
這個也可用。”
“我頭一回去淮陽府,在一家小茶坊里喝茶時,碰到的聶婆子。
她當時正跟一個婆子細細的分說,這個人是什么性子,家里有什么難處,那個人有什么毛病,曾經有什么過往,入情入理,深諳人心,我就留意了。
她是個半路出家的藥婆。
當初,因為獨生兒子生下來體弱,常年有病,她就學著自己采藥焙藥。
來往她家的老藥婆無兒無女,看她愿意學,就把藥婆的本事教給了她,她丈夫死后,她就做了藥婆,養家糊口。
她做藥婆不過兩三年,淮陽城里的藥婆,就推她做了藥婆行的頭兒。
今年春天里,她醫死了淮陽府狄秀才家的一個小妾,被狄秀才家捆著游了半座淮陽城,又痛打了一頓。
她這藥婆的活兒,就做不下去了,這藥婆行的頭兒,自然也沒法再當下去。
我頭一回遇到她時,她交待的那個婆子,是藥婆行的新頭兒,她手把手的教帶,盡心盡力。
她家里人口簡單,兒子兒媳,一個孫女一個孫子。
她兒媳婦叫棗花,是殷實人家姑娘,讀過書,習過字,寫過詩的。
棗花自小兒就定了份門當戶對的親事。
快要成親的時候,她那未婚夫得了過人的重病,她婆家要把她娶過門沖喜,她不肯,她爹她娘她哥,說她不賢無德,把她打了一頓,捆進轎子嫁了過去。
婆家把她抬回家,就和她丈夫關在一起,她也染上了病,她丈夫死的時候,她也病的快要死了。
她婆家就把還有一口氣的她,和她丈夫一起,封進口薄棺,抬進了城外的澤漏園。
當天晚上,聶婆子給人看病回來,路過澤漏園,坐著歇一會兒,正巧聽到敲棺材的聲音,撬開棺材,把棗花救了出來。
聶婆子看病的本事很不錯,說她當時就看出來棗花的病過人,也看出來她已經熬過來了,就借著守澤漏園的那間棚屋,托守完人買了米柴過來,在附近采藥熬藥,沒幾天,棗花就好了。
棗花好了之后,寧死也不回婆家娘家,說是已經死過一回,重生為人,不是從前的自己了。
棗花這個名字,聶婆子說,是棗花醒過來后,頭一眼看到屋外的棗子樹,正開著花兒,自己給自己取名叫棗花,說是她就叫棗花,沒有姓。
棗花跟著聶婆子回了家,嫁給聶大前,她婆家娘家都去找過她,說是她站在墻頭上痛罵了兩回。”
李桑柔說著,笑起來,一邊笑一邊沖米瞎子舉了舉杯子。
“棗花頭胎生下大妮兒,大妮兒七八個月的時候,爬的飛快,有一天,她一時沒看住,大妮兒竟然爬過院門檻,出了院子,正好一輛車過,沒看到大妮兒,把大妮兒一條腿壓斷了。
車子是輛拉貨的破車,比他們還窮。
聶婆子一家,花光了家底,又借了二三十兩銀子,大妮兒一條命保住了,一條腿卻沒了。
一家人都愧疚得很,為了照顧大妮兒,隔了十年,棗花才生了老二,叫招財。
這事上看,聶大很不錯,畢竟,要想不生孩子,也只能不同房是不是,只看這一件事,聶大很難得。”
“我在聶婆子家吃了頓飯,那倆孩子都是福相。”米瞎子聽的津津有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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