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著小寶在府上,肖徹這兩日沒去東廠。
姜旭念著小外甥,肖府隔家又近,趁著去公衙前,他來看了眼,出角門時,見到外面停了輛不怎么起眼的青棚小馬車,馬車旁,站著個容顏俏麗的姑娘,身穿白底水紅領撒花對襟褙子,手中捏著繡帕,眉心微微蹙起,來回踱步,時不時地朝著角門口張望。
除了妙娘,姜旭從未在肖府見過別的姑娘,更別說這主動找上門來的。
他一時覺得疑惑,“敢問姑娘找誰?”
冷不防聽到有人說話,姜柔驚了驚,隨即抬起頭,看到姜旭,她邁著小碎步上前來,福身行了一禮,“勞煩公子,我想找姜妙,她是否在這府中?”
姜旭聞言,登時面露警惕,“你是誰?”
姜柔攥緊帕子,心里排斥,仿佛承認了關系就會玷污到她一般,但一想到大哥說的那些話,她又只得咬咬唇,低聲道:“我是她妹妹。”
姜旭尚未來得及說什么,門房下人就走了過來,“哥兒,別忘了前兒府上才鬧過一場,這姑娘來歷不明的,誰知道她有什么目的,你少搭理她,免得惹身腥。”
姜旭了然,看來這姑娘先前是被門房給攔了,難怪會一直在外頭踟躇不前。
但她自稱是姜妙的妹妹,姜旭瞧著她眉眼又有些神似妙娘,想到大舅舅家已經搬來了京城,眼前這位,別是自己那個二表妹吧?
“你是…柔娘?”姜旭瞧她的眼神多了幾分狐疑。
姜柔一愣,“公子認識我?”
姜旭皮相不差,又常年在五城兵馬司當差,練得一身陽剛之氣,英挺俊逸。
按理說,這樣的容貌很容易讓人記住,但姜柔就是記不得自己什么時候見過此人。
“我是姜旭,你大表哥。”姜旭笑說。
姜旭?大表哥?
姜柔愣是反應了好一會兒才想起來,姜旭是姑媽當年從周家帶出來的孩子,奶奶不讓她回娘家,她就生在外頭。
姜柔一直覺得,姜旭的身世跟姜妙生下來的孽種有得一拼,都是見不得人的,然而就在昨天,大哥突然告訴她,姑媽和姜妙投靠的都是東廠,那個能讓文官做噩夢,令皇帝夜不能寐的東廠!
兩個孽種都混得比她好。
姜柔再一次感受到了這世間深深的惡意。
昨兒她還在嫉妒姜妙嫉妒得發狂,今兒就淪落到嫉妒兩個孽種的份上了!
心里一陣一陣地絞著痛,姜柔往后退了半步,臉色有些白。
“怎么了?”姜旭問。
他沒見過姜柔,對她的為人和秉性也不甚清楚,只知道站在眼前的是表妹,自己這當表哥的不能怠慢。
“我沒事。”姜柔緩了緩神,僵硬地扯著嘴角喚了一聲,“表哥。”
姜旭問她,“你怎么會突然來這兒?”
姜柔眼神誠摯,“我來找姐姐。”
“妙娘不在。”姜旭說:“她回娘家了。”
姜柔沒料到自己白跑了一趟,有些失望,“那表哥知不知道她什么時候回來?”
“大概兩三天吧。”姜旭建議道:“你要見她,不如再多等幾日。”
姜柔想了想,兩三天實在太久,自從得知姜妙成了肖督主的女人,她便一刻也坐不住,恨不得馬上找個能跟肖徹比肩的權貴嫁了,她可不想將來姜妙坐著華麗的大馬車,身穿綾羅綢緞,在丫頭婆子們的簇擁下回娘家來踩她臉看她笑話!
“姑媽在嗎?”姜柔問。
見不到姜妙,先見見姑媽也行。
畢竟姜妙性子尖銳,就算此刻見了她,也不一定能馬上和解,但姑媽不一樣,姑媽是長輩,自己是小輩,小輩主動上門,長輩沒有甩臉子的道理。
姜秀蘭這會兒正在莊子上,姜旭趕著去公衙,不好直接帶她去,便想了個折中的法子,“這么著吧,你先在這兒等著,我去公衙點個卯,很快回來帶你去見我娘。”
姜柔面露笑意,“謝謝表哥。”
姜旭騎上馬,揮著鞭子飛速離開了肖府,前后不到兩盞茶的工夫,他便回來了。
姜柔坐上自己雇來的馬車,姜旭騎著馬在前面帶路,倆人朝著莊子上走。
天氣炎熱,姜秀蘭往井里湃了西瓜,想著午后太陽毒辣時再撈出來解渴,桶剛放下去,就見姜旭大步流星地進了院子。
“娘,您在干嘛呢?”他問。
姜秀蘭問他,“你這個月不是白天當值嗎?大早上的不去衙門點卯,怎么突然跑我這兒來了?”
姜旭說:“我帶了人來,您猜猜是誰?”
姜秀蘭挑眉,“難不成是我即將過門的兒媳婦兒?”
姜旭聽得面露尷尬,隨即一盆冷水潑下來,“想多了,是妙娘的妹妹,柔娘。”
“奇了怪了,她怎么會來找我?”姜秀蘭朝著院門口望了望,就見一抹嬌小的身影慢慢踱步進來,最后在她跟前站定,福了福身,“柔娘見過姑媽。”
姜秀蘭眼神似笑非笑,“也難為你,還想得起來自己有這么個姑媽。”
姜柔忙說:“并非我不愿來看您,只是,只是我們家剛搬來沒多久,都還沒穩定下來,不好突然上門叨擾。”
姜秀蘭轉身打開房門,讓她屋里坐。
姜旭不好跟進去,只得告辭說自己要回公衙做事了。
姜旭走后,屋里只剩姜秀蘭和姜柔兩人。
姜秀蘭端起茶壺給她倒了杯茶,語氣耿直,“我待會兒還有事,沒空跟你兜圈子,你要有什么話,就麻利地說了吧,免得繞來繞去的費精神。”
姜柔小臉一僵,顯然沒料到姑媽會對自己這個態度,聽說她對姜妙很好的,簡直當成了自己親生的閨女待,怎么到她這兒,就什么都變了?
心里憋屈,卻不敢說出口,姜柔捧著茶盞,囁嚅道:“其實也沒什么大事兒,就是我爹要給我議親,我娘又不在,所以…”
姜秀蘭頃刻明白過來,“你是想請我出面給你把關?”
“不不!”姜柔忙道:“不是把關,而是、而是…因為人選還沒定下,所以…”
所以請她幫著尋訪。
說到底,還不是看在她入京多年人脈廣的份上想踩著這層關系盡量往富貴人家靠。
女兒家有往高處走的心思不見得是壞事。
但這個主,姜秀蘭還真做不了。
倘若是姜妙,她覺得好的就會直接推薦了,可姜柔不同,這是個小作精,你要給她介紹個寒門,她會埋怨你不盼著她好,凈給她找些不入眼的,你要給她介紹家世稍微好點兒的,將來她被后宅一堆女人撕紅了眼,日子過得不順心了,更會怨你成心坑她。
牽線搭橋這種媒人干的活兒,外行人不好做,稍微不慎就會弄得里外不是人。
不過侄女都開了口,姜秀蘭也不好直接回絕,便問她,“你有什么要求?”
姜柔心下一喜,答道:“我要求不高的,十歲之內的年齡差我都能接受,然后,品行端一點,相貌正一點,家世好一點,若是有公職在身,年俸祿不低于二百兩,那就更好了。”
姜秀蘭笑了笑,順手從身后摸了把算盤出來,“我呢,在京城認識的人確實不少,這樣,咱們來算算,你要求的夫婿,到底有幾位。
京城約莫八十萬人口,駐軍和宮里當差的至少占了兩成,就假設還剩六十萬,老弱病殘又占五成,還剩三十萬,咱再減去五成的女子,剩個十五萬。
這十五萬人,跟你只有十歲年齡差的,至少得再減五成,現在剩下七八萬,七八萬里頭,商戶、農戶和賤籍奴籍最少占七成,減去五萬多,最后剩下那兩萬多,便是你的大致目標。
現在,品行不端的減掉三成,剩個一萬六七,相貌不正的減半,剩下七八千,要有公職在身,而且年俸祿不得低于二百兩,直接減掉九成多,最后撐死了頂多剩下一百個。
這一百人里面,已婚的占八成,最后剩下的二十人,能滿足你所有條件的,不會超過五個。
這五個人呢,出身都不差,有品有貌還有錢,你也年輕貌美,但,他們五個不一定都愿意娶你,這么一來,就得再減掉至少三個。
最后剩下的兩人,便是萬里挑二出來的了,很優秀,他們對你的要求呢,也不會太高。”
姜柔本來心都聽涼了,姜秀蘭的最后一句,又讓她瞬間精神起來,“什么要求?”
姜秀蘭撥算盤的手停下,沖她微微一笑,“門當戶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