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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天下第一

  “你說他們誰會贏?”

  小丘之上,張嵐緊緊的抓著扇子,目不轉睛的看著眼前對峙的兩人。

  從心里說,他肯定希望自己父親贏,繼續保持天下第一。

  但張嵐心里,卻有另一個聲音在說話,任豪已經努力到這種程度...

  若是他贏了。

  自己也真的恨不起來,也許還會為盟主歡呼雀躍。

  但這樣又好像是背叛了自己的父親,讓張嵐有種負罪感,心里也是糾結的很。

  沈秋沒有回答。

  他的注意力已經從場中廝殺消退下來。

  和那些在意勝負的江湖人有些不同,沈秋這會變得有些意興闌珊,他甚至不想知道這場對決的結果,他蹲在地上。

  正在伸手逗弄眼前趴著的那只胖胖的橘貓。

  沒有幾個人在意這只貓。

  但沈秋知道,這只貓,就是張莫邪從不離身的那只貓。

  普普通通的橘貓。

  肥碩,一身皮毛,油光發亮,在脖頸處,還套著一個精致的黑色項圈,皮革做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材質。

  只是在項圈下來,有個銀色的小圓牌。

  沈秋看著貓,橘貓也瞪著眼睛,看著沈秋。

  這只貓很奇怪。

  它的雙眼中,似乎有種智慧的光,沈秋與它對視,就好像是在一個智慧生命對視一樣。

  他伸出手,想要觸摸一下這只慵懶的貓的腦袋,但他看到那貓朝他張開嘴的那一瞬,一股沒由來的恐懼,在這一瞬填充心靈。

  就好像是,眼前這只貓,隨時會化身恐怖怪物,將他,連帶著周圍所有人一口吞下去。

  但那種感覺,也只是稍縱即逝。

  “喵”

  橘貓叫了一聲,它的目光下移,放在了沈秋左臂上,在那寬大的衣袖之下,綁著搖晃的劍玉,這貓輕輕嗅了嗅。

  它站起身來,伸了個大大的懶腰,邁著優雅的貓步,走到沈秋腳下,親昵的蹭了蹭沈秋的腿。

  于是沈秋伸出手,將它抱在懷中。

  很沉。

  這只貓太胖了,就像是等體積的鐵塊一樣,青青估計一只手都抱不起來它。

  沈秋給橘貓順著毛,他不關注場中對搏,而是伸出手,握住了橘貓脖子下的銀色徽章,他以為會從那徽章上,看到貓的名字。

  但沒有。

  那銀色徽章上,只有一個古怪的花紋。

  一只展翅飛翔的,烏鴉的徽記。

  “本少爺問你話呢。”

  沈秋身后的張嵐一臉不滿的上前一步,沈秋沒回答他,讓他心中不爽,不過張嵐也看到了沈秋懷中的橘貓。

  這賤兮兮的家伙便伸出手,試圖摸一摸這只貓。

  張嵐這人...

  有些心理變態。

  他對同胞沒什么特別感情,除了漂亮女人,他對小動物還很有愛。

  沈秋正要阻止張嵐觸摸這只奇怪的貓,但下一瞬,在沈秋的注視中,這橘貓張開嘴,似是打哈欠一樣,有黑影自它嘴里一閃而逝。

  然后...

  張嵐不見了。

  一個大活人,就那么一下子不見了。

  沈秋看的清清楚楚,那些自這只貓嘴里延伸出的黑影,如蛇一樣卷在張嵐手臂上,在橘貓嘴巴合攏的時候。

  張嵐就如變戲法一樣,在那種時空錯亂的扭曲感中,他一瞬間便被扯入這只貓嘴里。

  他被這只貓吞掉了!

  毫無聲息。

  沈秋驚得寒毛倒豎,下意識的就要將懷中的貓跑出去,但下一瞬,那只貓抬起頭,看著沈秋,和他雙眼對視。

  沈秋看的清清楚楚!

  這只貓的眼睛里,分明帶著一絲惡劣的笑意,似乎就是在和沈秋開個玩笑。

  還有另一重意思。

  盡管這只貓不會說話,但沈秋看懂了它的眼神,只要沈秋敢把它拋到滿是塵土的地面,張嵐就死定了!

  “張莫邪,你到底...你到底養了個什么東西!”

  沈秋背后,這一瞬就被冷汗浸滿,他動作僵硬,不能放手,只能將這只危險的貓,盡可能溫柔的抱在懷里。

  沈秋心里很亂。

  他懷中的,不是什么貓,非要解釋一下,大概是妖怪一類的生物吧。

  這個世界不只有過仙人,妖怪也是有的。

  青青當初就喜歡說這些神異之事,但沈秋從未想過,自己某一天,竟然真的會親身遇到。

  他回過頭,看了一眼山鬼。

  后者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場中的搏殺,沒有注意到這一幕。

  沈秋邊也將目光放在場中,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不管張嵐遭遇了什么,只要張莫邪騰出手來,他肯定不管自己兒子的。

  “黃無慘,借劍一用!”

  小丘之上,張莫邪對紫薇道人喊了一句,后者揚起手,威道太阿劍便丟向張莫邪,后者手指一勾,那紫光四溢的劍,便溫順的落入手中。

  張莫邪耍了個劍花,也不激發威道劍氣,左手持劍,將劍刃指向前方。

  他對任豪說:

  “我用最后一門參悟出的劍法,來使這第二招。任豪小心了,這一劍,從未在江湖現身。我給它取名,叫‘天問’。”

  “來!”

  任豪深吸一口氣,扣緊雙拳,低垂身體。

  每一根骨頭都在搖曳,都在向任豪傳達出不堪重負的意味,他的身體已經到極限了,張莫邪說是三招。

  但實際上,這應該是任豪能發出的最后一招了。

  這一招之后,他便無力再戰。

  只是剛才那一記天魔滅寂刀法,已經被任豪鐵拳破去,他贏了第一招!

  只要贏下這一招,他便贏了。

  “問天問地,問盡蒼生,路,在何方?”

  張莫邪的手指,在太阿劍劍刃上輕輕拂過,劍式未出,便有意境流轉,并非是真氣,劍氣,而是劍意在參悟到最深處時,會涌現出的一股奇特力量。

  待張莫邪的手指離開劍鋒的那一瞬,在這小丘之上的所有人,眼前似都有天地變化。

  那似是幻象,又像是心中感悟的茫然。

  千年時光,天地大變,末法時代,斗轉星移,滄海桑田,物是人非,一千年的時光似乎都濃縮于此,眼見天地色變,又有人間繁榮敗亡。

  沒人看清張莫邪這一劍是怎么出的。

  哪怕是黃無慘,圓悟和尚,陽桃,鉅子這樣的頂級高手,都只能依稀看到,一抹劍光在這蒼茫意境中破空而來。

  它不帶一絲殺氣。

  甚至沒有一絲冰冷。

  它仿佛亙古存在,一直都在那里,只是無人發覺。

  這一劍,不是殺劍。

  它只是代表著張莫邪心中的一種疑惑。

  一個問題。

  它在向天地詢問,向眾生詢問,向任豪詢問。

  這一千年中天地變化,萬物流轉,該向何方?

  就如張莫邪出劍時那個問題。

  人人都知道要向前走。

  但路...

  在何方?

  這已經不是武藝的范疇了。

  這個問題,若任豪回答不上來,他武藝通天都得死,若他能回答上來,這一劍就不會有絲毫傷害。

  但可惜,這個問題,也不是人人都有資格回答的。

  就算你知道答案。

  但張莫邪以劍發問,你又該以何種方式回答?

  這是無法投機取巧的。

  這個答案,是無法用語言回答的。

  “你問我,我便答給你聽!”

  任豪哈哈大笑,他似是放下所有擔憂,拋掉所有負擔,這一瞬,他呼吸一次,在那劍光迎面,意境橫生之間,他向前打出一拳。

  緩慢,遲鈍,簡潔無雙,兇狠異常。

  兩儀神拳。

  還是兩儀神拳,這是任豪手中,唯一能與張莫邪的絕世武藝比擬的拳法,他不是張莫邪,沒有他那么福緣深厚。

  這套拳術,就是任豪命中最大的福緣。

  他不比張莫邪博覽天下,也不比張莫邪驚艷才絕,更不比張莫邪絕世注目,橫壓一個時代。

  他和張莫邪就像是兩個極端。

  他只能竭盡全力,將自己手頭僅有的幾張牌打到最好。

  他也無法想張莫邪那樣逍遙自在,說走就走,他有他的責任,他有他的人生,他有他的武道!

  這一劍...

  問的便是“道”!

  “哐”

  重拳打出,拳勁凝實不散。

  眾人眼前那天地蒼茫,無路可走的茫然意境轉瞬一變,任豪這一拳,也帶起了屬于自己磨礪到頂峰的拳意。

  任豪的意境,沒有張莫邪這問天一劍這么霸道莽荒,更沒有改天換地的豪氣。

  它最初時平凡至極。

  就好似一個幼童在秋風落葉中苦修武學,又像是一個帶著斗笠的俠客,在漫天風雪里艱難前行。

  一點都不瀟灑,一點都不自由。

  甚至帶著一種狼狽不堪。

  它像是一個手持長槍的兵卒,在戰場上與同袍縱橫敵陣。

  又像是一個背負著山前進的苦行旅人,一步一步的向前挪移。

  更像是陷入泥沼深潭的垂髫老者,拄著木棍,滿身爛泥,向前挪動。

  但不管多慘多累,多糾結,多痛苦。

  那些背影從未停下過腳步,更沒有時間去吐槽人生。

  他們從未抬頭望天,詢問路在何方。

  他們不問這些。

  他們只是一直在向前。

  按照最初選定的方向,一路向前,不管是刀山火海,不管是地獄黃泉,不管身上受傷多重,不管背負著多沉重的東西。

  向前走就是了。

  有沒有路,都不重要,就算真沒有路,趟出一條就不行了?

  路...

  就在腳下啊。

  遲疑于原地,詢問自己一生苦旅有何意義?

  在驚艷才絕的天才,沉溺于虛無懷疑時,駑鈍而執著的人,早已經走遍天涯。

  這就是任豪的答案。

  那苦旅拳意,就如茫然天地中的一盞燈。

  在這一瞬點燃燭火,火光最開始只有微不足道的一星半點,但就如火焰蔓延,在狂風吹拂中,點燃大地,倒垂而上,再點燃天空。

  天地之間,烈火熊熊。

  在那火焰之中,手握重拳的任豪快步走來,問天一劍被兩儀拳勁擊碎開來,第二拳正打在張莫邪腰腹,打的魔教教主彎下身來。

  “啪”

  第三拳,打在他下巴上,張莫邪踉蹌著后退一步,這大概是他縱橫天下以來,最狼狽的一次。

  而所有的意境,也都在這一刻消散不見。

  但這最后一拳,毫無力道。

  任豪已發不出更多力道了。

  他所有的力量,都用在回答張莫邪的問題上了。

  這最后三拳,一拳比一拳弱,最后打在下巴上的拳頭,不比幼童一拳更沉重。

  任豪的身體搖晃了一下,周身沸騰的真氣,在這一瞬就如燭火熄滅,他龜裂的臉上帶著一抹笑容,倒向大地,又被張莫邪伸出手,扶住腦袋。

  盟主的身軀軟倒在地,已經沒有鮮血流出,他身上的血,在這一夜里,幾乎都流干了。

  “這就是我的回答。”

  任豪看著張莫邪,他說:

  “你滿意嗎?”

  “不滿意,太土氣了。”

  張莫邪輕笑了一聲,語氣溫和,就如朋友之間開玩笑一樣。

  任豪也咳嗽幾聲,笑了一聲。

  他輕聲問到:

  “我贏了,張莫邪,你服不服?”

  “服了,盟主大人。你贏了,我輸了,但別高興的太早,我兩人交手七次,我贏了六次,你這才贏了一次。

  差得遠呢。”

  說完,張莫邪仰起頭,環視四周,這一瞬,他如釋重負一般,在整個江湖的見證下,他說:

  “你們都看到了!”

  “任豪破了我兩招,最后一招,也不用再打,我輸了。從今往后,南通任豪,便是天下第一!

  有誰,不服嗎?”

  整個小丘之上,這一瞬啞然無聲。

  沒有人不服氣。

  甚至沒有人敢發出嗚咽聲。

  對張莫邪極其了解的陽桃,在這一刻甚至低下頭。

  張莫邪一臉平靜,但越是這時候,他就越危險,陽桃幾乎可以肯定,這會如果真有人敢聒噪。

  管他什么身份,管他什么來歷,都死定了。

  天上地下,沒人能救得了他。

  “很好,所有人都做了見證,把這件事傳遍天下!”

  張莫邪隨口吩咐了一句,就如吩咐魔教教徒一般。

  但還是沒人反駁。

  他低頭看了任豪一眼,嘴角彎起,帶著笑容,他扶著任豪站起身來,絲毫不在乎任豪身上的血污,染臟了他的長袍。

  他說:

  “我敗于任豪之手,便以魔教教主的身份,在這里說一句,今夜之后,世間再無魔教!若還有人敢打著魔教旗號行走江湖,等張某閑了得空,自會找他聊一聊。

  這件事,也要傳遍天下!

  沈秋,你是任豪在場唯一的親人,隨我來,為你任叔送行。”

  張莫邪招了招手,說:

  “其他人,留在這。陽桃,大差,黃無慘,林菀冬,五九,圓悟!你六人守著!

  若有人敢靠近...殺無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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