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去的夫婦二人,并未發現,街角處,有一雙眼睛正在看著他們。
男人穿著一身臟得快要看不出顏色的廣袖白袍,手里拿著一壺酒,歪歪斜斜的靠在墻角,看著那兩道遠去的背影,漂亮的眼眸逐漸迷離。
恍惚間,他好像看到了曾經的自己,還有那個他心愛的女人。
“寧安遠,你可想好啦,我只能接受一生一世一雙人,你要是娶了我,可不能再想著別的女人。”
女子傲嬌的警告聲在耳畔回響,但還不等他去抓住,聲音便已經遠去,飄渺如煙。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衣袍上滿是污漬,雙手布滿泥垢,將酒倒在地上,水光里,一個頭發散亂,滿臉胡茬的男人正在盯著他。
誰敢相信,這就是當初風光一時,滿京城少女的夢中情郎寧安遠?
寧安遠自己都不敢相信,他用腳把酒水踩散,再也不想看到那張頹廢的臉。
巷子里那兩道身影已經消失,如果他沒記錯的話,那個男人,曾經和菀兒來自同一個地方。
據說,年少時,如今這位權傾朝野的朱大人,曾和她兩小無猜,青梅竹馬。
有時候,寧安遠都忍不住懷疑,是不是因為當初想要而不可得,所以才會在如今得勢之時,如此對他寧家。
“王菀,說好一生一世一雙人,夫妻結發永不分離,你為何總是離我而去?”
寧安遠自顧低喃著,語氣中盛滿了無奈和悲痛,還有一絲壓抑的憤怒。
林美依,他想他這輩子恐怕都不會忘記這個名字。
這個噩夢般的女人,只要她一出現,他愛的人便會離他而去。
可是,他卻是這般弱小,一次又一次,眼睜睜看著她親手將他心愛之人掠去,卻無能為力。
更甚至,他連給她報仇的念頭都不敢有。
這是多么可笑的一件事!
如今寧家敗落了,偌大一個府邸,只有他一人。
他這才知道,原來夜里的風聲可以這么駭人。
回想起自己這一生,寧安遠覺得自己是失敗的,可一開始,事情并不是這樣的。
那時他年少輕狂,鮮衣怒馬,也曾對未來有著無限期望。
是從什么時候開始,他的人生開始出現變化?
一口酒下肚,火辣辣的滋味從喉嚨蔓延至心底,寧安遠騰的站了起來,手指身前這扇朱紅大門,怒道:
“林美依!是你!都怪你!你這個魔鬼!要是這世上沒有你,我便還是那個毅勇候爵府里的寧公子!”
然而,早已經空置兩年多的府邸,并不能給予他任何回應。
寧安遠踉蹌著走到那兩座石獅前,將手中酒壺狠狠的摜了上去。
只聽見“啪啦”一聲脆響,酒壺破裂,石獅上也出現一絲裂痕。
寧安遠看著那道裂痕,忽然癲狂的大笑起來,好像他砸中的不是石獅,而是林美依的臉,快意無比。
“哈哈哈哈,哈哈哈!”
得意的大笑聲在空曠的街道上回響,引來行人側目。
有人認出了這是當初那個威風凜凜的寧家公子,詫異道:
“寧安遠這是瘋了嗎?怎么對著一個石獅笑成這樣?”
另外一人點點頭,噓唏道:“想不到當初那個如月般高高在上的白衣公子居然會變成如今這副模樣,這人的命啊,還真是說不清。”
“可不是嘛,先是兄弟和父親死在兩位皇子的爭斗里,緊接著剛過門的夫人也突然暴斃,雖說死而復生,可另娶的溫家小姐也死在了大婚當晚,我看啊,寧公子是命太硬,才把身邊的人都克死了。”
這話就說得毒了,大笑聲戛然而止,寧安遠突然回頭看了過來,那紅紅的雙眸里含著不顧一切的瘋狂,嚇得幾人抬腿就跑,生怕他殺過來弄死自己。
“呵!”寧安遠譏諷的看著那幾個跑遠的男人,頂著大笑后的無限空虛,漫無目的走著,連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去哪里。
走著走著,天光大亮,陽光灑落下來,寧安遠這才猛然清醒。
他抬頭一看,自己不知何時,竟走到了京城西郊的山頂上。
眼前是一片墓地,身后是陡峭的山坡,左側是高高的懸崖,右側,便是上山的大路。
這里時陳家的墓地,此刻,白幡高掛,黃紙遍地都是,新立下的石碑歪歪斜斜,一片凄涼景象。
武皇后上位,整個齊國公府,連著陳貴妃一起,全都覆滅。
如今還能留下幾座墳,都算是幸運了。
寧安遠茫然的看著這些墳,不知自己怎么會走到這么晦氣的地方來。
心里抱著反正來都來了,就順便看看的想法,寧安遠踏入陳氏陵地,一塊碑一塊碑的看過去。
陳中恒,享年62,齊國公公爵老爺,青磚幾塊堆砌的墓地,十分簡陋。
陳周氏,享年59,齊國夫人,與國公爺的墓地相比,更顯得樸素,只就黃土一堆,厚碑一塊。
陳奕,享年45,當初風光一時的國舅爺,死后只得薄碑一塊。
陳燕,享年39,曾位居貴妃高位,如今死后,只有草席一張,淺淺埋在黃土里,草席都露出一角,可見負責掩埋之人該有多么輕謾。
再往前走兩步,一座華麗的墓地映入眼簾,與周圍這些破敗簡陋的墳地形成鮮明對比。
八角白玉柱亭臺,其上祥云卷卷,飛鳥雕花精致絕美,將一棺青石墳籠罩其中,鮮花在亭臺四周開放,多姿多彩,一座墓地,建得像是花園一般好看。
由青石金漆繪制而成的墓碑上,沒有過多的生平簡介,只有簡單的一句話。
隆安縣主陳湘之墓 寧安遠微怔,雙目像是被那描金的“陳湘”二字刺痛,他下意識偏過頭去,躲避那股銳利的鋒芒。
往昔記憶浮上心頭,身穿吉服的年輕新娘滿眼憤恨的將刀刺入新郎胸膛,銀芒閃過,一個錯手,劍尖刺入新娘腹中,她帶著滿目的錯愕極不甘,從此長眠。
寧安遠拳頭攥緊,愧疚的閉上雙眸,輕嘆道:
“陳湘,我不想害你,你之所以會躺在這里,怪只怪你父兄親姐,將你當成了爭權奪利的工具,與我無關。”
寧安遠緩緩睜開眼,像是鼓起了無限的勇氣,轉身看著那個精美的八角亭,薄唇親啟:“對不起。”
金色晨光灑落,白玉柱泛出朦朧的光暈,如夢似幻,寧安遠好像看見一道嬌小的身影在眼前浮現,耳畔傳來鈴鐺“叮鈴鈴”的輕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