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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九〇六章 凡神

  山林森幽,孩童咿呀。

  悲鳴帝境大世槐下,北槐與黑袍虛影對桌而坐,桌上擺著的是三碗血紅色的液體。

  生命氣息十分濃郁,都要溢出來了。

  “你比之前,更黯淡了。”

  清風徐來,晚間的悲鳴極為愜意。

  正坐著的北槐英姿挺拔,說著端起面前血酒輕抿了一口,言語間頗為輕松。

  與其相對,鬼祖身影朦朧,較之于上一次現身,都有了明顯的“虛化”。

  祂并不語。

  在北槐面前,鬼祖惜字如金。

  這未能澆滅一個孤獨的生命研究者的熱情,北槐放下邊沿發黃的石碗,望著對面,自顧自道:

  “靈魂之道早已定固,上行者必將撞壁至高,這本是你們最終較量的時刻。”

  “而此刻,華長燈正在侵蝕你的權柄,你的‘靈魂’正在被偷食,你,卻無動于衷。”

  “為何呢?”

  北槐盯著祂,眼底只有純粹的探究欲。

  他像極了一個儒雅的文人,渾身上下散發著書卷知識之氣,與對未知、新生事物的濃厚興趣。

  外人看不出來,從北槐的視角望去,可以瞧見對面黑袍身影,一股股力量正流逝于背后無形漩渦。

  而鬼祖對這一切的發生,并未采取哪怕一丁點的制止措施。

  北槐再度開口了,試探性道:

  “一味的讓渡權柄,你的狀態將每況愈下,這點我知道,你也知道。”

  “所以,你不是在‘讓’,你在‘成全’,就如我的研究一般,你也想在華長燈身上,重獲新生,以鬼獸寄體的方式?”

  鬼祖紋絲不動,黑色兜帽下兩點鬼火甚至沒有翕動分毫,瞧不出祂的答案是‘對’,還是‘錯’。

  “不必遮掩。”

  北槐微微搖頭,將身前三碗血水,往前推了一碗過去:

  “你的神魂,在沸騰。”

  對面波動的神魂氣息并未有半分遮掩,聞聲后,更連一絲一毫的止靜跡象也無。

  人之七情六欲隨言語如何變化,鬼祖便如何變化,祂被囚禁于悲鳴,也赤條條裸呈于此。

  “生命血水。”

  鬼祖盯著石碗中的血紅色液體,北槐也盯著那三個石碗:

  “不錯,我如今力量,只及你三分之一,所以暫且得不到你,你不必感到害怕。”

  “而正如我身前的這碗水…”

  他指著只剩三分之二的那一碗,抬起頭來,保持微笑:

  “靈魂的權柄,你選擇讓渡給華長燈。”

  “輪回的權柄,你選擇讓渡給徐小受。”

  “你本是滿滿一碗,如今三去其二,竟想要主動降到三分之一…鬼祖,你在勾引我。”

  北槐偏了偏頭,眼神戲謔:“我自制力并不算很好,可能真會出手。”

  清風拂過山崗。

  鬼祖黑袍微揚,目中鬼火搖曳。

  祂并不在意自我的生死,只是遺憾北槐終究還是推出了當時自己和徐小受見面的一切。

  而迄今,徐小受沒有真正啟動死神之鐮。

  這是一個十分明顯的信號,他不相信自己,更不愿意與自己展開深度合作。

  理所應當!

  從徐小受的角度看。

  素昧平生之人,哪怕祂是祖神,憑什么釋放了善意,就一定要開展合作?

  他同樣已有更好的合作人選,譬如八尊諳、空余恨,乃至魔祖、藥祖。

  或論潛力、或論狀態,這些存在的優先級,都遠遠高于自己。

  然理解歸理解,鬼祖最終也只得嘆息…

  時不在我。

  天命,亦不在我。

  而今孤木難支,前狼后虎,祂已山窮水盡,唯一的希望,也被逼得只剩下寄身華長燈——誰都可以看得出來的話,誰會讓自己成功呢?

  在藥祖、北槐的監視之下,這些年來鬼祖陸陸續續其實做過不少小動作,可無一不被察覺,無一不被扼殺。

  以至于神庭不得不丟失,權柄不得不渡讓,昔日輝煌祖神,今竟淪為喪家之犬。

  這大勢、大局如此。

  鬼祖一眼望去,輕易能看到自己的結局。

  不出意外,祂將成為第一個被淘汰出局的可憐兒,力量被各家瓜分蠶食殆盡。

  “可我還不想要那么快出手。”

  北槐拳頭抵在腮邊,另一只手指著鬼祖跟前那碗生命血水:

  “喝了它,保持住一部分力量。”

  “不要讓華長燈那么輕易成功,當然徐小受也不會突然想要幫你,你繼續茍延殘喘,等到…”

  他轉過頭,望著悲鳴美不勝收的郁郁蔥蔥之景,呼吸著口鼻間夾帶有泥土花草清香的空氣,怡然自得:

  “等到我想吃你的時候,你再主動送死,好不好?”

  這并不是請求。

  這是赤裸裸的威脅。

  所有伎倆都被看破,也失去了破罐子破摔的勇氣與能力,這碗水想喝得喝,不想喝也得喝。

  鬼祖端起石碗,將血水一飲而盡。

  里頭蘊含濃濃的生命精粹,藥祖氣息、烙印,北槐的悲鳴之力,各皆全入腹中。

  這并不是第一碗,在過去,祂同樣“主動”喝過太多碗。

  “乖。”

  北槐笑了起來。

  他撐住桌子起身,身材修長,赤足感受著悲鳴這片土地中旺盛勃張的生命力,往山下走去:

  “我去一趟寒宮帝境,這也許是你的一次機會,你可以有任何行動,以任何方式、手段。”

  鬼祖心頭一動,很快雙目中的鬼火幽光都黯淡回來。

  類似的機會,不勝枚舉。

  可北槐去了之后,大世槐還在,也即藥祖還在,祂哪里有機會?

  “你想做什么?”鬼祖難得作聲。

  時至今日,了解北槐,好奇北槐,成了祂唯一的存活動力,同樣也是唯一能做的事。

  祂試圖從“一切”中找到丁點轉圜余地,逃出生天,可惜北槐從不出錯。

  “阿藥說,去找一下月宮棄,我覺得祂說得對。”

  “你想吃他?”

  “嗯…或許吧?如果可以,當然是吃了最好,那樣我就能得到魔祖之意,如果不行,我就助他,助力祂更快恢復。”

  “你能得到什么好處?”

  “…好處?”

  北槐稍有駐足,陷入沉思。

  這個對于此今五域所有人全部適用,也該在各般行動前捋清答案的一個問題,居然問住他了。

  就仿佛,他從沒考慮過這一點。

  在他的世界里,“好處”、“利益”這些東西,要排得很后。

  有更重要,更值得研究的事情,那些才在他行動之前的思考范疇當中。

  北槐搖頭:“不知道,生命具備多樣性,我也許因此能看到不一樣的光景?”

  鬼祖沉默,無言以對。

  誰都阻止不了北槐了!

  人與人的差距,在于天賦,更在資源。

  愛蒼生最高也只能在徐小受的幻劍術中,展現出一閃而逝的虛祖化戰力。

  北槐不然。

  在北槐更高濃度契合藥祖之后,他的戰力拔升,也能企及虛祖化戰力。

  因此,五大圣帝世家對北槐的禁足令,早早便形同虛設,否則也不會有上一次華長燈封圣帝后,立即上門,提燈狩鬼,以示各族威懾。

  威懾,沒起多大用,似乎還起了反作用。

  北槐從一開始的不能出,變到居家居習慣了,不想出。

  饒妄則還在時,北槐便不想動了。

  而今大勢將至,他更得往后稍一稍,按捺住早出之心,力做漁翁。

  這會兒第一次有了“出門”的大動作,肯定沒有表面上表現出來的那么簡單。

  鬼祖并沒能沉思太久。

  見北槐拔腿欲走,復又出聲。

  這回直接切入要害,問到了關乎于北槐自己:

  “不論如何,你修生命,走在藥祖之路上,就如華長燈走在我之路上。”

  “你終將碰上祂,你還愿意為他做這么多,這是自掘墳墓,你我皆難逃一死。”

  北槐定身許久,看上去背影稍顯落寞。

  他忽然轉過了頭來,居然雙目熠熠發光,滿臉寫滿了興奮:

  “不一樣的。”

  “我們,大相徑庭。”

  他指著鬼祖:“你,砧板魚肉,任我宰割。”

  他指向自己:“我,阿藥,名字從來都只是一個代號,‘我’,是執著的。”

  “不論最后誰吃了誰,就算‘我’被吞了,‘我’種植于阿藥的意志之中。”

  “就阿藥還被其他人吞了,只要生命之道不死…”

  他忽然神采黯淡了,復又雀躍起來,雙手袖袍高高揚起,“只要生命之道不死…”

  撲撲!

  一個個種在山地上的蘿卜,便張開了水汪汪的靈性大眼睛,生出了櫻桃小嘴,軟乎乎呼喚起來:

  “北槐”

  “北槐”

  還有盛放的紫羅蘭。

  還有在地上探出頭來的花生。

  有些止不住歡喜,把北槐的心聲,都輕輕喚了出來:

  “貪神”

  “八尊諳”

  “好吃、好想吃”

  北槐雙袖高高舉過頭頂,滿心滿眼都是虔誠與熱愛。

  他就這般盯著鬼祖,倒退著一步步走出悲鳴帝境,長聲呼號:

  “生命不死,北槐不滅——”

  轟隆!

  祖神滅法大劫,洶涌灌下。

  哪怕古戰神臺的力量被動催發到了極致,大半座靈榆山也被夷為平地,復原速度遠不及摧毀速度。

  部分伏桑木、靈榆木,甚至出現了枯死跡象,陷入徹底死亡,連古戰神臺之力都挽回不了。

  境外三祖之中,大世槐虛影蠢蠢欲動。

  藥祖是最按捺不住性子的,祂的動機與欲望極為純粹,更不加掩飾:

  “鬼佛‘壁壘’松動了。”

  “要本祖說,現在就可以進場。”

  “哪怕只是一道祖神之意,對付那些圣帝,足矣!”

  說著一動,矗立星空的大世槐虛影,便離開了時境裂縫外部空間節點,開始快速往鬼佛空間節點處挪動。

  鬼佛處,白脈三祖、魔帝黑龍,幾乎同時有感,神魂都開始悸動發涼。

  “來了?!”

  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受爺跟死了一樣,居然不冒頭了,這可給四大圣帝嚇得半死。

  它們如何打得過祖神?

  哪怕只是一道意識化身!

  “莫…慌…”

  早已塑化了般的鬼佛本體,卻傳出了久違的聲音,桑老醒了。

  “什么莫慌,祂們殺過來了!”魔帝黑龍恨不得拎起這家伙甩兩甩,將他腦子里的水甩干。

  桑老回應不了它們的話,畢竟他此刻超出可承受的太多,連意識都極為混沌。

  他甚至是一句話都還沒說完,道完兩個字后一頓,自顧自接著往下:

  “問題…不大…”

  時境裂縫戰場,魁雷漢望著三大祖神意象,忽而眼睛一花,只剩兩個!

  他即刻警覺,側目,偏向東域方向。

  滋——

  紫電激蕩。

  瞬息之間,從北域時境裂縫,掠過天外,掠過大海,掠至中域桂折舊址,鬼佛所在之處。

  “好久不見。”

  一聲寒暄,嚇了魔帝黑蟲一大跳,幾乎蜷成真蟲,“誰?!”

  鬼佛一震,佛光熹微,像是在回應魁雷漢的招呼。

  紫電便觸上鬼佛。

  隔了許久,桑老的聲音,再度緩慢的傳出來:

  “封…”

  “好。”

  紫電消逝。

  從哪里來,回哪里去。

  “…慢…點。”

  姍姍來遲的后兩個字,給魔帝黑龍又嚇一跳,生怕命令傳達出錯,聲嘶力竭狂呼:

  “他說‘封慢點’!”

  “喂!人!聽見了沒,不是‘封’,是‘封慢點’!”

  ——根本沒有回應。

  魔帝黑龍抓狂了。

  這都是什么同伴啊,關鍵時刻,一個個掉鏈子?

  回過頭來,又盯上鬼佛,一頭霧水:“封什么,你們在說什么…啊!講清楚點啊!我們面對的可是祖神!”

  鬼佛失去了動靜。

  神獄青石都感覺要在細枝末節上出事了。

  畢竟白脈三祖中就有個七樹大帝,神獄青石太知曉有時候這些類似“指引”的東西,能發揮什么奇效。

  青色鎖鏈躥出,將魔帝黑龍一把卷走。

  神獄青石的“觸手”,直接刺入了鬼佛的胸膛。

  “唔!”

  里頭傳來一聲悶哼。

  燼照老祖、七樹大帝都是瞳孔一震,卻并未說什么。

  “你干什么?”魔帝黑龍燃點極低,一下就炸,“你這叛徒!信不信本帝…”

  剛要出手,神獄青石沉沉作聲:“只問一個問題,現在還需要黑龍在場嗎?”

  桑老被刺醒了。

  “可以…”

  魔帝黑龍動作都止住了些,堂堂圣帝,被硬控控得放慢了攻擊速度。

  “去那…”

  四大圣帝,翹首等待。

  “…邊。”

  神獄青石又等了一陣,再無聲響后,青色鎖鏈一搖,崩斷出一個鏈扣,拋向魔帝黑龍:

  “吞下去。”

  “然后,你去魁雷漢那邊,接下來別人的令不要聽,只聽我的。”

  憑什么?

  魔帝黑龍龍首一撅,我乃黑脈獨主,你是白脈三分之一主…

  很快,它又感應到了藥祖氣息在快速逼近,弱弱縮回了頭去。

  黑龍不蠢,眼珠子瞄向了燼照老祖、七樹大帝,不言而喻。

  后二者剛想作聲。

  鬼佛一動,這一次,出現的是一道清朗的聲音,十分平和:

  “聽青石的。”

  有怨佛陀!

  他也醒過來了?

  還是說,本體意志在十字街角那邊,被逼得走投無路,只能來這里了?

  藥祖氣息,快速逼近。

  魔帝黑龍不蠢,知曉現在鬼佛處更危險,立馬吞下神獄青石的鏈扣,龍尾一搖,消逝不見。

  “但先說好,徐小受有令,我就聽徐小受的!”

  時境裂縫。

  魁雷漢往四下一掃,見四方臺戰場半個人影都沒了,他沉沉吐出一口濁氣。

  不知是在想著什么,他那帶著胡渣子的嘴角微微一掀,笑容還算幸福。

  很快,他斂回全部心神。

  當空盤膝坐下,雙目緊閉,三花聚頂,五氣朝元。

  沒有億萬年積蓄的死神之力,更無神庭陰曹崩潰后的各般力量加身。

  這個只修道堪堪半百年數的平凡煉靈師,口中念念有詞,念的也只是一部自撰的,出世不過三十年有余,甚至半日前還在修修補補的無名功法。

  他念得很快,一開始還有頓挫,到最后含糊不清,連聲音與情緒,都像是被什么攝奪去了,徹底進入“悟道”狀態:

  “念,虛也,無為無妄,無相無名,天地生而萬物思想,玄黃辟而道法欲望。色染七情,哺還氣意,色染六欲,哺還己身,是故徹化,還神以形。吞吐自然,筋脈山河,三萬六五,百大周天,由無入有,于零誕一,此為第一念也…”

  “茲有載體,等化于人,身與意合,意與氣合…茲有載體,等化于道。授道與身,等化天地,授道與意,等化四季,授道與氣,等化時空輪轉之息…”

  煌煌道音,如日中天。

  轟隆!

  不多時,伴隨這般呢喃聲愈急、愈甚,時境裂縫內外,有劫云匯來。

夢想島中文    我有一身被動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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