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地上的半截身子,老燕子臉都綠了,他見過死人,也殺過人,可這等詭異場面,便是他這位老江湖也不免心里發毛,手心泌汗,太他娘嚇人了,就和之前蘇鴻信頭一遭撞見這玩意兒差不多,冷風一過,出了一身的白毛汗。
“哎呦,我去你爺爺的!”
心頭一慌,只把那懷里的大耗子緊緊摟著,做賊一樣縮著脖子,都躲蘇鴻信背屁股后頭去了。
蘇鴻信眼皮子顫了顫,也不說話。
“吼!”
乍聽一聲低吼,他體內豁然竄出一團黑氣,在風雪中盤旋一轉,化成一只猙獰戾獸,大口一張,已是把地上的亡魂吞入嘴中,咀嚼有聲,轉眼就咽了下去。
一雙暗金色的獸瞳則是橫身一轉,殘忍兇戾的掃過四面八方匯聚來的陰魂,眸中血光大勝,身形似一股黑霧,在蘇鴻信身畔盤旋不去,最后把目光停在了街面上那個神秘女人的身上,準確的來說是那條黑蛇。
兩獸相對。
不約而同,俱是遙遙嘶吼起來。
一時間獸吼、蛇嘶兩兩隔空碰撞,直攪的那雪幕紛亂急旋,四散激蕩,拍在人臉上就和刀子割過一樣,疼的蘇鴻信也不由的擰眉瞇眼,他沉聲提醒道:“小心點,這八成是那柳家的出馬仙!”
所謂的“出馬仙”,其實就是請神,乃是滿清入關后,那薩滿教融合中原部分道教誕生出的一種巫術,可能有人不太清楚,但有一句話相信很多人肯定都聽過,南茅北馬。
這南茅,指的是那茅山派。
至于北馬,可不是說的什么東北馬家,真正指的,就是這出馬仙。
仙家,知道最多的便是胡、黃、白、柳、灰五仙了。其實,薩滿真正信奉的可遠遠不止這五種,就譬如有這花三仙的說法,講的是天上飛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這三類修成氣候,便稱之為花三仙;什么豺狼虎豹,龍蛇鷹鳥,連那花草樹木成精的都有。
說起來,這出馬真正立堂是始于明末清初,人分善惡,妖自然也有善妖惡妖,鬼也分善鬼惡鬼,而出馬的本意,便是以善除惡,只是眼前這位,分明來者不善,一看就不是善類。
那女人忽然渾身顫抖起來,只像是發了顛發了瘋一樣,手舞足蹈,口中念念有詞,語調起伏忽高忽低,手腕上的鈴鐺聲更是大作,凄厲刺耳,聽的人耳膜都要炸了。
街面上的那些幽魂野鬼,立時就跟打了雞血一樣,那女人伸手再遙遙一指蘇鴻信,立見群鬼朝這邊涌來,風雪中立聽哭嚎慘叫不止,整個菜市口,登時天愁地慘,鬼氣彌漫,只如化作森羅鬼域。
這些時日,京里也不知道死了多少人,如今一聽這招魂鈴響,全過來了。
家家戶戶更是聽著夜里的凄厲吼嘯,還有凄慘哭聲,無不是被駭的關門閉窗,抱著老婆捂鋪蓋卷里瑟瑟發抖,哆嗦不停。
再看那“跳大神”的女人,一雙眼睛已不知什么時候變成一雙泛著陰冷幽森的蛇瞳,直勾勾的盯著蘇鴻信,一條舌頭嘶嘶往外吐著。
蘇鴻信冷笑一聲,他就喜歡這種干脆利落的,甭廢話,手底下見高低。
瞥了眼街面上重重鬼影,他眼皮一翻,不慌不忙,已是把背后斷魂刀摘入手中,只刀身一亮,蘇鴻信雙眼暴睜,殺氣盈滿雙目,滿是猙獰惡相,口中發出一聲厲嘯,渾厚嗓音以菜市口為中心,蕩向四面八方。
“敢在這兒礙眼?都他娘的活膩味了?知不知道老子是誰?麻溜的滾遠,不然…”
話還沒落。
蘇鴻信雙眼一垂,口中驀然發出一聲如虎如狼的獸吼,等再抬起來,一雙殘忍暴戾的獸瞳已是顧盼掃出,他咧嘴呲牙,嘿嘿發著怪笑,低沉沙啞的惡聲道:“信不信我把你們全嚼了!”
霎時間,群鬼皆悚,只似小鬼撞見了閻王,游魂遇到了鐘馗,本是襲天卷地的鬼哭鬼嚎,立馬雷聲大雨點小的全啞火了。
像是受驚的兔子,一個個化作森森鬼氣,遠遁逃開。
“彪?”
那女人嘴里,一個陰惻惻的嗓音冒了出來,低啞非常,像是個年過七旬的老人。
她又扭頭看了看那法場。
“姓黃的,你還不打算出來?和我會一會虎家的這位!”
“吱吱——”
遂見那臺子底下,一只碩大的黃皮子鉆了出來,蹬著三條腿,體型比京巴還要大上一圈,渾身黃毛泛白,一雙綠油油的眸子透著難以形容的怨毒與憎恨,死死的盯著蘇鴻信,像是恨不得要將他生吞活剝了般,只在雪地里發著尖利的嘯叫。
嘿,不想這畜生挨了一記“斷魂刀”,雖僥幸未死,但卻被打回了畜身。
一旁的李云龍眼見蘇鴻信再現當日惡相,說實在的心里也是有些打突,并不是怕,而是離得近了,他練武多年養成的警覺感,讓他不受控制的渾身緊繃,汗毛都豎起來了,衣裳底下,全是雞皮疙瘩。
太兇了,窮兇極惡。
“退遠些!”
聽到蘇鴻信的招呼,他還巴不得呢,忙退出十來步,這才松了口氣。
蘇鴻信手中提刀,刀尖杵地,今時不同于往日,當日“岳王廟”里,他重傷昏迷,意識已失,乃是由梟主導,但今天,他意識清醒,前所未有的清醒…
蘇鴻信只覺得一股難以遏制的暴戾兇煞之意在他身體里左竄右撞,沖擊著肺腑,像是和著熱血,流淌到了四肢百骸。
上身前傾,他已是擺出了虎形的架子,恍惚間,他就覺得自己像是真的變成了一只暢游天地,縱橫山林的惡虎。
口中發出一聲厲嘯,蘇鴻信已提著刀,朝那女人掠去,他這一動,竄跳如飛,力量速度都是大增,只是體內的氣血,卻在飛快損耗。
他一動作,那黃皮子和出馬仙也是同時出手。
蘇鴻信發泄般在雪地里狂奔,冰冷的雪花沖擊在他的胸膛上,轉瞬即化,一縷縷黑氣,從他身體蔓延散出,溢了出來。
“死!”
那女人一雙豎瞳一緊,陰惻惻的吐出一個字來,身子忽然向下一伏,而后竟是貼著地面如蛇行一樣游竄了過來,蘇鴻信眼中只來得及瞧見一道黑影倏忽閃過,但見面前雪地上,一對蛇瞳已是自下撲來,口中嘶嘶有聲。
而那變回獸身的黃天九尖厲一叫,已再雪地里繞過半圈,朝蘇鴻信背后咬去,不想只剩三條腿的它依舊急竄如影。
蘇鴻信想也不想,手中斷魂刀已是整個掄了出去,帶出的風嘯掀起一股雪浪,雪花漫天揚灑,狂霸刀勢,已是將那兩個畜生全都罩了進去。
刀身一過,雪幕里就似亮起一輪冷月,刃口血光乍現。
但就見那女人的身子忽然一伏,真就像是條長蟲一樣,身子盤旋一轉,避開了斷魂刀,宛似攀樹爬枝一樣,只在地上轉了一圈,繞著蘇鴻信的右腿往他腰身上纏來,溜的極快。
這嬌軀貼身纏來,蘇鴻信可沒半點旖旎的感覺,眼里殺機暴現,往后撤開的同時,右腳一抬,對著女人胸口就掃了出去;后頸亦在這時襲來一陣勁風,赫然是那黃天九來了,一陣磨牙嚼骨的動靜,真就是把這畜生恨的咬牙切齒,縱起兩米來高,朝著蘇鴻信脖頸血管就撲咬了過去。
而面前,他一腳掃出,腳還沒落,那女人竟然率先飛了起來,整個從雪地里橫身飛起,浮在了半空,懸空不墜。
女人仰著腦袋,沾滿了雪花的發絲下,一雙蛇瞳直勾勾的盯著他,四目相對,兩張臉差點沒貼在一起,舌頭一吐,張開的嘴里,竟是兩顆尖利獠牙。
這手段來的詭異,蘇鴻信著實沒料到,他嗅著面前的腥風,咧嘴猙獰一笑。
先前的一腳余勢不減,再往上一掀,正中女人下巴。
但聽“砰”的一聲,她橫空浮著的身子,整個倒翻了出去。
至于他背后的黃天九。
眼瞅著蘇鴻信的脖頸就在眼前,可就差那么一截,它撲起的身子,突然一滯。
但見雪幕里,一只飛爪直直探出,不偏不倚,正是勾在了它的身上,利爪彎刃入肉,疼的它尖叫一身,忙止了攻勢,方才掙脫開來。
就見燕子李三正一臉緊張的收著飛爪,戰戰兢兢的站在遠處,同時又故作兇狠的回瞪過來。
卻是把這老人給忘了。
就這么一分神,黃天九忽然凄厲怪叫一聲,忙往旁邊竄逃,可還沒奔出一截,就見一道刀光晃過,它離地縱起的身子已是從中一分兩半。
死在當場。
刀光一過,停也不停,順勢在空中一劃,已離手朝那空中的身影飛了出去。
眼見如此,那女人忙落回地面,遂見斷魂刀直直飛出,“奪”的釘在了一顆梁柱上,兀自震顫。
可它正要再動,忽見面前勁風大作,一道黑影撲來,煞氣狂飆,激的雪浪滾滾,正好瞅準了它落下的空擋,飛身便是一記膝撞,正中它的胸膛。
迎面,是蘇鴻信那張滿是惡意的面容。
不等對方飛出,蘇鴻信右手如爪,往前筆直一探,五指勁透骨節,立聽衣裳破裂,已是破開了血肉,貫入了對方的胸膛。
他迎著一雙驚懼的蛇瞳,歪了歪腦袋,五指慢慢攥緊。
“啊!”
立聽一個女人的慘叫聲在夜風里響起。
“出來!”
蘇鴻信一瞪眼。
他右手一撤,雙手卻是化作漫天爪影,面前身軀,只聽連連刺啦聲響,瞬間四分五裂,墜落在地。
血泊里,一團妖氣急逃而出,可忽有一只染血右手抓來,五指一攥,竟是一把扣個正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