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皇后近日感染了風寒,原本身子就未康復。乍一得知清怡公主遇險,驚怕之下,又昏了過去。
陛下和公主聽聞此消息,立刻便就起身回宮,留下太子在祈元塔上招待眾臣與外邦使節。
除了預先備好的美酒佳肴,宴上最大的特色,便是以今日所獵之物入菜。
紅燒、清燉、煲湯、黃燜、炙烤,為了最大限度地發揮食材的風味,御廚使出十八般武藝,讓整座祈元塔上充滿了食物的芬芳。
最后一道菜,則是新鮮的嫩烤鹿肉。
臨安侯夾起一片鹿肉,表情得意地看了一眼左側的靖寧侯,然后又將目光轉到了恪王身上。
等到這兩位都充分得感受到了他的驕傲,他的筷子才徐徐地落到了女兒的碗碟中。
“錦兒,快些嘗嘗你獵的野鹿。”
如錦一怔,“啊?不是說誰獵的歸誰嗎?”
她千方百計地要獵頭鹿,可不是為了和這些人分享美味的,鹿都被吃光了,那她還怎么去還青山的人情?
臨安侯連忙咳了一聲,示意女兒說話小聲一點。
他壓低聲音道,“今日那么多人下場,除了你,就沒有別人獵到了野鹿。太子重金來求,我哪能推拒?不要急,只取了一頭嘗嘗鮮,剩下那頭咱們還能帶回家去。”
重金?
如錦目光一亮,小聲問道,“父親,那酬金…”
臨安侯又開始心酸起來。
上次長女讓阿良幫她當玉鐲,那時候他就看出來,這丫頭手頭是真緊。
想他堂堂臨安侯的女兒,對金錢俗物卻那樣在意,可見從前過的日子該有多么拮據…
都是他不該…
臨安侯忍不住縮了縮鼻子,“你獵到的野鹿,酬金自然都是你的。”
他頓了頓,“今日錦兒替爹好好地長了臉,等家去,爹也會好好獎賞你!”
“父親,您對女兒真好!”
寧香堂內,周氏的臉色十分難看。
從一早得知臨安侯將慕如錦帶去了東山圍場,她就立刻派人進宮知會了周貴妃。
周貴妃的眼線不斷傳出消息來,匯報著臨安侯和慕如錦在獵場的一舉一動。
她聽到慕如錦從黑熊掌下救出了清怡公主。
她聽到慕如錦與孔侯比箭勝了孔侯。
她聽到太子殿下花重金買下了慕如錦獵的野鹿。
慕如錦越是風光,周氏就越是惱怒生氣。
但今日她卻難得地沒有摔東西,只是冷笑著坐在銅鏡前,望著自己那張徐娘半老卻依舊嬌艷美麗的面孔。
她忽然問道,“季嬤嬤,你說我長得美嗎?”
季嬤嬤突然被點到名,嚇得身子抖了抖,“美!”
她瞅著周氏的臉色,小心翼翼地補充著,“夫人打小就生得好,還未及笈就被封為京都城第一美人,這么些年過去了,從前與夫人交好的貴夫人們哪個不是老了皺了,只有咱們夫人還像個小姑娘般嬌嫩。”
這話雖是阿諛奉承,但倒也不全然是拍馬屁。
她家夫人今年三十五歲了,同齡的夫人們都逐漸顯出老態,只有她肌膚光滑白皙,眉眼生動嬌俏,看起來就像二十出頭。
周氏“咯咯咯咯”地笑了,“你倒是會說話。”
她對著銅鏡里的自己左顧右盼,“不過你也沒說錯。當年要不是因為這張臉,我又怎么能扳倒蘇梓萍,奪了她臨安侯夫人的位置,又讓她客死異鄉?”
季嬤嬤心“突突突突”地跳,總覺得自己好像知道了什么不該知道的東西。
周氏收起笑容,“收拾收拾東西,我要去白云庵靜修五日,為慕家祈福。明日出發。”
季嬤嬤驚訝起來,“夫人,這?”
白云庵在南城郊外,路途遙遠不說,還特別偏僻。貴族世家常把家里犯了錯的女孩小妾送到這里修行,明著是為家族祈福,暗地里是來吃苦受罰的。
夫人去了白云庵,這消息若是傳了出去,以后可還怎么在貴夫人間立足?
周氏一記冰冷的目光掃過,季嬤嬤立刻又閉上了嘴。
“是,老奴立刻去準備行李。”
臨安侯和如錦回到府中時已經很晚了,華燈夜上,家里人多已經歇下。
他笑呵呵地對管家說,“明日一早,你叫人去各房知會一聲,明晚漱玉堂辦家宴,大小姐要請家里人嘗嘗她親手獵的野味,請大家務必出席。”
管家連忙應下。
如錦小聲問道,“父親,女兒能不能再吃一塊烤鹿肉?”
“咦?現在?錦兒沒吃飽嗎?”
臨安侯想到方才宴上,長女從頭到尾嘴巴都沒停過,吃得比他還要多。
他這會兒都吃撐了,按說,她也不至于餓啊!
如錦嘿嘿一笑,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許是今日費的力氣太多了,總覺得有些餓。”
她忙道,“倘若父親覺得麻煩,就算了。我忍一忍,明日再吃也是一樣的。”
臨安侯頓時急了,“麻煩什么麻煩?餓了就得吃東西,怎么還需要忍到明日?”
家里又不是沒有那個條件…
他大手一揮,“管家,去讓廚房先將鹿肉處理一下,給大小姐烤了送去雪柳閣。”
如錦笑嘻嘻地道,“父親,您對我真好。”
臨安侯笑了起來,“就算是平民百姓,孩子餓了,當爹的也得想盡辦法整出點吃的來,這不過是人之常情。”
他輕輕拍了拍女兒的肩膀,“好了,錦兒今日勞苦功高,想是累了,先回雪柳閣歇息吧,等會兒鹿肉好了,廚房會送過去的。”
“父親也早點歇息。”
“好好好。”
如錦剛回了雪柳閣不久,廚房就送來了好大一塊烤鹿肉。
小侍女們都不曾見過世面,聞著這香味就饞得挪不開步了。
如錦笑了起來,“給我留一半,其他的你們四人分了吃吧。”
小侍女們歡呼起來,蜀素去拿盤子,甘露去取刀,值雨看著鹿肉流口水。
苕溪則小心翼翼問道,“要不要給春香姐姐也送過去一些?”
如錦搖搖頭,“她感染風寒,不能吃這些不消化的。”
雪柳閣這四個丫頭應該是可靠的,但這并不意味著廚房里就沒有周氏的眼線。既然好戲已經開鑼,她當然要有始有終,不能露出了馬腳。
至于鹿肉…
東山圍場一直要到明年春天才關,她和清怡公主的關系好,總有機會再去獵一頭回來的。
春香一個人寂寞地躺在病床上,除了苕溪送來一日三餐,其他時候,這幾個丫頭都對她避之不及。
濃濃的烤肉香味從門縫中透了進來,饞得她不行。
一陣又一陣的笑容傳入她耳中,時不時還有“嘖嘖”的稱嘆聲和含著食物時含含糊糊的說話聲。
她期盼了又失望,重新期盼后,又失望。
終于,春香明白,大小姐是要把這戲做絕了。
“不行,我得再去大哭一場!”
春香委委屈屈地起身,勉勉強強撐著身子打開了門,一步三回頭地到了院子門前的小樹林里。
這一次,她哭得比上一回更酸楚更凄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