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宜中就這么降了?
這老爺子,果然沒什么骨氣。
不過也好,省了趙維不少口舌。
“陳相。”趙維看著陳宜中,“您這是真愿意幫忙?”
只見陳宜中往前湊了湊,老目之中已然恢復神彩,“愿意,愿意!”
一副趙維讓他干什么,他都愿意的神態。
趙維一聽,心下激動的同時,也有幾分愧疚。
之前,對陳老爺太刻薄了啊!
連忙起身,一個大揖奉上,“過往種種,皆是維之莽撞,錯怪陳相了。維在此,給陳相陪不是了!”
陳宜中上前虛扶一計,“寧王,卻是小覷老夫了呢!都是為國為社稷,就不說那些了。”
“自今日起,宜中愿與寧王一道,共興社稷,揚我國威!”
這話說的那是相當敞亮,扶起趙維的同時,陳宜中微不可查的一瞥嘴,心下得意:小樣兒,還弄不明白你了?
好吧,趙維去而復返的時候,陳老爺就已經知道,他這個小班房兒算是坐到頭兒了。
都是千年的狐貍,真當陳宜中憋的腦子都銹住了?真傻了不成?
其實,趙維第一遍進來的時候,陳宜中也沒到呆呆傻傻的地步,只是順水推舟地陪趙維演一下罷了。
不然怎么辦呢?罵人?打人?繼續人五人六的端架子?
沒用!更沒任何好處。
寧王現在也是賦閑狀態,你跟他使脾氣裝清高,不但撈不到一點好處,反而把人得罪死了。
但是,把寧王得罪死了真的有好處嗎?沒有啊!
他賦閑朝野之外,還是有那么大的名聲。
跟他對著干,既不能謀求政治利益又不能揚名立萬 更不能改變現在的狀況。
不如索性裝個傻,搏個同情你把我折磨成這樣兒你滿意了?彈劾你出朝那個事兒,就不會和我計較了吧?說不定同病相連 有好事兒還能想著咱點兒。
而等到趙維去而復返,陳老爺就知道機會來了 這是真有事兒。
事兒還不小。否則,寧王會這么死乞白賴的非要找自己嗎?
所以,當趙維只開了個頭兒,說出大事兒相求的時候陳宜中沒有任何猶豫 直接答應。
更不可能端架子,這是給寧王臺階下呢!
兩人有舊仇,要是再端著,萬一崩了呢?繼續在小黑屋呆著?
就算不崩,趙維心里也得有疙瘩 不好共事不說,還讓人記恨。
所以說啊這朝堂之上的學問,有時候要寸土必爭 有時候你得學會吃虧是福。
現在多好?寧王感激涕零,二人一解前仇 共謀大事。
撤步一讓 “寧王且坐!說說何事需老夫幫忙?”
趙維也不客氣 心說,陳老爺心胸還是很開闊的嘛!
順勢落坐,“是這樣的。”
將要開辦銀行,聚攏天下財富于一處的想法,對陳宜中細細道來。
陳老爺認真聽著,最后有失失望。
好吧,他還以為趙維這是不甘心被趕出朝堂,要殺個回馬槍呢!原來就這么點小事兒?
趙維不是要和元人對著干嗎?不是兩年大計嗎?怎么管起這種民生小計了?
“殿下!”
陳宜中也不說虛的,這事兒在他看來,不難。而且,作用也不大。
總之,沒入陳老爺法眼。
“殿下就真的甘心...將這兩年大計落入他人之手?”
陳老爺開始拱火,“殿下一回來就勵精圖治,定下強國大計。如今,卻被蘇劉義等人把持,將殿下排除在外,難道就放下了?”
陳宜中可不相信,趙維這么容易就放手了。
而趙維:
趙維在想一個問題:
要不要和陳老爺坦誠相見,告訴他,蘇劉義、張世杰其實是他的人,他們是合伙坑陳老爺他們老哥仨的。
想了想,還是算了。這話要是一說出來,陳宜中得爆炸。
好不容易哄成自己人了,干嘛要徒增變數呢?
“陳相。”趙維準備換個角度說服陳宜中。
“陳相不會以為,這真的是小事兒吧?”
“嗯?”
陳宜中挑眉,和兩年大計比起來,這可不就是小事兒嗎?
“寧王不會覺得,這真是什么難事?什么國之重事吧?”
不會吧?不會吧?
這不就是個銀鋪子嗎?而且還是不賺錢,只賠錢的銀鋪子。
“這么說吧!“趙維組織了一下語言。
“陳相覺得,這個所謂的銀鋪子,能不能開起來,又能不能開的順利。”
只見陳宜中皺眉想了想,認真道:“倒是有些難度,畢竟殿下已經不在朝堂,想讓蘇劉義交出國庫那幾千萬金銀為本錢,這點就不容易。至于其它的難處,小問題,開是開得起來的。”
“開不開得順利嘛”陳宜中沉吟,“只要殿下能頂住朝堂上的壓力,認賠下去,應該開的順利。”
“那就好!”趙維大贊。
至于陳老爺說的朝堂上那些阻力,呵呵,自己人,不叫事兒。
“就按陳相所言,開得起來,也開得順利,那咱們來舉幾個例子如何?”
“殿下請講。”
“就拿新崖山來說,不說把城中流通的金銀全部換成新幣,就說七八成的交易,不難吧?”
陳宜中又想了想,“不難!殿下如果隨時可以用新幣兌換金銀,那百姓也好,土人也罷,就不會有什么顧慮,必用新幣而非金銀。”
金屬貨幣畢竟分量不輕,和紙幣沒法比,誰也不愿意揣著好幾斤的銀子出門。
況且,交易結算也麻煩。不說人手備著銀秤,反正商家是必備的。買賣點東西,稱金銀就得折騰半天。
而且,還有一個最大的弊端,就是——金銀價貴,小額交易更麻煩。
一兩銀子也就大拇指肚那么大一塊兒,可是,如果按舊宋的價值來算,值好幾貫錢。你就說,買兩個肉饅頭怎么付錢吧?
這也是十八界會子雖然坑人,且現在扶桑大宋不缺金銀,卻依舊沿用不換的原因。
要是真像趙維所言,發行定額銀票,可以隨時兌換,打消百姓顧慮,那就避開了會子價值不定的弊端,會是一種很穩定的貨幣,百姓也愿意使用。
“如果真像殿下說的,不怕賠錢給付利息的話,讓百姓和土人把家中結余都存到銀鋪,也不成問題。”
“就算利息不高,可如果長年累月,也是一筆不小的收入。”
趙維跟他說,初定的是3分利息,年結。
也就是百分之三,存一百兩,一年后取出給103兩。
結果,趙維一聽,不由翻起白眼,年利率3還不高?比后世的定期存款差不多了,很高好不好?
好吧,按這個時代來看,確實不高。
這個時代的利息是真的能吃人的,銀鋪外貸的利息是三成起。
沒錯,30!黑不黑?一點也不黑,還有四成和半利的呢!
就算是舊宋時期,地方遭災,朝廷向受災百姓發放福利性質的助農貸款,也是兩成利息。
和這一比,趙維這個3根本不叫事兒。
也不和陳宜中多掰扯這些,3不少了,總比存錢還要倒找錢要強得多。
“好!既然陳相也認為可行,那問陳相一句,這銀行一出,咱們大宋的金銀還能溜出城嗎?”
陳宜中一怔,眉頭皺的更深,“難。”
盡管不想承認,可是不得不說,難了。
看向趙維,“殿下是想把所有的金銀都留在新崖山?”
“不光是留下。”
趙維繼續道,“假如,假如我在奇布查八部之中開設一個分號,以后奇布查人來交易,我就不付金銀了,按交易額開據存單,讓他拿著存單回部落分號取金銀,他們干不干?”
陳宜中:
陳老爺無話可說,傻子才不干!不但省去了路途之中的運輸成本,而且安全。
拿著一張紙就回去了,到家照樣取錢,誰會不干?
趙維:“他們如果認可了這種交易方式,那是不是就認可了新幣?會不會在部落之中也流通大宋的新幣?”
陳宜中:
老爺子突然意識到了一個問題,一個大問題。
趙維這么一說,他好像是真把這個銀行想簡單了。至于到底哪里想簡單了,陳宜中還沒想通透。
而趙維馬上就把問題的關鍵給他點了出來。
“那是不是整個奇布查八部的金銀都會存在咱們這兒,新幣是不是就替換了他們原本的交易憑證呢?”
“如果不光奇布查呢?我們把分號開到瑪雅各城、阿茲臺克各城呢?”
看著陳老爺的怪異的表情,“如果所有人都用了咱們的新幣,都把金銀存在咱們這兒,那咱們能干多少事兒?相公想過嗎?”
“這”陳老爺徹底傻眼了。
“能干多少事兒?”他也不知道能干多少事兒,不過本能的感覺能干很多事兒。
那邊趙維還沒說完,“這么說吧!”
“咱們現在的存儲利息是三分,如果有一天,我不想給利息了,這個利息變成零,他們存錢沒有了好處,還會存嗎?”
“會不會把錢取出來,投資受益更大的生意?”
“比如,新崖山火爆的房產,還有緊俏的大宋商貨?”
“假如有一天,我又覺得三分利太少了,變成五分利,一成的利,那誰還做買賣?把錢放在銀行里睡大覺就賺的盆滿缽滿了吧?”
不管陳宜中,趙維繼續道:“假如有一天,所有人的金銀都到了咱們手里,存款不足以購買大宋的房產,不足以購買大宋的商貨,不足以支撐祭祀等用,那怎么辦?”
“搶嗎?如果打不過咱們呢?如果大宋強大到他們連動手的勇氣都沒有呢?”
“沒關系,我可以借給他們啊!如果我們成了所有印第安土人的債主呢?”
陳宜中:
哦嚓!陳老爺懵了。
看趙維就像看個怪物一樣,這小子原來打的是這個主意?真夠黑的啊!
心黑!
此時,陳宜中的腦海之中只剩下一個詞——掌控力!
做為一個相公,很多東西雖然沒接觸過,但是一點就通。
趙維所說的這個銀行,厲害的不在于截留土人的金銀,而在于掌控力。
如果真能做到趙維所說的那樣,大宋掌控了這周圍所有的土人經濟,那真的能做很多事。
就像他說的,成了所有土人的債主,動動手指頭,調控一下利率,就能讓土人服服帖帖。
這才是真正的大殺器,勝過千軍萬馬。
而且,陳宜中想到了更多的東西。
他想到,當初趙維為什么極力反對在西雅圖扎根,而選擇了地理條件相對較差了這里。
這里有金銀,原本還不算什么,可是現在看來,卻是完全不一樣了。
這里金銀太多了,多到任何一個地方、任何一處金礦和這里比起來,都只能算是小打小鬧。
而這些金銀如果支撐得起扶桑銀行,那作用可不僅僅是對付幾個土人。
就像趙維在四川撒錢一樣,如果銀行進入四川呢?新幣會不會沖擊中統鈔的地位?會不會蔓延到中原?那能不能也操控到元朝的經濟?
如果銀行進到北條時宗的地盤呢?新幣成為時宗朝的貨幣,那又將是什么樣的情形?
當然,這種慢慢在陳宜中腦海中成形的貨幣霸權,需要有一個前提,那就是絕對的武力控制。
對于元朝,對于北宗朝,都過于遙遠。
但是,對土人,大宋還沒有這個控制力嗎?
有的!
大宋在扶桑只是不想與土人開戰,怕拖延發展。可是為了這個貨幣霸權,卻值得開戰,值得亮一亮肌肉。
那如果拿下土人的貨幣操控權之后,大宋離拿下這片土地的控制權還遠嗎?
拿下土人的控制權,還沒有和元朝、時宗朝一較高下的實力嗎?
這是個一層層遞進的構成,陳宜中發現了一條區別于軍事救國的另一條路線。
此時,陳老爺看著趙維的眼神兒都變了。
這小子,腦子里裝的都是什么?
這么大的事兒,就...就找上我了?
哦嚓!抄上了啊!
趙維看著陳宜中那冒光兒得眼神兒就知道,已經說動了這老頭兒,估計是跑不了了。
不動聲色,“陳相...愿意與本王試一試嗎?若陳相愿意,這個事兒,本王想交給陳相來辦。”
“這”
陳宜中喘著粗氣,告訴自己:穩住!一定穩住!不能表現的那么沒見過世面,更不能輕易答應他,好像自己多不值錢似的。
得端著!端一會兒,等他再求求咱,再答應他。
“咳咳咳!”
清了清嗓子,平復心情,面無表情道:“宜中...肝腦涂地...愿效犬馬之勞!”
嚓!說禿嚕嘴了。
要挽救一下?對,挽救一下!
就說自己還得考慮一天?不,兩天吧?嗯,兩天!
張嘴就來,“老夫這就回去籌謀兩天,必給殿下一個完善的實施大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