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名角兒仗著軍官的重視與幾分寵愛,平日里確實囂張,一點點服飾頭花的問題,就折騰的眾人雞飛狗跳。
但他們大多非常懂分寸,知道對誰可以囂張,對誰要乖巧。
無論心里有多么痛恨這個搶生意的同行,但有太君下令,表面上都是溫和有禮,讓人挑不出錯。
“這不是翠喜樓的玉墨么?她不是只會唱小曲兒?什么時候有唱戲的本事了?”一位眉眼清俊的男子小聲的和旁邊的姑娘說道。
“我也疑惑,這位在秦淮也是大名鼎鼎,就是跟我上回見的有點不一樣了。”
“誰知道她傍上了什么軍官,來搶咱們飯碗,這種事可是裝不出來的,上臺見真章,她就原形畢露了。”男子似乎想露出一個不屑的表情,想到自己的身份,又忍住了。
“野田明,你推薦的這位玉墨,要唱《桃花扇》?這場戲我看過十幾遍了,各大名家的場都看過,她要唱不出特色,可別怪我翻臉。”
指揮官方正威嚴的臉上露出一抹莫名的表情,似乎在期待她能唱好,更期待著她唱不好。
野田明坐在這位的側后方,聽到這句話,只是笑了笑附和了幾句,沒多說什么。
由于聽戲是島國高層的興趣愛好,野田明也不可避免多聽了幾場,不說有多么高明的欣賞水平,但也是資深聽眾了。對于中夏國的各大戲曲種類,也算是皆有涉獵。
如今的金陵名角兒,大多以京戲出彩,少數擅長黃梅戲、越劇,各具特色,確實不負名家之稱。
但他聽過蕭姑娘唱戲,那是完全不同于這些名家的驚艷絕俗,那是他很少在金陵聽到的劇種。
當年慈禧太后對京劇的偏愛,讓京劇迅速力壓各種劇種成為新的潮流,辭藻華麗繁復,唱腔復雜難懂的昆曲,更是漸漸沒落。
如今別說是昆曲大家,梨園的戲臺上都不一定有幾場昆曲演出。
據蕭姑娘所言,她最擅昆曲。
這出《桃花扇》,本就是昆曲名篇。
而現在的金陵,唱的更多的是改編而來的京劇版。
哪怕野田明清楚的知道,今天這出戲目的不純,但也暗自期待了起來,期待那個女子描眉上妝,水袖婉轉,該是何等模樣?
大幕拉開,那些竊竊私語的交談聲宛如被按下了暫停鍵。
白骨青灰長艾簫,桃花扇底送南朝。
十里煙雨重重,燈花逐水流,盛庭華宴依舊。琵琶聲色悠悠,香扇桃花繡,新詞一闋為君奏。
野田明知道蕭姑娘很美,但她美的冷漠疏離,美的矜貴逼人,讓人望而生畏,不敢直視。
但她站在戲臺上,便不再是那個讓他畏懼的蕭姑娘,而是當年艷冠天下的名妓李香君。
眉眼綺麗,眼尾嫵媚,那雙清而幽的眸子卻有種從容不迫的舒緩。
華麗而凄婉,唱腔美而不妖,雅而不俗。
昆曲那文學意味極為濃重的唱詞,咿咿呀呀節奏極慢的腔調…
這些島國軍官根本聽不懂的東西,但他們就是眼睛都不轉一下,就那么安靜的聽她唱。
“真美…”
野田明聽到那個不茍言笑的最高指揮官下意識的呢喃。
這一場戲并不長,蕭清選的是《桃花扇·余韻》,這篇長長劇目的最后一出,一切都塵埃落定,有著極為濃重的悲涼。
“你記得,跨清溪半里橋,舊紅板沒一條;秋水長天人過少;冷清清的落照,剩一樹柳彎腰。”
弦音頓挫,悠長而輕媚的唱腔不緊不慢,不浮不虛,分明是一出這么多人的戲,卻透著幾分慢條斯理的矜貴氣。
有種熱鬧的冷清。
昆曲似乎總是這樣,無論唱多么熱鬧的戲,總有一種遲暮的涼。
風華絕代的戲子,唱腔婉轉,珠翠粉鈿都浸著幾分涼薄。
在唱這大廈將傾,更在唱這如畫江山,寸寸染血。
如此獨特的風雅,徹底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撤退,迅速撤退!”
第八小隊的負責人聲嘶力竭的喊著,伴隨著數道人影離開,巨大的爆炸轟然響起,方圓十里都寸草不生。
“報告,一號武器庫已拔除。”
第八小隊的隊長灰頭土臉,匯報的聲音卻響亮嘶啞。
轟轟!
金陵城的四面八方,就像瘋了一樣,不停的有巨大的爆炸傳來。
早早的摸點,野田明的內應,蕭清特種小隊的執行力,讓他們抓住這個所有高層空虛,沒有話事人的間隙,將島國軍備端了個底朝天。
“真痛快啊!”
“狗日的鬼子,老子今天就要報仇雪恨!”
“都給我聽指揮,讓我看見誰擅自行動,我給你一腳踢回營地。”
爆炸聲中,嘈雜的笑聲,說話聲雜七雜八,根本聽不清,只有無數張狂的笑穿透濃煙,讓這座絕望的城市生出了幾分活力。
李懷德看著手中的懷表,默數著約定的時間,反抗軍在他身后靜靜蟄伏,等候著命令。
一出戲唱至尾聲,緩緩落幕。
如潮的掌聲響起,那些從震撼中反應過來的軍官,都目不轉睛的盯著蕭清,一個一個,恨不得把蕭清拆吃入腹。
各種欲望在他們眼中交織,在他們看來,蕭清已經是他們的掌中物,這樣一個美人,他們好好享用一下,已經是板上釘釘了。
“各位,一路走好。僅以一出《桃花扇》送各位長官。”
蕭清仍舊是她的戲中扮相,繁復的珠翠,層層疊疊的服飾,都不能遮蓋她的漠然。
野田明聽到這句話,眼神中閃過一絲掙扎,只一瞬間,就下定了決心。
在坐十五位高層軍官,是島國軍隊在金陵的最高戰備指揮部,他們每人帶了兩個親衛,親衛不能落座,在后方牢牢的把控整個梨園。
野田明一擺手勢,屬于他的兩個親衛,其中一個立刻一刀捅死了另外一個,從他的肚子里取出了一樣東西。
動作熟練的如同演練過不止一遍。
這些軍官眼睜睜看著那個不大的東西從空中落下,轟鳴的爆炸聲將他們十幾個人全部囊括在內。
包括野田明。
就在這是,蕭清一步從臺上走到爆炸中心,再一步,帶著野田明從爆炸中走出梨園。
爆炸引發的大火熊熊燃燒,點燃了整座梨園。
野田明恭敬的跟在蕭清身后,親自放出了一枚信號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