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自打直隸總督榮祿奉命調兵聚集天津之后,這城里可多是熱鬧喜慶的風光,敲鑼打鼓,鞭炮齊鳴,挨家挨戶都在清掃著大街,緊鑼密鼓的準備著。
因為再過不久,可就要舉行閱兵典禮了,據說連當今皇上都要來,太后老佛爺也要駕臨,可不敢出一點岔子,要是辦砸了,指不定就是人頭落地的下場。
大日子近了,這些酒樓、旅店、客棧倒是賺大了,人滿為患,時不時還能看見不少洋毛子,瞧著金發碧眼,沒成想竟然還能說出一口地道的漢話,遛街串巷在城里晃悠。
通福客棧的二樓,一個靠窗的房間里,望著窗外的風光,一位穿著白色長衫,文質彬彬的男人正滿懷心事的幽幽一嘆。
“壯飛,何故憂嘆啊?”
這人對面,坐的不是別人,正是王五。
男人憂心忡忡,只收回目光,滿懷惆悵的喝了杯酒,才道:“五哥,維新之事,恐有變故,皇上與西太后已是水火不容的局面,此番,我等怕是大事難成!”
王五聽聞,也是默然,不過,遂見他豪放一笑,眼神堅定。
“壯飛何必如此,我一介武夫不懂救國之道,但萬事由心,卻也知成不成和做不做是兩碼事,我等這般作為,本就是不可為而為之,又何必管他成不成!”
漢子聞言驀的展顏一笑。
“不錯,五哥此言深得我心,若都認為變法不成,都不去做,那就更沒希望了,放眼各國變法,無不是自一次次的失敗與毀滅中崛起,若真有成的一天,那我,甘愿做那無數次失敗里的第一個人。”
“說得好!”
王五聽的滿面通紅,連飲了兩大碗酒。
只說二人正自閑談之際。
門外的樓梯上,已是起了腳步聲。
王五眼睛一亮。
“來了!”
“少爺,我回來了!”
門外,響起了跟班的聲音。
男人笑道:“進來吧!”
只那木門一推開。
饒是王五,也不禁暗自心驚,眼露詫色。
但見入眼最先瞧見的,是一條挺拔身影,肩寬背闊,身形奇偉,裸露在外的雙臂,肌肉虬結宛似銅鐵澆鑄的一樣,腦后扎著一條短辮,額前披散著幾綹亂發,面頰上還留著淡淡的胡茬。
再看此人腳下,雙腿屈伸行走仿似虎撲龍游,自帶一股逼人的壓迫力,一雙手筋骨畢露像是蘊積著驚人的爆發力。
陡然。
“五哥!”
一道有些生硬低沉的嗓音,帶著欣喜在屋里響起。
待看到那張臉上含笑的眉眼,王五才是眼睛一亮。
“好小子,半年不見,你這一身功夫竟然練到這般境地了,身若灌鉛,毛發如戟,嘖嘖嘖,看來李書文是把真髓傳給你了,好啊!”
這人推門而進,不是蘇鴻信又是何人,一聽到這事,他不由嘆了口氣。“唉,這天大的情分,我也不知道怎么還啊!”
王五失笑。
“鴻信,你說這話,我可就要小看你了,如今亂世當頭,吾等武人又何必拘泥于小節,在乎門戶之見,只要你能鏟奸除惡,保持本心,這便是對我們最好的回報。”
“不錯,如今列強寇境,正是大展拳腳的時機!”一旁的男人笑著接過話茬,旋即又對王五說道:“五哥,還不快替我介紹一下你這位朋友!”
王五朗笑道:“哈哈,好,鴻信,這位是壯飛先生…這位,是我年初押鏢的時候結識的小兄弟,豪氣干云,乃是難得一見的好漢子,姓蘇,蘇鴻信!”
盡管心理早有準備,但等聽到眼前人就是“壯飛”的時候,蘇鴻信心里的感覺還是有些不一樣的,此人身形不高,與他比要矮上一頭,氣質平和,文質彬彬,疏眉朗目,讓人見之便心生好感。
“你是譚嗣同?”
他打量著對方,對方也在打量他,雙眼驚奇,再聽疑問,只溫言笑道:“不錯,在下正是譚嗣同!”
果然是譚嗣同,蘇鴻信眼中光華閃爍。
“咦?鴻信莫非剪過辮子?”
譚詞同卻是瞧見了蘇鴻信那一頭披散的頭發,還有后面的短辮。
“剪過!”
蘇鴻信也不知道該如何解釋,只得這般應付著,之前他整日里都是帶個帽子給遮掩了過去,也沒待多久,加上大半個月都在墳地里待著,自然沒想那么多。
不過這次時間就有些久了,總不可能大熱天的還捂個棉帽,好在練武之后,氣血飛速壯大,毛發生長旺盛,這才把辮子留了起來,免去一些麻煩。
譚嗣同眼神一亮,又問道:“我聽掌柜的說,你以前留過洋?”
蘇鴻信心中苦笑,他之前是為了掩人耳目才找了這么個說辭,只是順嘴說了一句,沒成想居然被王掌柜給記下了。
一旁的王五笑而不語,表情微妙。
“那是我胡謅的,當不得真!”
蘇鴻信忙擺手解釋道。
譚嗣同哈哈笑道:“那也無妨,既然是五哥的朋友,自然就是我的朋友,咱們且坐下來,暢飲一番。”
如此,蘇鴻信才暗自松了口氣,他可真不喜歡圓謊,尋了個位置坐下,他問道:“五哥,你們這次來待多久啊?”
王五倒著酒,笑道:“這次我是護送壯飛過來辦點事情,剛好有些時間,就想請你出來喝上一杯,晚上就得回京!”
蘇鴻信若有所思的點點頭,算算時間,恐怕京城里這幾天就要生出大變了,他看了看一旁正望著窗外夕陽出神的譚嗣同,心中莫名一嘆。
“來來來,喝酒!”
王五熱絡的招呼著,自己先干了一碗。
言談至此,幾人多是聊了些閑話,還有王五也問了問蘇鴻信武功進境中遇到的一些關隘,點撥了不少,令他受益匪淺。
一直到傍晚,暮色已盡,夜色初升之時。
眾人正喝的盡興的時候,不料那個跟班突然領來了一個人。
那人神情焦急,快步趕到譚嗣同身旁,附耳低語了幾句,本來微醉微醺的譚嗣同騰的起身,雙眼怒瞪,只把手中酒杯擲地一摔。
“鴻信,我尚有要事,就此別過,日后再遇,咱們再好好喝幾杯!”
當下對著蘇鴻信拱手說了幾句,便匆匆忙忙的出了門。
王五臨別之際拍了拍他肩膀,沒說什么,隨即跟著離開。
窗外萬家燈火升起。
蘇鴻信一人自斟自飲,適才那人附耳低語,聲音雖小,但他如今耳聰目明,卻是隱隱聽到了幾個字。
“衣帶詔!”
他喝完了酒,一人出了客棧,徑直挑了間街角的鐵匠鋪走了進去 “師傅,給咱打兩把刀!”
這是準備要進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