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了秦老板的茶寮時,方寸已放心了不少。
得到了秦老板一句承諾,自己便起碼會有三年時間,可以無后顧之憂。
當然,對這件事,他還不是很放心。秦老板確實是位高人,方寸也很相信他,但自己不可能將方家的一切都壓在秦老板一個人的身上,更不能指望方家有任何一點小風小浪,便要請得秦老板過來殺人,所以自己玩出來的那個江湖,同樣也是自己走之前要梳理好的。
如今三月之期已過,也到了該發第一批小紅花的時候了。
這些江湖老裊,經得了這三個月的煎熬,想必已經明白了些道理,該殺的便要趁這一次機會殺了,該敲打的也要敲打,以后,能用他們做到的事情,說不定比秦老板還要多。
畢竟,秦老板貴…
馬車駕駕,徑直來到了柳湖旁邊一個熱鬧碼頭上,某個顯得極為安靜的小樓之中。
這個小樓里,到處都是些東倒西歪,垂頭喪氣的人。有的倚在了門框上發呆,有的坐在了窗臺上看著外面的柳湖發愁,有的抱著酒壇子喝著悶酒,有的掰著手指頭算著些什么,也有生得溫文爾雅的男子,正一臉正經地坐在了書案之前,仔細的對著賬,還有正不停地帶了兄弟們往這小樓里搬運著銀子進來,并教導他們一定不要盯著樓里的某個人看的…
你們可不知道這些人都是什么來歷,看一眼,便有可能丟了小命!
方寸來到了小樓前,便抬步走了進來,目不斜視,徑直順著樓梯走上了三樓。
而忽見得方寸出現,這小樓里的眾人,便不由得都呆了一下,旋及呼得跳了起來,樓里只聽得一陣噼里啪啦,衣袍呼嘯,待到動靜漸漸弱了下去時,三樓案前,便已跪了一片。
“辰霄拜見公子…”
“書生李魂兒拜見公子…”
“青妖散人拜見公子…”
“林機宜拜見公子…”
“怪離拜見公子…”
聲聲叩拜聲響起,中間夾了點顫音兒。
方寸一眼掃去,便見三個月前中了生死符的人,已然少了幾個,也不知是死在了哪里,本就在意料之中,倒也并不意外。這時候目光掃去,才算是認真看了一眼這些人,煉氣士共有十五人,筑基境界的有七人,后面的則都是一些跟著過來拜見自己的柳湖城小頭目們。
“青妖散人,凌云道人,,就殺了吧!”
方寸坐下了之后,直接開口說道。
“啥?”
下方眾老怪,聞言頓時皆大吃了一驚。
方寸直接看著他們的眼睛,道:“青妖散人,于三個月內,前后兩次壞了我的規矩,壞了兩位女子清白,你以為借攝魂法亂了她們的神魂,讓她們答應了,就不算奸淫了?”
“凌云道人奪了三水鏢局的紅貨,當面放過,卻又著人暗地里追殺,算不算滅口?”
方寸輕聲說出了原因,道:“你們跟我耍把戲,是在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
“你…”
那兩怪聽得方寸的話,已皆是心驚不已,方寸說的事,確實是他們做過的,但他們做這些事時,分明異常小心,絕沒有走漏了半點風聲,根本無人知曉,方二又是怎么知道的?
“拿下他…”
心驚之下,他們看到了方寸那張冷漠的面龐,便也瞬間知道方寸是動了殺意,目光急急交織,忽然間便已目露兇光,居然不約而同,同時飛身而起,法力狂涌,便向著方寸拿了過來,江湖人自有江湖人的狠辣兇絕,既然辯駁不得,立時便要強行拿下了方寸逼出解藥!
退一步講,哪怕拿不出解藥,也要拉著方寸同歸于盡!
嘩啦!
此一著沖突暴起,大出所有人的意料。
他們二人離得方寸又近,撲擊之下,便已沖到了方寸的面前,竟是無人能阻止…
“呵呵…”
但也就在這時,方寸冷眼看著他們,輕輕動了動食指。
這兩位兇人已經撲到了半空之中,似乎距離方寸只有寸許之遙,身子卻已僵住,整個人便如同被定在了半空中,再也無法伸手半分,惟有眼睛瞪得越來越大,眼神越來越驚恐。
額心之中,漸漸地鼓起了一個包,越鼓越大,似有東西在蠕動。
“噗…”
忽然兩個包裂了開來,兩只嬰拳大小的蝴蝶飛在了半空,繞著方寸撲閃著飛舞。
而兩位江湖兇人卻已噗通一聲跌在地上,眼見得氣機全無。
“這…”
所有江湖兇人皆已被此幕嚇到,有人看著地上那兩具悄無聲息的兇人尸首,有人則看向了方寸身邊飛舞的兩只蝴蝶,便像是被一只無形的大手攝住了心臟,大氣都不敢喘一口。
“噬人之后,居然會化作蝴蝶?”
就連方寸自己,心里其實也是意外的,掃了這兩只蝴蝶一眼。
能夠感覺到,這兩只蝴蝶與之前直接拿蠱蟲煉出來的又是不同,似乎比那些蝴蝶更多了幾分兇氣,便像是那兩位筑基境煉氣士的氣機與兇焰,皆已加持到了它們身上一般,不過與自己的神魂感應上,倒還與其他的蝴蝶完全一樣,甚至更多了幾分掌控自如之意。
現在不是看蝴蝶的時候,于是方寸也只掃了一眼,便將目光看向了剩下的江湖人。
“嘩啦…”
迎著方寸的目光看來,所有人都齊刷刷垂下了頭,不敢直視方寸的眼睛。
“其他人倒是做得不錯!”
方寸的聲音響起,似乎是夸了其他人一句的意思。
眾江湖散修先是微微一怔,旋及心間狂喜,皆已生出了一身的冷汗。
而方寸笑著,卻又將目光看向了其中兩個人,笑道:“只不過,辰先生和孤老掌柜不夠地道,辰先生,你把自家的小妾逐了出去,只是網開一面沒有殺她全家,這也能算做作一件善事么?至于孤老掌柜,你坑別人家祖傳的法寶時,多給了十個銅板,也能算是一件善事?”
“啪”“啪”
其中兩人慌忙的跪在了地上,用力叩起首來。
“皆是第一次,便只扣你們兩朵小紅花,狗頭留下,下一次加倍補回來吧!”
方寸笑著,卻沒有深究這兩件事,其實過來吐個槽,也實在是憋得狠了。這些江湖人,一個比一個溜滑,他們做了善事,或是給自己惹來了罪孽,自己卻是可以通過天道功德譜看到的,但不看還好,看了之后,實在有些時候被他們氣的哭笑不得,一口老槽不吐不快!
“謝公子…”
被點到了名的兩個人竟有些劫后余生之后,急急撲倒在地,顫聲大叫了起來。
搖了搖頭,向小青柳道:“可以將丹藥給他們了!”
小青柳笑著,便一顆一顆的丹藥發了下去。
眾老怪顫抖著雙手接下了丹藥,面上竟都露出了激動的表情,嘴唇雙手皆在顫抖。
方寸不再理會他們,而是轉頭看向了林機宜,輕輕一笑。
這個人,三個月前就該殺掉了…
林機宜迎著方寸的眼神,心間一凜,雙手捧出了一疊賬簿,道:“此乃三個月里,屬下整理出來的一應賬簿,連同柳湖城大小三十七位頭目獻上來的供奉,以及原屬吞海幫,如今又被屬下奪了回來的十七間鋪子,所有收益,共二十五萬八千六百四十二兩三錢,皆在此處!”
方寸不接賬簿,似笑非笑地看向林機宜,道:“我只讓你管生意么,其他事…”
林機宜面色不動,放下了賬簿,又拿出了另外一個黑色的賬簿,道:“此乃柳湖城內于此三個月內,違反了公子規矩被殺的二十三位幫眾名單,以及他們每個人違反規矩之事的詳細記錄與前后實證,觀者證言,還有三位被我柳湖城看到,犯了公子忌諱,經過查證之后,被我們追殺而死的江湖邪修,同樣也有一應實證,連他們的身份與來厲,也查得清楚了!”
方寸想了想,道:“既是讓你統領這柳湖城的事情,那此間江湖紛爭處理得如何?”
林機宜放下了黑色賬簿,又拿出了一道白色卷軸,道:“三個月內,大小紛爭十九起,第一個月十三起,第二個月六起,第三個月沒有,所有涉及紛爭的幫會名字與人員,以及他們的罰處皆記錄在此,公子覺得罰得輕了的,可以加重,罰得重了的,可以補償…”
方寸心里想拍桌子,但還是只好表現得淡定,忽將目光看向了角落里的紅桃娘子。
紅桃娘子穿了一件大紅色的襖,涂了紅唇,臉上似乎也抹了紅胭脂,見到了方寸目光向自己看來,表情頓時有些尷尬,過了好一會,才忽然道:“他…他別的沒有,但是…對了,但是他打老婆了,前天時他這里傳出了摔東西的聲音,還有他老婆的哭鬧聲…”
“嗯?”
方寸目光不善,向林機宜看了過去。
“屬下沒有打老婆!”
林機宜淡定的取出了一方手帕,擦起了臉上的脂粉,露出了一塊烏青來,道:“屬下是被老婆打了,那婆娘見我手上過了這么多的銀子,要屬下像以前一樣做做假賬,抽一份子出來,屬下不肯,于是她便動了手,屬下沒有還手,也沒有躲,由著她往我臉上搗了幾拳!”
方寸:“…”
眾江湖老怪:“…”
小青柳都忍不住豎了一個大拇指。
方寸認真地看了林機宜很久,林機宜則眼觀鼻,鼻觀心,內心忐忑,臉色平靜。
那塊烏青在他本來頗為俊俏的臉上,如此明顯。
“算了,賜丹吧…”
方寸最終還是無奈的擺了擺手,向林機宜看了過去,道:“下次老婆打你時,可以跑…”
林機宜恭敬接丹:“是!”
“走吧,既然都來了,那便跟我走一趟!”
在這小樓里左看看,右看看,方寸終究還只能失意的一嘆,站起了身來。
眾老怪皆慌忙地起身,不知他要去哪里。
而方寸則是徑直坐上了馬車,向著小青柳道:“去城守府!”
然后微一沉吟,又向林機宜道:“去請書院院主也往城守府里來一趟!”
林機宜立時答應:“明白!”
方寸看了他一眼,才笑著道:“放心,不是為難你,直接以我的名義請他,他不敢不來!”
林機宜不動聲色的松了口氣,道:“是!”
馬車緩緩入城,徑直沿著大道走向了城守府,周圍眾老魔一個影子也不見。但方寸知道,他們其實一直在暗中跟著,這是他們的職業病,做什么事情,總是喜歡隱藏在暗中,鬼鬼祟祟地瞧著。不過方寸卻是沒有打算改掉他們這些習慣,讓他們暗中跟著,其實挺好的…
馬車駕駕,車輪清脆,離著城守府越來越近。
還不等馬車靠近城守府三里之地,城守白化鯉便已神色凝重,來到了正廳之中。
徐文書有些緊張,急忙過來詢問:“城守大人…”
城守白化鯉輕輕擺了擺手,低聲道:“他終于還是來了!”
徐文書想問一句“該怎么辦”,但看著城守有些緊張的臉色,卻沒有問出口,因為他平時問出這四個字時,心里往往已經有了答案與建議,可是這一次,他也不知道該怎么辦…
“我出門去迎!”
城守白化鯉也是眉眼微凝,很快便有了決定,徑直來到了府外。
當他到了府外時,正趕上東方有金光微浮,白廂書院院主公羊偃青也來了,沒帶他的羊。
兩人便并肩立在了城守府前,望著那輛馬車緩緩駛近。
周圍暗處,有人影晃動,有魔氣交織。
時值黃昏,夜色正隨著那輛馬車的駛近,不經意間降臨,仿佛是那馬車帶來了這夜色。
終于,馬車來到了他們面前,車簾子卻沒有掀開。
惟有方寸冷淡的聲音,從車廂里傳了出來:“兩位前輩,有禮了!”
城守與院主心間皆是微微一松,忙笑了笑,同時想要揖手,向著馬車行禮。
然后便聽見馬車里的方寸道:“你們想死還是想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