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妙一直在修慎院里等到天黑,多寶閣始終沒能打開。
她整個人幾近崩潰,心中滿是愧悔與自責。
這時,就聽青杏的聲音從外頭傳來,“表少爺回來了。”
姜妙怔了下,隨即望向門口,視線里難掩焦灼,當看到姜旭走進來,她忙問:“表哥,怎么樣了?”
姜旭面色凝重,“我到東廠的時候,石督主并不在,聽聞他入宮去了,廠役們口風很緊,多一個字都不愿說。”
姜妙心下一沉,“這么說,小寶很有可能是去了東廠,又被送入皇宮了?”
姜旭抿唇,不置可否。
姜妙臉色更為難看,她隨意抹了把臉,站起身來,“我現在就入宮。”
“妙娘。”一旁姜秀蘭喚住她,“宮門已經落鎖了,你這時候去了也白搭,況且,具體情況到底如何,咱們也還不知道,你稍安勿躁,再等等,看一白回來怎么說。”
姜妙一刻也等不了,只要一想到小寶落入楊太后手里的畫面,她就急得快原地爆炸。
“青杏,快去把我的命婦大裝翻出來,再讓吉平他們備好馬車,我現在要入宮。”
姜妙一面說,一面疾步出了肖徹的臥房。
然而剛走到庭院里,迎面就見一白匆匆而來。
姜妙最后的希望都在他身上,“找到小寶沒?”
一白搖頭,似乎猶豫了會兒,又說:“剛剛宮里有暗探傳信來,說小公子被石督主送去了乾清宮。”
竟然落入了傅經綸手里!
姜妙更著急了,“傅經綸有沒有對他做了什么?”
“娘娘暫且安心。”一白道:“小公子沒有受到虐待,只是在乾清宮用了晚膳,之后沐浴完便歇下了。”
“他睡哪?”小寶每天晚上都得窩在她懷里才能安睡,突然換了個環境,而且還是波詭云譎的皇宮里,他能住得慣嗎?
“應該就在帝寢殿。”
“傅經綸會有這么好心?”姜妙皺起眉,越發堅定了入宮的決心,姜秀蘭和姚氏勸都勸不住。
匆匆換上命婦大裝,她坐上馬車去往紫禁城方向。
皇城門果然早就關了。
城門校尉帶著人在巡夜,得見定王府的馬車停在皇城門外,他領著人走了過來,語氣公事公辦,“干什么的?”
姜妙挑開簾子,望向外頭的絡腮胡子男人,“本王妃有急事求見皇上,要入城。”
校尉聞言,臉色緊繃,“城門已經落鑰,王妃有任何事,明兒一早再來。”
姜妙暗暗捏緊手指,“十萬火急也不行?”
校尉的聲音仍舊梆硬,“這種時候,只有軍報能進城,王妃還是別費精神了,皇城入夜后戒備森嚴,若無皇上特召,連只蒼蠅都別想飛進去。”
“那我便是來傳軍報的。”姜妙斬釘截鐵,她今天晚上必須見到兒子。
城門校尉多少覺得她有些無理取鬧,再三勸阻,“王妃,這個時辰皇上早都就寢了,您還是早些回去歇著吧,再十萬火急,也得照規矩來啊!”
姜妙咬緊牙關,“若實在不行,就只能去敲登聞鼓了。”
陪她一道前來的青杏大驚,“姑娘萬萬不可,敲登聞鼓之人在面圣之前都得受二十大板,您如今有孕在身,如何受得?”
姜妙想到那身在龍潭虎穴的兒子,心下一橫,再度望向城門校尉,“北梁馬上就要起兵攻打南齊了,這算不算軍報?”
校尉聞言,臉色微微一變。
這種話若是從別的命婦嘴里出來,那指定就是在無中生有造謠生事,但眼前這位不僅僅是南齊的命婦,還是北梁太子曾經八抬大轎娶進門的妻室。
北梁那邊的動向,沒人會比她更清楚。
姜妙見他被震懾住,稍微挺直了脊背,月光下,面色清寒如霜,“若再不放行,將來釀成大禍,你一個小小的城門校尉,可承擔得起后果?”
校尉再三糾結過后,說放行可以,但是必須先進去通報,等乾清宮那頭回了信才行。
姜妙聞言,沒再多做爭執。
只要能見到小寶,多久她都等得起。
校尉看向城墻上的士兵,讓進去通報,他則一直守在馬車旁。
夜色很靜,涼風時不時地鉆入簾縫。
姜妙出來的匆忙,忘了穿件斗篷,青杏怕她凍著,從座椅底下的箱格里翻出一床薄被輕輕披在她身上。
皇城門口離著乾清宮有些遠,傳話的士兵費了不少時間。
消息傳到乾清宮時,傅經綸早就歇下了。
隱約中,他聽到小安子在外面與人說話的聲音。
隔得太遠,具體說什么沒聽清。
不過傅經綸隨便一想就能大概猜到所為何事。
前半夜被蠱蟲折磨,好不容易才消停下去,這會兒又被吵醒。
傅經綸索性坐起身,下意識看了眼旁邊的奶團子。
他果然睡得沒個正行,兩只小胖胳膊抱著原本橫在中間的方枕,哈喇子流得到處是,白天的兇相到這會兒全沒了,又奶又萌。
傅經綸的目光不禁柔和下來,替他掖了掖被角。
之后動作輕巧地起身穿好外袍,去往外殿。
守城士兵來不了乾清宮,消息是一層一層往里通報的。
這會兒站在外頭與小安子說話的是御前侍衛。
推開門,傅經綸問:“定王府來人了?”
聽得動靜,那二人齊齊回頭,撲通一聲跪了下去。
傅經綸的視線落在御前侍衛身上,“來的是誰?定王妃?”
御前侍衛點點頭,“城門那邊傳來的消息,說定王妃說的,有十萬火急的事兒要見皇上。”
姜妙會親自找來,傅經綸半點都不覺得意外,但他此時并不想見她,只讓御前侍衛去傳話,“你告訴她,若想兒子安然無恙,就安安分分待在府上,否則硬闖皇宮,后果自負!”
傅經綸的話傳到皇城外時,已是半個多時辰后。
姜妙聞言,頓時怒火叢生。
“姑娘,要不咱們還是先回去吧!”青杏勸道:“皇城內還有姑爺的人,小公子那邊若有任何動靜,第一時間就會有消息傳出來的。”
“只怕等消息傳到我手上,已經來不及了。”小寶才三歲多,姜妙哪里放心得下他一個人待在那能吃人的皇宮里。
可傅經綸把話說得這么絕,她若真的硬闖進去,到時只怕更會引起不必要的麻煩。
再三思量過后,姜妙只得讓吉平調頭回了定王府。
姚氏幾人已經從修慎院回了妙言軒,姜秀蘭和姜旭都沒走,一直在等消息。
姜妙進屋后,把實情跟他們說了。
姜旭道:“都這么晚了,皇上不見命婦也情有可原,妙娘無需太過擔心,只要不是落入太后手中,皇上應該還不至于對個孩子做什么。”
“對啊妙娘。”姜秀蘭也勸,“你都擔驚受怕一整天了,現在得了消息人已經走出密道,沒被困在里頭,那就是天大的好消息,你想見兒子,明兒一早遞牌子入宮便是,別著急啊,懷著身子呢,大的要緊,小的也不能馬虎。”
姜妙點點頭,表示自己沒事兒,又讓青杏送著他們出去。
屋子里安靜下來,只剩姚氏、姜妙和幾個沒說話的小丫鬟。
姚氏望著神情憔悴的閨女,心中疼惜,拉過她的手,“小寶吉人自有天相,不會有事兒的。”
姜妙勉強扯了扯嘴角,她不想在姚氏跟前表現得太過消極,心中卻有個十分不好的猜想。
北梁馬上要開戰了,這個時候小寶落入傅經綸手中,那活脫脫就是個人質,到時傅經綸會不會喪心病狂地拿小寶來威脅肖徹?
一個接一個的擔憂懸在心頭,以至于姜妙這一整夜都沒怎么睡好,早起又因著害喜吐了好一陣,對付吃了幾口早飯,她便再次坐上馬車要入宮。
結果到了皇城門外又讓城門校尉給攔住了,說皇上下令,不見定王妃,若敢擅闖,他不保證小寶的性命安全。
姜妙氣了個半死,小腹隱隱有些不舒服,只得讓吉平盡快回府。
回到府上卻聽一白說,宮中探子傳來消息,小寶一切安好。
姜妙懸了一個晚上的心總算落下去半截,捂著小腹去往內室一看,竟然見了紅。
姜妙小臉一白,馬上讓人去請了苗老來看。
不出所料,她又一次動了胎氣。
“再這么下去,孩子肯定保不住。”苗老給她施了針,面色凝重,“娘娘必須盡快調整好情緒才行。”
姚氏讓她給嚇壞了,“不都說了小寶暫時沒事兒嗎?你就寬寬心吧,別再亂想了,有你表哥他們在呢,會給你想辦法的。”
姜妙閉上眼睛,深深吸口氣。
不擔心是不可能的,但為了小小寶,她不能再像昨天那樣情緒過激了。
然而李敏薇已經不在,她能隨意入宮的令牌又被收了回去,眼下局勢緊張,實在是想不到別的法子能入宮見到小寶。
想到這兒,姜妙把青杏喊進來,“你去承恩公府跑一趟,請傅世子入宮幫我看看小寶。”
青杏一愣,“姑娘怎么想起來去請他?”
姜妙道:“表哥縱然有官職在身,但他頂多能面圣,見到小寶的可能性太小了,現如今唯一能隨意入宮的,只有傅家那邊的人,憑著傅經緯與傅經綸的關系,傅經緯應該能順利見到小寶。”
青杏點點頭,很快坐上馬車去了承恩公府。
傅經緯一聽姜妙有求于他,挑了挑眉,“你家主子就沒說,事兒辦完了要如何謝本世子?”
青杏道:“倘若世子爺能順利見到小公子,我們姑娘肯定會備上謝禮的。”
聽到有謝禮,傅經緯呵呵笑著,“好說,好說。”
青杏離開后,他半刻鐘都沒有耽誤,第一時間騎上馬朝著紫禁城方向而去。
承恩公和傅經緯入宮是有特赦的,活脫脫就是張行走的通行證,無需任何令牌,一路通暢,直達乾清宮。
小安子進來時,御膳房的早膳剛送到,傅經綸和小寶坐在桌前,正準備開動,今日無早朝。
“皇上,傅世子求見。”
傅經綸有些意外,姜妙入不了宮,竟然會求到傅經緯頭上。
他點頭示意,“請進來。”
片刻后,傅經緯大大咧咧地走了進來,正準備給傅經綸行禮。
傅經綸當先開口,“無需多禮,世子用過早膳沒?要不一起?”
傅經緯抬頭,就見小奶包睜著一雙大眼坐在傅經綸旁邊,手中捏著個勺子,正要去挖小碗里的蛋羹。
上前幾步,傅經緯捏捏他的包子臉,“小東西,你怎么跑這兒來了?”
小寶被捏了很不高興,耷拉在高椅上的小短腿兒要去踹傅經緯。
傅經緯先一步讓開,挑眉,“呵,脾氣還挺大,隨誰不好隨你娘?嗯?”
他一直把傅經綸當兄弟,現在是非正式場合,便不講那么多規矩,直接就坐下了。
馬上有宮女給他添了副碗筷。
傅經緯沒怎么吃,全程只望著旁邊的小奶包,“你還沒說呢,跑皇宮里來做什么?”
“要你管!”小寶哼哼兩聲。
“再頂嘴,就把你捏成小肥豬。”傅經緯說著,又忍不住捏了捏他的包子臉。
小寶皺眉,怒瞪著傅經緯。
那副奶兇奶兇的樣子,非但嚇唬不到人,還看得人心里一陣柔軟。
傅經緯笑了笑,這才問傅經綸,“怎么不讓人把他送回去?”
傅經綸聲音淡淡,“為何要送回去?”
傅經緯一愣,“他不是走錯道了嗎?”
傅經綸絲毫沒有要讓小寶回去的意思,“皇宮重地,豈是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地方?”
傅經緯似乎明白了什么,“怎么著,你還想把人留下當人質呢?”
傅經綸不置可否。
過了會兒,他緩緩道:“是定王妃讓你來的吧,你回去轉告她,人不可能送回去,她最好是別鬧,安安分分的,否則,朕若心情不好,隨時都有撕票的可能。”
傅經緯仔細瞅了眼傅經綸,見對方不像是在開玩笑的樣子,他摸摸鼻子,“幾歲大的孩子而已,小舅舅你不至于吧?”
“若不信,你讓她試試?”傅經綸語氣冷下來,透著一股子上位者不容置喙的威儀。
傅經綸忙道:“那你這意思,只要她不鬧,你就能保證小家伙全須全尾的?”
傅經綸淡淡“嗯”了聲。
傅經緯手賤地又捏了捏小寶的胖臉,“小家伙,你要是被綁架了就眨眨眼睛。”
小寶回他一聲:“嘿呸!”
傅經緯:“…”
傅經緯出了紫禁城,騎上馬直奔定王府。
姜妙因著動了胎氣,這會兒正在臥床靜養,沒辦法出來見他,只讓青杏出來詢問。
“你家主子呢?”傅經綸懶懶散散地靠在紅漆柱上,睨向青杏。
青杏不好說姜妙動了胎氣,只道:“姑娘身子不適,正在屋里休息。”
傅經綸輕嗤一聲,“要本世子幫忙去見兒子,又不肯出來見本世子,這小婦人,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啊!”
“不是的!”青杏急道:“傅世子誤會了,我們姑娘因著擔心小公子,一宿沒合眼,病倒了,如今正臥床靜養呢,沒辦法出來見世子爺。”
“妙娘病了?”傅經緯眉頭一皺,“請大夫沒?”
“有苗老在。”
傅經緯本來還想趁機調戲一下姜妙,聽說她病了,他瞬間歇了心思,朝青杏伸出手,“拿來吧。”
青杏一愣,“什么?”
“謝禮啊!”
青杏嘴角微抽,隨即轉身去了妙言軒,把傅經緯的話轉告了姜妙,說小寶在皇宮里安然無恙。
姜妙這才放了心。
青杏問她,“姑娘,咱們給傅世子備什么謝禮?”
姜妙道:“我記得庫房里還有不少上品阿膠,選些給他帶回去,秦曼身懷有孕,能吃這個。”
青杏去了庫房,不多會兒就打包了兩盒阿膠送到傅經緯手中。
傅經緯問她,“是什么?”
青杏有些尷尬,哪有當面問人送什么禮的?但一想到這個人是傅經緯,便又釋然了,如實道:“阿膠,我們姑娘說了,你們家秦二奶奶吃得上。”
傅經緯二話沒說,收了禮。
回到承恩公府時,秦曼見他手上拎了東西,問他誰送的禮,一面說一面動手要去拆開看。
“你別動!”傅經緯喝止住她,“那不是給你的。”
秦曼已經開了一盒,不解地看著他,“這阿膠成色不錯啊,我懷著身子呢,怎么不是給我的了?”
傅經緯叱道:“你眼拙,那就是地攤上的玩意兒罷了,要吃阿膠府上有,讓人給你燉,這個不好,少碰它,吃壞了身子怎么辦?”
秦曼難以置信成色這么好的阿膠會是便宜貨,但還是聽話地縮回了手沒再碰。
傅經綸用完早膳,要去慈寧宮給太后請安,小寶也跟著去了。
昨天晚上宮里來了個小奶包的事兒,一大早后宮已經傳開,楊太后也聽說了,但親眼得見傅經綸牽著他過來,還是有些訝異。
眼下,容嬪也在。
“兒臣給母后請安。”傅經綸進來后,按照慣例行了個禮。
容嬪的視線落在被傅經綸牽著進來的小奶包身上,只見那是個長得粉雕玉琢的小娃娃,整張小臉上,無一處不精致可愛,讓人一見就心都化了。
“好可愛的娃娃。”容嬪笑道:“皇上,這是誰家的孩子呀?”
話音剛落,小寶就“阿嚏阿嚏”接連打了幾個噴嚏,然后揉揉鼻子,嘟囔道:“你一開口就好刺鼻。”
容嬪瞬間黑了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