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弟子求見!”
張孚敬登門,王岳嚇了一跳,說實話,這天下還能讓他怕的真沒有了。
唯獨這位首輔門人,王岳是真的不太敢面對。
怎么說呢?
就是倆字:心虛!
說多了,還有點慚愧…這幾年下來,王岳是徹底看清楚了張璁,在很多說法里,這都是個逢迎天子,靠著大禮議幸進的小人,尤其是有楊廷和一干君子老臣在,張璁就更顯奸佞可惡。
但真正置身其中,相處下來,王岳才看到了另一面的張璁…不計毀譽,不顧一切,鐵腕治國,他是真正把百姓疾苦放在心上。
以張璁的作為,還有變法改革的深度,絕對是能和張居正相提并論,甚至猶有過之的。
哪怕徐階提拔了張居正,給了他幾乎一切,但是在張居正看來,嘉靖年間的第一首輔,還是人家張璁,不管是干的最長的嚴嵩,還是他的老師徐階,都差得太遠了。
而且和張居正不同,張璁私德太好了。
他是那種只要清水、饅頭,就能一直工作下去的,能力極強,別的不說,他在這段時間,改進了對地方官吏的考察之法…他要求地方官吏分析自己治下的難題,提出相應的解決方案,他們能做什么,朝廷能提供什么幫助,拿出切實的方案來…一旦確定下來,科道言官,就會大力氣監督落實,確保事情辦成,錢落到實處…
這么大的工程,在官僚體系還很不完備的時代,推行起來,難如登天。
一切全都要靠著張璁維持,繁雜之處,自不必說。
偏偏張璁又極端簡樸,不光自己如此,就連家人也都約束到了極點,他有三個兒子,愣是讓張璁按在了家里種田。
不許他們進入國子監讀書,連科舉都不許參加,好好的三個兒子,愣是被當首輔的爹,逼成了結結實實的老農。
為了這事,就連夫人都跟他鬧了不止一次,可張璁就是不答應,甚至連送到王岳門下,讓這位師爺照拂一下,都不愿意。
王岳當然知道張璁的用意,唯有極端的不近人情,才能無往不利!
和他相比,王岳是差了天地。
尤其是最近他還添了毛病,養了一頭熊,這貨每天的食量,頂得上六七個人。王岳是真怕張璁一刀把熊給砍了。
他要是真想動手,王岳是絕沒有反抗能力的。
熊孩子就真的保不住了!
快祈求你二師兄高抬貴手吧!
只可惜這傻貨還不知道,自顧自悶頭吃水果,拳頭大的梨一個接著一個,吭吭唧唧,興奮地發出了豬聲。
這就是二不知死的。
王岳已經不抱希望了。
好在張璁沒有跟熊過不去,而是緊張道:“師父,我接到了一些河南官員,還有地方文士的密報,說是伊王反情漸漸明朗,要不了多久,必定生亂,弟子過來,就是想跟師父討個主意啊!”
王岳笑道:“伊王一脈,向來以兇頑暴力聞名,反叛朝廷,起兵作亂,也不足為奇。但是區區伊王,還不值一提。一走一過,就能剿滅,你不用擔心的。”
張璁輕嘆口氣,“師父,弟子也知道伊王不值一提,我是擔心河南的百姓啊!”
張璁從懷里掏出了一份卷宗,遞給了王岳,上面記錄的是江西的情況。寧王作亂,是讓王陽明給輕松平定了。
可寧王為了叛亂,搜羅了太多的亡命徒,江洋大盜,長江的水賊…保守估計,也超過了十萬。
隨著寧王覆滅,這幫人散落各處,有些人占據礦場,成了地頭蛇。
還有人甚至勾結上了貴州的土司。
結果就是十多年間,江西地方,盜賊四起,搶掠殺戮,涂炭生靈,簡直是無惡不作,成了地方的毒瘤。
寧王在的時候。這幫人就是一顆毒瘤,寧王消失了,反而成了毒瘤轉移,蔓延無數州縣,糜爛一大片。
“師父,弟子這些年往山東派了不少官吏,就是先彈壓地方,清理王府爪牙,然后等到鏟除藩王的時候,才不至于禍亂地方。伊王一脈,素來兇悍,手下的亡命徒不比寧王少,如果沒有布置好,驟然叛亂,哪怕剿滅了,洛陽也就糜爛了…洛陽一旦亂了,關中怕是也不穩妥。還有陜西三邊,若真是亂成了一片,就不好收拾了。”
張璁滿臉憂慮,王岳面帶笑意,微微點頭。
“我知道你的意思了…”王岳笑道:“一句話,這活兒必須干得漂亮,干凈利落!對吧?”
張璁笑了,“師父,弟子知道師娘臨盆在即,您就要后繼有人。按理說弟子是不該來麻煩師父的。若是您能領兵前往,弟子就可以安心了。”
說來說去,還是要讓王岳出手啊!
“你慮得沒錯,只不過吧,你讓我去,動靜太大了,反而會適得其反。再說了,區區伊王,就讓我出手,是不是太抬舉他了?”
張璁眉頭微皺,師父不去,別人能行嗎?
王岳含笑,“瞧著吧,咱大明可不是頭幾年了!”
王岳信心滿滿,同樣信心十足的還有伊王!
或者說,他的信心比王岳還要充足。
其實從清丈推到了河南開始,這位就積極籌劃。
每天都在召集手下人,高談闊論。
放在以往,正經人是不大會往王府跑的,可到了現在這個關頭,竟然有不少儒士,跑來面見伊王。
說朝廷失德,天子亂政,把祖宗家法都給忘了,還敢殘害圣賢苗裔,對待宗親毫無仁慈之心。
如此昏君讒臣,已經是天怒人怨,不得人心。
只等著伊王殿下,舉起義旗,振臂一呼,隨后天下云集相應。
更何況洛陽形勝,本就是王者之地。
伊王殿下據中原腹地起兵,順著黃河南下,截斷運河,隔絕南北。整個黃河以南,就是殿下的基業。
就算再差,也是個趙匡。實在不行,退到東南。也能落個南北割據。
不管怎么樣,都比當一個朝不保夕的藩王強多了。
這一套滑稽荒誕的說辭,竟然還真打動了伊王。
尤其是隨著山東四王被遷到遼東,他就更加惶恐了。
安土重遷,可不是說說…山東半海半陸,情況還好一些,像河南這種地方,讓大家伙往外面遷移,簡直比殺人還要可怕。
至少伊王是這么想的。
寧死也不走!
想讓我走,那就拼一個魚死網破。
當年寧王沒干成的事情,我卻是有辦法成功!
伊王當真是行動起來。
雖說自從朱棣之后,對藩王多有限制,可架不住年頭多啊,伊王從洪武年間,就藩洛陽,一百多年下來,囤積的鎧甲軍械,著實不少。
而且伊王又招募了不少打手,光是家生子就有幾千人,粗略估算,也有兩三萬人馬!
奪下洛陽足夠了。
另外在伊王手里,還有一張王牌,只要他能成功舉事,立刻就會有人支持,而且還不止一位藩王。
大家伙南北一起鬧起來,朱厚熜這個崽子,能扛得住嗎?
老子滅了你!
經過了一番緊張的籌備,在伊王看來,絕對是萬事俱備了。
他還特意請了幾位大師,給他好好算了起兵的吉時!
當時間到了之后,伊王果斷發表了他的討逆檄文!
清君側,誅王岳!
旗號打出來,伊王就率領王府護衛,加上他搜羅的打手,還有一些盜賊刀客,總計超過三千人,直撲布政使衙門!
空的!
再奔按察使衙門。
還是空的。
伊王搜羅整個洛陽,竟然只有一個病中的洛陽知府唐椿!
其余官吏,悉數不見了蹤影。
“唐大人,本王知道你的官聲很好,怎么樣,給本王做事吧!我讓你當宰相!”
“宰相?”唐椿呵呵冷笑,他勉強支撐病體,啐罵道:“逆賊!不知死之將至!你還能活幾天?”
“老賊!”
伊王暴怒,舉起刀,照著唐椿就砍了下去,血濺滿身,唐椿怒瞪雙目,橫尸當場!
伊王竟然也不更換衣服,只是享受著血腥氣刺激,漸漸猙獰。伊王一脈兇戾,那是祖傳的藝能。
“活幾天?能為一日天子,就足夠了,還用得著幾天!傳旨,孤王要登基稱帝!”
手下人嚇得屁滾尿流,連忙出去。
可很快又回來了,這回臉色更難看了。
“王爺,大事不好了,朝廷的官軍來了,距離洛陽,已經不足十里了!”
這下子伊王傻了…難道連一天的皇帝都給不給我嗎?
“傳旨,快傳旨,守城,給朕守住啊!”伊王提著帶血的刀,瘋狂大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