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晚飄了小雨,夜霧彌漫。
房門突然被敲響,聲音很急促。
姜妙穿衣下床來到外間推開門,得見外頭站著的人是馮公公。
肖徹都來了,馮公公會出現也不足為奇。
姜妙問他,“這么晚了,您還有什么事兒嗎?”
馮公公嘆息一聲,“廠公毒發了。”
毒發,就意味著接下來的幾天,肖徹什么都看不見,行動會受到一定的限制,必須有人貼身照顧。
以往這種活兒都是姑媽和小安子換著來,姜妙從未碰過,如今身處江南,小安子不在,姑媽白天忙著查賬,沒辦法顧及,她這個大閑人自然就派上了用場。
只不過現在這個時辰,不是她說過去就能馬上過去的,畢竟里屋還睡著個奶娃娃。
馮公公似乎看穿了她的顧慮,當先道:“我已經給你安排了房間,你收拾好東西便緊著過去,你姑媽那邊,我會跟她解釋清楚。”
姜妙頷首,回屋簡單洗漱一番綰了發,把小寶的衣物和自己買來的東西打包好,來到里間抱起還在熟睡中的小家伙,用斗篷包裹住小手小腳防風,之后下樓退了房。
肖徹住的地方離客棧不遠,僅隔著一條街,是二層樓房,庭院不算大,中間為天井,屋檐下放了個接秧雨防火的大水缸,出門就能見河見橋,少了白日里婦人們在河邊洗菜淘米的熱鬧,這會兒顯得尤為靜謐,映在河面上的兩岸燈籠,被綿密的雨絲模糊成一片五顏六色的光。
姜妙隨著馮公公上樓,先把小家伙送去房間蓋好被子,這才去見肖徹。
就在隔壁。
才進門,便聞到滿屋子的冷酒香,肖徹坐在桌邊,雙眼已經綁了白綾子,額頭上冷汗一茬又一茬地往出冒,浸濕了鬢發。
馮公公說,廠公每次毒發都會頭疼欲裂。
姜妙卻沒聽到他痛呼出聲,只是攥著酒杯的右手格外用力,指節泛白,手背上青筋凸起,力道之大,足以見得那疼有多難忍。
見姜妙蹙眉盯著桌上的酒壺看,馮公公解釋,“是苗老專門調配的藥酒,有短暫的鎮痛功效。”
之后,馮公公讓姜妙在屋里看著,他則是快速下樓去街上找藥鋪。
為防廠公出門在外突然毒發,馮公公一直把苗老給的方子揣在身上,特殊的那幾味藥也帶了來,其他尋常的,還是得從藥鋪里抓。
姜妙打了盆冷水端進房,蹲下身將毛巾擰到半干,打算先給肖徹擦試一下額頭上的汗液。
剛觸碰到,肖徹就往旁邊一偏,讓姜妙落了空。
“你先回去休息,明早再來。”肖徹吩咐。
他呼吸不平穩,聲音也很低,是忍著劇痛從喉嚨里發出來的。
姜妙抿了下唇角,“馮公公出去抓藥了,姑媽也不在,我不能隨意離開。”
肖徹沒再作聲,不知是太疼說不了話,還是默認了她留下。
姜妙沒閑著,快速去廚房燒了壺熱水,順道把桌上的酒壺酒杯給收了,換個青瓷盞倒了熱水遞給他,肖徹喝下大半,疼痛仍舊沒止住,才剛擦完的汗液,又從額頭滲了出來。
姜妙皺起眉頭,難以想象,這人小時候到底是怎么熬過來的。
馮公公回來得很快,手上拎了兩個藥包。
姜妙接過,主動提出去煎藥。
這方子特殊,有幾味藥須得提前泡,等煎好送來,已經是半個多時辰后。
肖徹打小習慣了湯藥,都不用勺子,直接端起碗,一鼓作氣喝完。
鎮痛效果應該挺不錯,才喝下去沒多久,冷汗就止住了,呼吸也逐漸平復下來,馮公公見夜色已深,讓姜妙先回房歇息。
姜妙帶上門,回房后輕手輕腳地去到里間,還好,沒吵醒小寶。
和衣躺下,姜妙沒什么睡意,她想起先前去廚房時,沒見到什么食材。
肖徹此次南下,身邊只有個馮公公,應該沒帶廚子。
考慮到他是病人需要照顧,隔天姜妙起了個大早,收拾一番拉著小寶去了就近的菜市。
小家伙開始會走路了,但還不是很穩,需要有人牽著。
買了鮮魚排骨和幾樣時蔬,姜妙回來先煮了南瓜小米粥送到樓上去。
肖徹和小寶一人一碗。
馮公公去了客棧找姜秀蘭,暫時還沒回來。
姜妙本想等著他們吃完收碗再下去,突然想起鍋還架在灶上,灶膛里的火正旺。
怕出意外,姜妙只得吩咐小寶好好坐著吃飯,然后轉身飛速下樓。
等回來時,就看到小寶霸道地把肖徹那碗粥拖到了自己面前,兩個小碗齊齊挨著,小家伙捏緊勺子,費力挖起一勺來,“呼呼”吹了吹早就不燙的小米粥,吹出好多口水,然后抬起頭,長長地“啊——”一聲,意在讓肖徹張口。
雖然看不見,肖徹還是很配合地張了張嘴。
姜妙以為小寶是要給肖徹喂飯,誰料,他只是把勺子伸到肖徹唇邊碰了碰,然后就縮回胳膊,把粥吃進自己嘴里。
吃完又接著挖,接著“啊——”,接著哄肖徹。
如此反復幾次,那粥最后都進了他自己肚子里。
杵在門邊的姜妙忍不住狠狠抽了抽嘴角:“…”
真真是膽兒肥了,誰都敢欺負?
她走進來,輕咳了一聲,眼神睨向小寶。
小家伙立馬乖乖坐好,把屬于肖徹的那碗粥推到他面前。
姜妙有些過意不去,“這粥被小寶動過了,我去給廠公換一碗。”
說著,她伸手去端小碗。
“無妨。”肖徹根據剛才小寶推碗的聲音判斷了大概位置,抬起手準備自己去端。
豈料,碰到的卻不是碗,而是觸感細膩的手背,姜妙的手背。
姜妙怔住,手背上是他掌心里傳來的熱度,像股無形的力量包覆著她。
氣氛在一瞬間陷入尷尬。
小寶“噫~”了一聲,抬起小手遮著眼睛,又從指縫里偷偷看。
姜妙恍過神來,面頰燒得滾燙,馬上抽回自己的手,已經忘了要換粥的事,“灶上還燒著水,我先下去了。”
相比較姜妙的無處遁形,肖徹則顯得格外淡定,若無其事地嗯了聲,抬起粥碗,碗壁上,似乎還留有她的余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