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而堅硬的山巖被金光長刀劈開,露出里面拳頭大小的金色真果實。
周璟心中泛起一股異樣的平靜,將果實收入袖中乾坤,拍了拍袖子——四荒的寶物都齊,這下三師姐能醒了。
他返身又端起瓷壇,剛仔細蓋好蓋子,便聽秦晞說道:“你還要捅她。”
周璟沒有回頭,也沒搭腔,只把瓷壇也收入袖中乾坤,拔腿便往外走。
秦晞又道:“不搶盤神絲了?不是要做生死對手?”
周璟恍若不聞,不想他還在抱怨:“師弟柔脆,還有點兒弱,被七師兄那一下搶盤神絲弄得現在都站不起,你也不說攙扶一把。”
周璟停了一瞬,倏地化作金光,秦晞只覺衣襟一緊,被他一手揪住提起。
“這次是我大錯特錯,替我向令狐道歉。”周璟終于開口,聲音嘶啞,“還有,我虧欠你,和我忍你那狗屎脾氣沒關系。再跟老子聒噪,盤神絲你別想要!”
說罷,他又化作金光,眨眼便消失在碎石間。
什么叫狗屎脾氣,他以為自己是什么好脾氣?還不是狗屎不如。
秦晞靜靜調息片刻,因覺盤神絲平靜下去,便試探了下上清環的位置,旋即縱身躍下深坑,一面道:“小師姐,底下是不是另有玄機?”
連問數聲,不聞回應,及至拐進一間狹小的屋子,但見內里只有張石床,床上鋪開一幅半舊的青綢帕子,帕子上除了擺得整整齊齊的四粒黃金貝殼,還有一小把碎銀與許多銅板。
上清環就在銅板間靜靜躺著。
臘月初五,雪虐風饕。
令狐蓁蓁懶洋洋地躺在積雪的枝椏間,搓了只不大不小的雪團子,當做饅頭吃得專心。
這幾天連著吃生魚終于把她吃惡心到,天寒地凍又沒什么野果,身上更一無分文,她不得不開始遵守修士規則,四五天不吃飯。
好像餓瘦了幾寸,她摸摸肚皮,日子有些難熬,只盼醒齋先生早些來,多預支些銀錢。
天色將明,紙飛龍呼嘯而起,令狐蓁蓁輕巧攀上龍背,隔著呼嘯的暴風雪,極目眺望東極山某處山坳里那一點熟悉的燈火。
新的師門大宅前兩日被她找到了,比先前的大許多,只是師父她們還沒回來,大宅只有院門處兩點燈火亮著。
令狐蓁蓁喚出飛刃,倏忽飛至近前,繞著黑鐵框起的大宅又細細看上數遍,方四處搜尋有沒有野妖之類會找麻煩的東西,剛掠過附近山谷,冷不丁底下有人厲聲道:“龍群飛刃?!”
說著便有一只拂塵倏地自下而上飛來,快得驚人,她頭一次遇到能觸碰飛刃者,急忙撤銷念頭,不防那拂塵竟能順著飛刃痕跡朝紙飛龍急追,千萬道銀白長絲忽地卷住飛龍,硬生生往回拉扯,那人聲音隔了老遠仍如雷鳴般響徹天際:“給我過來!”
狂風吹亂林間雪,令狐蓁蓁喚起風勢撕裂拂塵,但聽那人又驚道:“果然是紙通神!你、你把臉轉過來!”
她探頭朝下看,但見雪地里站著七八個修士,其中有兩位須發皆白的老者,望見她的臉如見鬼一般:“令狐羽?!”
令狐羽的仇家?她連連搖手:“我不是。”
這倆可是老頭修士,多半已成仙門長老人物,她還是頭一回遇到能觸碰飛刃的拂塵,打起來必會吃虧。
然而突如其來的架就像突如其來的雨,不給她反應時間,一只漆黑碩大的鼎高高飛起,鼎口朝下,粘稠的黑水似巨浪般從中噴涌而出,霎時間淹沒大片雪地,牛毫般的漆黑雨滴倒著朝上飛,黏著衣服便腐蝕一塊,她的鞋子眼看著被蝕了大半。
那放出黑鼎的老修士沉聲道:“早有傳聞說令狐羽沒死!果然如此!竟一直躲在大荒!”
另一位老修士卻有些猶豫:“渡潮長老,她雖長得像,不過是個小姑娘。”
“你瞎了嗎?!沒看到紙通神和龍群飛刃?!”渡潮長老想起慘烈久遠的往事,不由目中通紅,“我管她是后人還是什么東西!令狐羽千刀萬剮殺我大哥,我也要千刀萬剮殺他后人!今日就為我大哥報此血仇!”
當年令狐羽在紫林鎮殺了幾十個抓捕他的修士,其中一個便是他親生大哥。因他們被龍群飛刃絞碎,實認不出誰是誰,只能囫圇安葬在鎮外墓地,至今提起仍是毛骨悚然的慘事。
四周不知何時出現密密麻麻黑灰似的東西,與風雪混在一塊兒,極難辨認。黑灰撞在紙飛龍上,立時團成一簇尺余長的利刃四下炸開,沒兩下就把紙龍炸成了碎片。
令狐蓁蓁急急躲過數道利刃,只聽那兩個老修士又厲聲吩咐:“擺陣!拉住她!”
立即便有四個年輕修士立于四方執劍施法,她的手腳像是突然被什么東西抓住,眼見一簇利刃刺向面門,當即后仰讓過要害,然而腹部和腰身卻為利風撕裂出數道血口。
她沒幾件衣服了,又毀一件!
“你們要殺我?”她問得急促。
那操縱黑鼎的渡潮長老語氣里滿是森然恨意:“我要將你千刀萬剮!祭我大哥冤魂!”
天雷轟然劈下,赤紅的地火掀起滔天巨浪,頃刻間將那四個施法做陣的弟子掀翻在火浪中。發光巨龍般的飛刃群自火浪中飛旋而起,當頭將那礙事的黑鼎撕個粉碎,再一眨眼功夫,已卷向兩名老修士。
然而,龍群飛刃頭一回撞上了鐵壁,他們身周似乎有看不見的墻,無論飛刃群怎么砸、撞、絞,都紋絲不動。
渡潮長老冷道:“龍群飛刃不過是用來偷襲的上不了臺面的東西!神和宮‘一尺墻’前,豈能讓你興風浪!”
雖然不曉得“一尺墻”是什么東西,但好厲害的樣子,她打不過。
四周黑灰越來越濃,利刃炸得密密麻麻,令狐蓁蓁在其中上躥下跳,幾乎成了個血人,又急急說了句:“我不是令狐羽,我是令狐蓁蓁。”
沒有人搭理她,后背一涼,又被利刃刺入,她踉蹌幾步,當即喚回龍群飛刃,團團將自己裹住,一簇簇炸開的利刃撞在上面,發出震耳欲聾的可怕聲響。
頭頂有刺目清光閃爍,他們多半要召什么厲害的東西來劈她。
想叫她死,才不會讓他們遂愿。
飛刃群倏地分成好幾股,從四面八方朝一尺墻上猛撞,漸漸越來越多,鋪天蓋地一般,幾乎將暴風雪擋去,兩名老修士的臉色終于變了——一化億萬,億萬化一,龍群飛刃竟還能幻化這么多!
沉重的碎裂聲震蕩風雪間,無數道飛刃群瞬間又合攏歸一成一條發光巨龍,卷住他二人盤旋而過,血雨灑落枯草。
密密麻麻的黑灰終于消失,驚天動地的天雷地火也散開,沒有了龍群飛刃的遮擋,暴風雪重臨,沒一會兒就在滿地鮮血上結了層薄冰。
令狐蓁蓁捂住肋間深邃的傷口,轉身朝剩下兩名一直沒動手的年輕修士走了兩步,他二人顯然腿已嚇軟,動也不能動,只聽她問:“你們要殺我?”
他們連連搖頭:“不、不會…”
哦,好。
她下意識掏折紙龍,一摸之下只有滿手血,復又想起紙飛龍已被炸爛,只能兩條腿走。
風雪越來越大,令狐蓁蓁一面往山下慢慢走,一面掌心吞吐銀光按在傷得最重的要害處。
有些糟糕,療傷術好像沒法一下治好這么深的傷,她已漸漸感到冷了,如果撐不起真言暈倒在這里,必死無疑。
可不能死在這里。
雖說拿了令狐羽的修為,就要替他解決麻煩,但她實在不覺自己是和他一邊的,只是總有人非把她往那邊推。
大伯去得太早了,沒能讓他見見后來的令狐蓁蓁,不知現在的她是讓他覺著自己當初說的對,還是有那么點后悔。
風聲銳利,好像還隱約摻雜妖馬的咆哮聲,狂風卷著刀片般的雪往腦袋上砸,雪白的妖馬像一片最大的雪花,輕飄飄地落在了眼前。
馬背上又飄下一朵稍小些的雪花,小玉環在他濃密發間被風雪拉扯,久違的秦元曦在看著她。
令狐蓁蓁也盯著他,輕聲問他:“你也是來殺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