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了方府之時,天色已深了,方寸本打算早些休息,卻見曲家小妹子輕輕叩開了自己的門。正當方寸狐疑的想著,這位小妹妹膽子怎么變得這么大了時,卻見這小妹妹紅著臉遞給了自己一道請貼,轉身跑了。方寸無奈地看著她那柔弱的背影,心想也不多坐一會…
請貼是曲老先生給自己的,竟是要請自己飲酒。
都在一個院里,飲什么酒呢?
方寸心間狐疑著,但還是換了衣袍,領了小狐貍來到了曲老先生的小院赴會。
曲老先生已經在涼亭之中,治下了一桌宴席。看起來,居然是從外面的飄香樓里直接叫來的,這倒是真是下了本錢,只可惜,一看那菜色,便知道與方家廚娘相比還差點。
“方二公子,請!”
曲老先生笑呵呵地請著方寸坐下,斜坐了伺候局的曲家小妹子,便給他滿上了酒。
方寸笑道:“老先生這是吃膩了我方家廚娘的手藝,專叫桌席面來開開犖么?”
“方二公子取笑了!”
曲老先生看起來也特意打扮過,換上了一身新袍,洗去了平日里一身的丹火氣,笑著執杯,敬了方寸,道:“此前方二公子請我過來,不過是為令尊令堂煉一爐寶丹將養身子…”
“沒想到老夫臨了,卻也厚了臉皮,在方家一住便是小半年,這段時間,老夫煉的寶丹,前后不過三爐。其他時間,倒是都在參研自己的那點小玩意兒,而方二公子不僅沒有怨言,反而依舊好吃好喝管著,甚至連工錢都未短過半分。這份厚意,值得老夫向你好生道謝!”
方寸忙舉杯回敬,笑道:“老先生說話太過了,能得老先生留下,是方家之福!”
此前煉寶丹,其實最多不過一個月,便也夠了,但曲老先生煉完了丹沒急著走,他自然也樂得留下。不說別的,若沒有曲家小妹相助,他那一爐生死符,便沒有這么容易煉出來。
“老先生的參研,已經成了?”
放下杯盞,方寸笑著向曲老先生問道。
曲老先生面色微窘,擺了擺手,笑道:“哪里有這么容易成的?不過實不相瞞,老夫此前也沒想到,我參研此丹,早已十幾年毫無進展。但來到了方家煉丹之時,竟是意外的又有了些收獲,老夫也是癡了心思,這才一直賴在方家不走。但如今,聽聞二公子書院學業已結,該往郡宗去了,老夫自也不好留下,今日這一頓酒,卻是專謝方二公子,并來辭行的!”
說著話時,向曲家小妹點了點頭,后者便取出了一個古舊的匣子。
曲老先生將匣子接過,放在了方寸面前,笑道:“方家給我開的工錢,我早就花出去了,想還也還不了,但這一枚丹藥,乃是老夫藏了些年歲的底子,便用來報答公子厚義吧!”
方寸目光掃過,便見那匣子十分精致,但歲月打磨,卻也一看就有了年頭,里面的丹藥不知是什么,但曲老先生能特地拿出來,便一定是價值不菲的丹藥。畢竟,能值得這等造詣的大丹師,珍藏數十年的玩意兒,又怎么可能會是簡簡單單,平時隨處可見之物?
惟一的問題是,藏了這么久,也不知過期沒有…
“既然參研有了進展,老先生又何必要走?”
方寸沒有去看那顆丹藥,倒是看著曲老先生,笑著說了一句。
曲老先生聞言,神色倒有些猶豫,但還是輕輕一嘆,笑道:“老夫留在方家,白吃白喝還拿工錢,這張老臉委實已經丟得盡了,趁著此番方二公子也要外出求學,那我…”
“實不相瞞,老先生若離開了方家,未必便有在方家參研丹道的進境!”
方寸直接笑著打斷了他,輕輕開口。
曲老先生聞言,也是稍稍認真了些,道:“老夫在方家煉丹,確實感覺如有神助!”
方寸微一沉吟,道:“老先生煉的是什么丹?”
曲老先生沉默了一會,并沒有開口回答。
方寸微怔,便立時意識到,自己犯了丹師的忌諱,忙舉杯道:“是晚輩唐突了!”
曲老先生忙擺了擺手,道:“公子多慮,老夫此時不說,并非是有意隱瞞,而是因為…”
“前輩不必回答!”
方寸笑道:“晚輩相信,前輩煉的,定是救人之丹!”
曲老先生微怔,微露傲然:“這是自然!”
方寸便笑著向曲老先生看了過去,道:“那先生更應該留下了!”
曲老先生聞言,臉色已是十分為難。
他自己知道,為了煉這顆丹,自己已經耗費了多少的心血,更是知道,煉制此丹的艱難。自己已有近十年,毫無寸進,潦倒至此,倒是沒想到,來到了方家,偶爾起意,稍作嘗試,竟是一下子靈起神動,屢作突破。也正是這種驚人的進境,突破桎梏的欣喜,才使得他在方家一住便是小半年,直愿將這丹藥一口氣煉出來,若是換個地方,生怕沒了這等狀態…
只是,自己已經住了這么久,且方二公子馬上便要往郡宗求學…
“先生有大才,更有大雄心,大魄力,能夠幫到先生,便是方家之幸!”
方寸看出了老先生的猶疑,便笑著道:“不過,我方二是個小心眼的,當然不能看著先生在我方家白吃白住白拿工錢,心疼。所以,我們還是合作些生意好了,反正老先生出去了也是煉些丹來賣,不如這樣,以后曲老先生煉的丹藥,便皆由我方家的鋪子賣出去!”
“賺得銀子,我方家抽七成,曲老...
,曲老先生覺得如何?”
“當然,作為回報,我方家便將這小院租給先生,每月十兩銀子,由得先生住多久,至于先生平時煉丹需要的一應寶材,也皆由方家出了,此外再多給先生一份工錢,如何?”
曲老先生瞠目結舌:“這…這怎么可以?”
乍一聽起來,自然是方家在狠狠地剝削曲老先生了,可是曲老先生卻明白方寸話里的分量。別的且不說,自己煉的練氣丹,能賣多少銀子,而自己平日里為了參研某些丹道疑難,消耗掉的寶材又有多么恐怖,別個人不知道,但曲老先生自己,心里是非常有數的。
最重要的,則是方寸答應將這小院租給他,每個月十兩銀子…
“先生不必拒絕!”
方寸看出了曲老先生的猶豫,便打斷了他。
直言道:“老前輩,晚輩外出求學,最放心不下的,便是家中二老!”
曲老先生愣住了,認真看向了方寸,神色肅然。
而方寸也是認真地看著他,緩緩揖手,行禮:“有勞先生了!”
曲老先生沉默了很長一段時間,才鄭重起身,向方寸還禮,低聲道:“老夫別的不敢保證,但教老夫還留在方府一日,有何妖人邪怪敢登門來,我先讓他挨上我幾丹爐…”
方寸長長地松了口氣,道:“謝先生了!”
一邊說,一邊偷眼向曲家小妹看了過去,真要說武力值,這小姑娘應該…
曲家小妹在一邊聽著,本來就有些激動,期待地看著方寸,而看到方寸的目光真個向著自己看了過來時,已是急忙紅著臉站了起來,小手一伸,便不知從哪里拽出來了兩個磨盤也似的大鐵錘,本來想虛劈一下,但發現涼亭地方太小,怕給砸塌了,就順手放到了地上。
涼亭頓時晃了一晃,青石磨出來的地面,硬生生被壓出來了兩個大坑…
方寸與曲老先生兩個,臉色都有些古怪。
曲家小妹小聲地道:“方…方…方二公子,放心好了…”
“我咋反而不太放心了呢…”
方寸臉色尷尬地笑著,暗想:“以后是不是不能讓曲家妹子在家里練功?”
與曲老先生說定之后,方寸總算放心了稍許。
自己從入書院開始,便是注定要離開家出去求學歷練的,但家中二老如何安置,如何放心,卻是一個大問題。所以方寸見了秦老板,這是防著有某些厲害的老怪過來,又將柳湖城這個江湖拿在了手里,這是為著從暗處提防某些人對方家實施的詭計。他見了院主與城守,將方家的命運與他們綁在一起,這是防著當官面上有壓力的時候,方家可以多撐些時候。
而請得曲老先生來方家煉丹,則是為了提防某些邪修于暗中使些蠱邪害人手段。
至于曲老先生會不會留在方家,從一開始方寸邀他來方家煉寶丹的時候,就已經注定了。
每個在方家呆得久些的人,都會感覺到方家與別的地方不一樣,方家的風兒,似乎比別的地方清些,花,開的似乎比別的地方艷些,就連方家的蝴蝶,也比別人家的個大…
人在方家讀書,會發現心思通透。
人在方家參研學識,則會發現靈思如泉,日益精進。
“這世上,再是找遍哪里,也沒有比家里更好的地方了…”
做了一圈安排,也盡可能將自己能夠想到的保護手段,都準備了一遍,都安排到盡可能地妥當,最后,方寸才提了一壺酒,來到了方府門前的兩只石獅子處,神色倒顯得有些感慨。
柳湖方家,當然是最好的地方,自己已經在這里過了十八年了。
而兄長做出的一些安排,有許多連父母都沒有告訴,但卻告訴了自己。所以這世上,大概沒有比自己更了解這個家里究竟藏了多少的秘密,更知道這個家究竟是個什么地方。
每一個來過方家的人,都會生出一種不想離開的感覺,因為方家茶好,伙食好,花兒也好,人也好。若不是如此,孟知雪又怎么來了方家一趟又一趟,鶴真章為何來了就不想走,又怎么會有秦老板那樣的存在,甘心在柳湖城一守七年,又怎么會有門口這兩位仁兄,明明跺跺腳或許這座城就沒有了,但偏偏還是就喜歡蹲在了方家門口看路過的小娘子呢?
只可惜,人人都喜歡來方家,惟獨方家的兩個兒子,卻都要離開。
“有勞兩位了!”
方寸拿三只酒盞,給這兩位一位敬了一杯,自己陪了一杯。
然后他坐在了臺階上,默默地坐了一會,喃喃道:“修煉了寶身經之后,我便越來越不明白我那位兄長究竟是在做什么了,他究竟在走一條什么樣的路,才會有這么多人恨他,又有這么多的人信他,他當初起意推衍這寶身經時,就真的不怕自己會遭天譴嗎?”
兩個石獅子,一只歪頭,一只咧嘴,笑,卻不言。
“算了…”
一聲長嘆,方寸便也舉起酒盞,一口飲盡,起身向宅內走去:“他既不肯告訴我他的目的,我又何必想這么多。反正他既然相信我,便該知道我是個什么樣性子的人…”
“他重大義,而我重恩怨!”
“他愿為天下而奔走,而我,只是不想讓家人受了委屈,就這么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