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太后在心情好的時候,向朱厚熜透露過,她很有錢。
但是有一個人的家底兒,卻一直很迷,那就是王岳。
你說他有錢吧,他的宅子一直沒換過,也沒見他真的做過什么經營,可要說沒錢…他有本事點石成金,給老太后送幾十個國庫,說他沒錢,誰能相信啊?
不過有一點,蔣氏能確定,楊家那點錢,還是不要跟王岳比,雙方根本不在一個數量級上。
換個角度來看,楊博有本事讓安塔倫心服口服,那就證明,這丫頭的眼界也就這樣了。要是讓她配王岳,還真虧待了小富貴呢!
蔣氏心里一閃念,也就笑了,就像一個當娘的,總想把最好的留給孩子,在她的眼里,王岳真的和親兒子也差不多了。
“陛下啊,哀家已經告訴下面了,讓他們準備著。趁著熱鬧,就把小富貴和孫丫頭的婚事給辦了。小富貴啊,那丫頭你也見到了,人長得沒話說,也還聰明。她能把老爹的事情,如實告訴咱們,既是顧全大局,也算是幫了她爹,忠孝兩全,這丫頭不是個傻孩子。跟你正合適,保管啊,能琴瑟和諧!”
王岳臉色微紅,“那個太后啊,您看能不能找個不那么聰明的。”
蔣氏臉黑了,“小子,你說什么傻話呢?”
朱厚熜倒是笑了,“母后,小富貴可不是傻話,而是真心話。他是怕讓夫人拿住了!”
蔣氏翻了翻眼皮,“陛下,你這說的什么渾話?夫妻綱常,這還能亂了?”
朱厚熜嘿嘿一笑,“母后,這就說不準了。”
蔣氏真的生氣了,“陛下,還有王岳,你們到底在折騰什么?是不是又出什么幺蛾子了?”
朱厚熜得意一笑,“母后啊,孩兒和王岳可是又打了一次大勝仗,結結實實的大勝仗!”
“哦?到底是怎么回事,給哀家說說?”蔣氏好奇了。
朱厚熜欣然大笑,一推王岳,“你跟太后說說吧,我說得太多了,口干舌燥,先喝點水,潤潤喉嚨。”
王岳無奈,只好接了這個活。
“太后,說起來也簡單,就是陛下迫使朝臣同意按規矩治國。”
蔣氏皺眉頭,“這叫什么話啊?難道以往就沒有規矩了嗎?”
王岳笑道:“是更有規矩了,而且這個規矩還要對陛下有利,對大明朝有利!”
蔣氏沉吟,“難道以往的規矩不好嗎?”
“太后,不是不好,而是解釋權不在陛下的手里。”
蔣氏還是糊涂。
王岳進一步解釋道:“太后,還是拿大禮議來說,楊廷和這幫人以北宋的濮議之爭,作為例子,讓陛下聽從他們的。這里面就暗藏了一個意思。楊廷和等文臣,他們不光是大明朝的臣子,他們還是自漢以后,綿延一千多年的儒家文人代表在他們的心里,圣賢的地位,或許要比君父還高!”
“這個高高在上的士人,把自己放在了國家之上,他們把自己信奉的宗法論理,自己堅持的利益,當成首位的,天子不過是滿足他們利益的工具罷了。”
蔣氏沉吟思索,緩緩道:“這才有許多人寧可投降逆元,也不愿意為國而戰的原因吧?”
“太后明鑒,大宋養士三百年,只養出一個文天祥。前些時候,左順門前,有人喊出養士一百五十年,仗節死義,就在今朝。他們的氣節道義,還是落在了儒家綱常倫理之上。”
“這一次定規矩,要講清楚的一件事,那就是大明至上,百姓至上…陛下是大明天子,萬民君父,自然至高無上,天下不需要再有亂七八糟的爭論,真正完成秦始皇都沒有完成的大一統!在思想上,實現統一!”
蔣氏雖然是個婦人,但見識也不一般。
她耐心聽著,顯然,能做到這一步,對天家皇權,長治久安,都是好事情。
可貌似不會那么容易啊!
“你講定規矩,按照規矩辦事,這話有理。可說到底,規矩不還是人定的。就說咱們大明朝吧,歷代都在修會典,可定來定去,不還是落在了文官的手里。他們定的不是朝廷的規矩,是他們自己的規矩。”
王岳深以為然,“太后高見,一針見血!所以這個定規矩的人,非常重要,定出來的條文,也必須經得起推敲,這是一個十分浩大的工程,眼下不過是開個頭兒罷了。”
蔣氏略微遲疑,嘆道:“萬事開頭難,這個頭可不是好開的,必須用對人。哀家琢磨著,有一個人,或許不錯。”
這時候朱厚熜也緩過來了,問道:“母后,您有合適人選?”
蔣氏頷首,“陛下,你覺得孫交如何?”
“孫交?”
朱厚熜想了想,忍不住點,甚至想給老娘叫好了。
他甚至都有點懷疑,老娘是不是早就想好了,故意裝傻,不然怎么會一下子就找到這么合適的人選呢!
首先孫交是帝黨,這是一切的前提,不可靠的那是絕對不行的。
其次孫交已經離開中樞一段時間了。
跟朝中重臣不一樣,不能說他更大公無私,只能說瓜葛更少一些。
而且孫交又把寧王叛亂的事情點破了,等于將文官集團的底給扒了。雖然這是在女兒助攻之下完成的,但總歸和那些朝臣不一樣。
最妙的卻是他即將成為王岳的岳父。
這層關系太重要了,等于給立規矩的行動立了個規矩,他這個皇帝終于能安枕無憂了。
怪不得人總說家有一老,如有一寶,老娘著實是寶啊!
“就這么辦了,傳朕旨意,給加孫交太子太傅銜,授《明倫大典》總裁官。”
所謂《明倫大典》就是接下來要修的這一套規矩的總稱了。
天降大任,落在了孫交的腦袋上。
“這算是要了老命了!”孫交苦兮兮的,簡直想哭了,“丫頭啊,為父從今往后,必然遺臭萬年,所有士林必定指著為父的脊梁骨,痛罵為父。”
孫姑娘微微一笑,“爹,您老為官幾十年,好多東西都裝在肚子里,沒什么難的。”
孫交哼道:“丫頭,你信不信,為父修書,必定會有人站出來,把為父幾十年干過的事情,都說出來,讓我顏面掃地,身敗名裂。”
孫姑娘笑道:“爹,您老除了那二百萬石糧食說不清楚,沒有別的事情,莫非你還瞞著女兒?”
孫交搖頭苦笑,“丫頭啊,你不知道,這立規矩可不是小事情,關鍵要看替誰寫。陛下是想把規矩定在自己手里,父親就是那天子鷹犬,皇帝爪牙,如果失敗,為父必然是身敗名裂啊!”
“那就想辦法,立好了唄!”
“談何容易啊!”孫交哀嘆了一聲,“丫頭,就拿眼下的事情來說吧,陛下要立規矩,必然是約束群臣,甚至要對孔孟道統下手,向天下人宣誓,天子至高無上,為父是真的不知道該怎么開頭!我怎么想,都沒有辦法僥幸啊!”
孫交愁得捂住了腦殼,疼,太疼了!
孫姑娘眼珠轉了轉,突然笑道:“爹,其實這事情不是明擺著嗎?”
“什么明擺著?”
“您的那二百萬石虧空,和楊廷和有關,不如從他下手。”
“下手?下什么手?他都是個死人了,難道還能挖墳鞭尸?”
孫姑娘一笑,“這倒不是,只是女兒覺得不管任何人,都要蓋棺定論,父親若是以此破局,或可以讓天子滿意,讓人心震動!”
孫交想了半天,拍了一下大腿。
妙啊!
打個死老虎,雖然不厚道,但也是對天子有所交代,最最關鍵,以大禮議作為突破口,正好可以告訴天下人,誰才是最大的。
順便還能威懾一下那些殘余的舊臣,敢對我動手,小心把你們辦了!
“丫頭啊,你可真是女諸葛啊!只可惜便宜王岳那小子了!”孫交發出了如是感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