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國公張侖一步一步挨著,下了西山。到了最后,他的兩條腿都軟了,比面條好不了多少。
“撐著我的,別讓咱們家丟人。”兒子張溶用力點頭,用胳膊抵住老爹,父子倆雙手緊扣,總算上了馬車,回到了家中。
這一趟西山之行,雖然沒有掉落山谷,沒有丟了老命,但是其中的警告意味也太濃厚了。
“兒啊,你說那些大師高僧,平時不都是口若懸河,舌綻蓮花嗎?他們又會算命,又懂得趨利避害,你說,他們怎么就沒有算到會有今天這一步呢?”
‘張溶咧嘴苦笑,“爹,如此看來,這些高僧都是騙人的,胳膊擰不過大腿啊!多高的佛法,也擋不住王法啊!”
佛法不敵王法!
張侖點了點頭,意味深長一笑,“吾兒看得比為父透徹,咱們家有你在,也不至于垮了。為父怕是撐不起來了。”
張溶慌忙道:“爹,您老可要打起精神,咱們家還要靠您老撐著呢!”
張侖搖頭,“別說了,你爹有多少本事,我還是清楚的。要說帶兵,我略有心得,可是經商做生意,我就不行了。你比我圓滑精明,咱們家往后全靠你了。”
張溶沒有再說什么推辭的話,坦白講,張侖的確上了年紀,他甚至連領兵打仗都不會了。更遑論適應眼前的變革。
可要說經商靠著圓滑和精明,張溶也不這么看。
就拿這次西山之行來說,他是真的開了眼。
數以千計的僧人,全都被安排到了西山挖礦。
寒冬臘月,天寒地凍。需要將地表的凍土砸開,才能進行施工。
那些僧人用鐵釬,用鋒利的鐵鍬,拼命挖掘,手指磨爛了,虎口震開…說句不客氣的,每一塊石炭,都帶著血汗。
到了礦場,就只有兩種人,要么就是礦場主人,要么就是礦工。說穿了,礦工連牛馬都不如,說什么愛惜百姓,根本就是假的。
要想掙錢,就要不擇手段,就要心夠狠,手夠黑,就要學會壓榨,比以往要更狠幾倍那么壓榨。
張溶已經迫不及待,想要大顯身手了。
他得到了老爹的允許,立刻將家中的田產清冊都翻出來了,還真別說,看著堆積如山的清冊,張溶頭皮都發麻。
一代一代的積累,還真是夠駭人聽聞的。
這些田產全都要交出去了…不破不立,不走這一步,張家又怎么搭上這一輪的財富增加?
“來人!”張溶怒喝,“全都送去宛平縣衙,告訴王縣尊,我們張家…接受清丈!”
此話一出,那些院子里的家人,哇的一聲,全都哭出來了。
完了!
徹徹底底完了!
這幫人追隨張家多年,靠著國公府撐腰,誰家沒有田地,誰家沒有點產業?現在少國公都答應清丈了,他們還能怎么辦啊?
“少爺,不能啊!田地可是一家的根本,不能把根斷了啊!”
老仆人跪在地上,嚎啕大哭。
張溶咬了咬牙,“狗屁!這家中的根本是人!是能活著的人!你們可以不答應,但是別仗著英國公府的名聲,去抗衡朝廷。有朝一日,你們被送去西山當礦工,就知道什么是生不如死!”
張溶不顧家人的哭泣,果斷投降,選擇接受清丈。
事實上,張溶的速度雖然夠快,但畢竟玩不過定國公徐光祚,身為靠著押寶,換來國公位置的高手,徐光祚完美繼承了老祖宗的騷氣。
他給王岳送來了兩份賬冊,一份是他們家的,還有一份,竟然是他對其他各家的推測,反正都好幾代人了,誰有多少家底兒,瞞不過對方的。
徐光祚還跟兒子徐延德念叨呢!
“唉,咱們家啊,在應天那邊的產業,都被大房給侵占了,是半點沒給咱們留,順天這邊,咱們又干不過那倆家,他們不就是仗著太宗皇帝的寵信,覺得是靖難功臣,是京城的地頭蛇,這些年有什么好的東西,他們都不放過,吃相那叫一個難看!”
“好!現在好了!大家伙交出田畝,重新開始…小子,你給我好好用心,光大咱們徐家,要讓咱家成為三大國公之首…尤其是要勝過應天的大房,明白沒有?”
徐延德連忙點頭,“爹爹放心,孩兒已經想辦法巴結好王岳,溜須拍馬,說他愛聽的,把他伺候好了…”
徐光祚一聽,氣得啐了他一口。
徐延德嚇得不輕,“爹,您嫌孩兒說話不好聽?”
“我嫌你蠢!”徐光祚毫不客氣道:“你的腦子長在哪里了?王岳是有權不過,但是他身邊有那么多人,是你能巴結上的嗎?真是愚蠢透了!”
徐延德呆住了,“爹,那,那孩兒該怎么辦?”
徐光祚嘴角上翹,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說你小子太嫩,你還不服氣,你現在應該找的是崔士林。”
“崔士林?”徐延德瞪大了眼珠子,“為什么啊?那小子多蠢啊!跟他在一起,孩兒怕變笨了。”
“呸!你現在就不聰明!”徐光祚煞有介事道:“以往我想不通,現在我服氣了,人家永康公主和崔元才是真正的高手。那么早就押寶了,還不動聲色,誰都看不出來。這份本事啊,真是讓人五體投地啊!”
徐光祚拉住了兒子的手,“你聽為父的,崔士林是王岳的徒弟,不管怎么樣,巴結上崔士林,就勾上了王岳,你要拿出伺候你親爹的本事,去討好他,明白不?”
徐延德認真想想,用力點頭道:“知道了…干爹!”
轉過天,徐延德頂著兩個烏青的眼睛,一瘸一點跑來見崔士林。卻發現崔士林正唉聲嘆氣,捧著一本《九章算術》切齒咬牙。
“你想過要有花不完的錢不?”
徐延德眨巴了一下眼睛,挺疼的。
“哥,誰不想啊!”
崔士林更苦惱了,“我就不想了…因為我現在根本算不明白,我特娘的到底有多少錢啊!”
徐延德簡直要吐血了。
你丫的太欠揍了!
王岳也是瞎了眼睛,干嘛收你這個笨蛋啊,我不怕錢多,我算得過來啊!
盡管徐延德一臉的鄙視,卻還是要乖乖跟著崔士林一起,清點各種賬目,體驗有錢人的痛苦。
相比起西山的小賬,還有一筆更大的賬目,這是朱厚熜和王岳親自計算的。
“三十萬,三十五萬…三十八萬!”
“皇爺!有三十八萬多戶啊!”
黃錦興奮地跳起,急匆匆跑到了朱厚熜面前,將一張清單放在了皇帝的面前。
朱厚熜看著這份清單,狹長的眸子,瞬間睜大,狂喜之后,又是震怒!
他的手邊,還有一份編戶清單。
這份清單是洪武二十六年編的,那時候北平的戶口是三十三萬多,包括八府三十七州,看起來不多,可問題是那是靖難之前啊!
朱棣遷都北平之后,整個順天的人丁兵馬,都在快速上漲,光是一個京城,就有百萬人口。
這是人所共知的事情。
可讓人無語的是目前順天在冊的戶口只有不到三十萬。
如果光看這些,甚至能得出京城十室九空的荒唐結論。
“光是這些勛貴,他們就隱匿了三十八萬多戶,一百多萬人口,他們手下的佃戶,比朕的編戶還多!”
朱厚熜大聲咆哮,額頭的青筋又繃了起來。
王岳能說什么…這就是大明的現狀啊,順天這塊地方,勛貴,宦官,地方豪強,各自占了一份,留給朝廷的不到三成,這是人所共知的事情。
正在朱厚熜暴怒之時,陸炳突然急匆匆趕來。
“陛下,成國公朱輔不愿交出田畝,還請出了丹書鐵券,說是陛下一定要讓他交出田畝,他就唯有一死!”陸炳無奈道:“錦衣衛不敢進去啊!”
朱厚熜氣得笑了,“舍命不舍財!還真讓朕見識了!王岳,你說朕該怎么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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