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什么好怕的,說一千,道一萬,不過是個鄉下的村漢,能有多大的膽子,敢跟大人做對?”
師爺信誓旦旦道。
淮安知府曾泓卻是哭喪著臉,“舅舅啊,您老不清楚,這是陛下派來的,別說是個大活人,就算是條狗,咱都要小心應付啊!”
師爺眼珠轉了轉,突然笑道:“大人,這事容易,那個村漢問什么,大人回答不了,就推說是下面人干的,您不知道。”
“這算什么主意?那要是下面人也說不知道,是奉命行事呢?”
“那就再好不過了!”師爺嘿嘿一笑,“他一個村漢出身的尋常百姓,能有多大的魄力!咱推脫幾次,他就傻了,陛下用他,也不過是心血來潮罷了。一旦他什么都弄不清楚,也說不明白。陛下就會失望的。說到底啊,這治國還要看讀書人,粗人能干成什么事,您說是這個理兒不?”
曾泓遲疑片刻,深以為然,臉上的愁云消散了許多,欣然贊嘆:“還是舅舅高明,我這心里有數了。”
正在這時候,突然有人氣喘吁吁跑進來。
“府尊啊!大事不好了,那個村漢帶著好些人來了!”
“啊!”
曾鴻大驚,連忙換上了官服,戴好了帽子,匆忙出了衙門,在一群衙役的護衛之下,到了城門之上,他往外一看,頓時腦袋就大了三圈。
此刻即將日落,往遠處看去,已經不是很清晰,只能看到一大片黑壓壓的人頭,望不到邊際…這是要造反啊!
“城外什么人?膽敢沖擊府城,不要命了嗎?”
秦老漢呵呵一笑,不得不說,這身官服是真管用。放在平時,別說面對堂堂府尊了,就算城門口的小吏都能欺負他。
這人一旦當官,要不耍威風,還有什么意思?
只不過跟誰耍威風,就很值得說了,咱是窮苦人出身,天子又明白告訴自己,是要收拾當官的,要是還不知道怎么辦,那就是傻瓜了!
“本官是應天監察御史,奉皇命前來巡視,趕快開門!”
曾鴻深吸口氣,勉強笑道:“原來是秦大人!剛剛的確有人通知過了,不過你一人進城即可,還帶著這么多人干什么?若是擾亂了城中秩序,你可是要承擔罪責的。”
果然,第一招來了,想嚇唬人!
“本官是奉旨巡查吏治,這些人都是來告狀的百姓,本官替他們斷案做主,這有什么不對的?”
曾鴻氣得笑了,這個村漢,還挺能胡扯的。
“你剛剛當官不到一天,怎么就能聚集這么多有冤屈的百姓?你這不是信口雌黃嗎?秦大人,陛下任命了你的官職不假,但是你也要明白,既然身在官場,就要守官場的規矩,講朝廷的法度,你敢胡來,本官身為地方父母,可是不會客氣的!”
“父母官?”
秦老漢咬了咬牙!
“請教府尊大人,你下令修行宮,征調民夫,跟著我過來的鄉親,他們都有親人同鄉被征調,本官帶著他們來,總沒有錯吧?”
“這個…”
曾鴻的臉不好看了。
難怪陛下會發怒,難怪會任命個村漢找事,竟然是這個原因!他回頭看了眼自己的師爺兼娘舅!
瞧你辦的事情!
“原來是這事啊!秦大人,這里面有些誤會,咱,咱們進來說吧!”
曾鴻連忙吩咐開城。
此刻城外的這幫百姓更加振奮,全都漲紅了臉!
“秦大哥!他們怕你了!管用!”
秦老漢卻哈哈大笑,“他們是怕王法,是怕天理!大家伙聽著,咱們不要亂來,先一樣一樣問。別人不知道,咱們還不清楚!衙門干了多少混賬事,這回全都給揪出來!”
“好嘞!”
城門開放,這一群憤怒的百姓昂首闊步,走進了城中。這一回他們全都高昂著頭,絲毫沒有半點卑怯恐懼!
這回俺們翻身做主了!
“秦,秦大人,能不能讓這些,這些鄉親先退后,咱們有事慢慢說!”
秦老漢眉頭一挑,呵呵道:“既然是公事就用不著瞞著別人,就當著大家伙說清楚…知府大人是按照哪條命令,要修行宮的?”
“這個…這事情不方便涉及天子,還是慢慢談吧!”
“不!”秦老漢呵呵道:“陛下跟本官說過,這一次南巡,從來就沒有下旨地方修建行宮,天子只帶著幾位近臣,最怕擾民,不知道淮安府是怎么回事?”
曾鴻深吸口氣,壓低聲音道:“秦大人,這有什么不明白的?天子沒有降旨,身為臣子,卻不能沒有孝心!咱總要提前準備妥當,萬一用得著呢!身為同僚,我可提醒你,皇恩浩蕩,做臣子的,最不能忘了君父,要不然,就不配這身官服了!”
“呵呵!”秦老漢微微冷笑,“我只聽過當官要為百姓做主!再說了,你打著天子名號,征調民夫,興修行宮,有多少錢,到了你的手里,以為誰都不知道嗎!”
“你胡說八道!”
曾鴻大驚失色,他切齒道:“秦大人,你既非科甲正途出身,又沒有當過官吏。僅憑著天子恩寵,驟然為官,就敢胡言亂語,污蔑同僚…須知道,這大明可是有王法的,真要是鬧開了,就算是陛下,也保不了你!”
“是嗎?”
秦老漢冷笑了兩聲,突然扭頭,對著身后的百姓道:“大家伙聽到沒有!知府大人說我污蔑他,要是沒有證據,我就成了陷害忠良的罪人了!大家伙可能幫忙啊?”
他的話剛說完,就有一個小個子中年人站了出來。
“我,我知道,他們打著替天子修行宮的名義,采買了好些木料,都運到了一處別院…里面還養著好幾個揚州來的瘦馬呢!我們送去的,現在就能帶著大人過去!”
這一個人站出來,立刻又有人出來了。
“我也知道,去年我們修黃河大堤,上面撥了三十萬兩銀子,結果用在大堤上的錢,只有區區五萬兩。大堤上該用的青磚條石,那是一塊都沒有!萬一遇到了洪水,肯定會出事的。
“對了,還有常平倉,常平倉也是空的,里面用的是木箱子,看起來是滿的,根本沒有糧食!”
這些百姓滔滔不斷,每一樣都切中要害,有些事情曾鴻甚至都不知道,但是他卻相信,下面人絕對干得出來。
這幫兔崽子,瞞著自己吃了多少好處,真是該死!
“秦大人,這些事情本官不能說沒有,但是僅憑著一面之詞就定罪,未免太草率了吧?而且這些事情,涉及到了上上下下,你總不能把淮安府都給抓起來吧?”
曾鴻繃著臉道:“當務之急,還要迎接天子,就不要因為一些瑣事,耽誤了大局!秦大人,你愛怎么查就怎么查,本官身正不怕影子斜。我還要部署迎接天子的事情,告辭了!”
他轉身要走,突然一聲怒吼。
“站住!”
“我讓你站住!”
秦老漢怒喝連聲,他帶來的百姓自動涌上來,截住了去路。
“你,你敢對本官怎么樣?陛下不會讓你胡來的!”
“哈哈哈!”秦老漢忍不住大笑,“抓了你,就是為了迎接天子!不光是你,還有你的這幫蝦兵蟹將,一個都逃不了!”
曾鴻渾身哆嗦,“你,你一個御史而已,本官品級遠在你之上…你敢以下犯上?”
“貪贓枉法,才是以下犯上!”秦老漢突然轉身,對著兩個穿著黑色披風的大漢道:“煩請兩位兄弟,把他們拿了!”
這兩人也不說話,只是點頭。
他們大步走過來,要將露出“北鎮撫司”的字樣。
“政大人,你們貪贓枉法,敢讓皇爺背黑鍋,真是好大的狗膽!跟我們走一趟吧!”
曾鴻看到了這一幕,眼前一黑,直接就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