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1章 「代碼」
眾所周知，智械沒有性別。
如果有，那只是模擬出的性別，并無卵用。
而當長老與貝拉面前的“愛麗絲型殘骸”，一開始用的是女聲，轉眼變成了男聲，巨大的轉變形成的強烈反差，讓長老與貝拉不由怔神片刻。
第11號方舟基地岌岌可危，在危難關頭，虛弱的長老又一次挺起，回光返照，睜開眼睛。
長老倚在床旁。
嘀嘀嘀…
滋滋滋…
咔咔咔…
一只只掘地型鋼鐵蜘蛛，通紅的眼睛發出刺耳的聲音，它們輕松殺死了基地里負隅抵抗的幸存者們，包圍此處。
錚！錚！
“我先去處理它們。”
伊凜雙臂一抖，彈出鋼刃，平靜轉身，一頭撞破天花板，高高躍起。
基地內，爬滿了涅墨西斯的智械，一具具尸體橫七豎八，倒在各處，場景猙獰而慘烈。
雷達掃描，伊凜默然發現，地球上，最后兩位幸存者，就是貝拉與長老。
其他人全死了。
“這種感覺很奇怪。”
伊凜嘗試操縱著尼爾的身體，腳后一壓，只身闖入智械群中。
這就是不怕死的好處了，能為所欲為。
雙刀灌注熱能，發紅的熱能刀輕松割開鋼鐵蜘蛛的外殼，屠戮著它們。
不消片刻，第一波闖入第11號方舟主基地的敵軍，在伊凜雙刀之下，悍然全滅。
但尼爾自從“星火降臨”后，因為她的固執與堅持，堅持“只有弟弟能拆她”，一直沒有正經地維修過。后來尼爾踏上旅途，在焦土上跋涉一個多月，這具機體早已到強弩之末。一輪拼殺下來，人形骨骼多處斷裂彎折，雙刀鋼刃也斷了一臂。
伊凜用剩下的手臂掏向其中一幅「挖掘型」殘骸，取出核心，高速解析。
回到驚懼不定的長老與貝拉面前時，伊凜已經解讀出「挖掘型」在入侵11區時，所接收到的“唯一指令”。
“貝拉，他們目標是你。”
伊凜對貝拉說道。
“懇請你，”長老開口：“帶貝拉，活下去。”
伊凜沉默，而后搖頭：“如果你指的是，讓‘貝拉’作為‘人類’而活下去，我做不到。”
貝拉聞言，面帶絕望，不哭反笑，一屁股坐在地上。
長老面色發黑，眼看就要撒手西歸。
“這一批只是來探路的，第二批不同的機種，共有30萬，將抵達這顆星球。我是能帶你們出去，但出去之后呢？外面全是它們，你們，無處可逃。”
長老低下了頭。
“可是，”伊凜豎起一根食指：“但如果你所說的‘活下去’，指的是將‘人類的精神’傳承下去，我會不遺余力地幫你們。”
“你指的是？”
伊凜笑了：“進入幻光世界。”
“那，求求你，把爺爺帶進去吧！”貝拉哀求：“我進不了，我一旦接入幻光，會因‘腦電波劇烈波動’而被強行登出，如果這就是你說的‘活下去’的唯一辦法，求求你把我爺爺帶走，求求你了！”
“你無法進入幻光，是因為涅墨西斯在你大腦里，留下了一道‘鎖’，這道鎖能激發你的恐懼，讓你無法正常地登入幻光。這道鎖，將你和‘虛擬宇宙’隔絕開來，將你和‘他’，隔絕在無法相互觸碰的兩個宇宙里。”
貝拉震驚地聽著伊凜的話，宛如天方夜譚。
就在此時，地表上方再次傳來劇烈震動，基地內部，頭頂上，鋼精在震動中斷裂，一根根向下砸落，似有重型機械，在地表打樁突進，以暴力突破的方式，想要強行闖入主基地里。
“沒有時間了。”之前一番折騰，超頻運作，讓這幅人形智械能源所剩無幾，伊凜眼中指示燈黯淡幾分，他在做最后的努力：“這幅身體，我只能盡量為你們爭取兩分鐘。”
伊凜平靜說著，踏著遍地殘骸，向外走去，那背影似是一去不返。
他道：“我在幻光里等你們。”
通道中。
一只只猙獰的智械，如爬蟲般，在通道里靈活躍動。
“兩分鐘也說得保守了。”伊凜低頭，對體內被“掛機”，一直旁觀的尼爾笑道：“抱歉啊姐姐，你這身子，可能保不住了。”
“不重要了，L。”尼爾道：“我們會活在幻光里。”
“姐姐，你怎么哭了？”
二人同體，伊凜能察覺到尼爾的“情緒”。
“因為，貝拉很可憐。”尼爾實話實說。
“兩個宇宙，沒有不可憐的人。”
伊凜漠然平靜。
“可是，尼爾很難受。”
“姐姐，這就是，共情。恭喜你，終于能理解人類的‘感情’了。”
“可是，尼爾覺得，這樣，很不開心。”
伊凜獨臂彈刀，拖著殘軀，一刀一只，可一人終歸難敵大軍，漸漸被智械軍團淹沒。
可他仍談笑風生，與姐姐同服聊天。
“我有一個能令姐姐，所有人，都開心的辦法。”
“L，什么辦法。”
“屠神！區區的神！呵呵。”
人形智械在“自言自語”中，發出輕笑，毅然自爆。轟隆隆…動力爐的壓縮崩塌，將通道炸碎，煙塵涌入11號方舟內，熱浪將方舟內悶蒸，形同火爐。
貝拉躺在“非法端口”內。
她體表的神經駁接口塞子被取掉，接入機器中。
若“L”說的是真，人類再無希望，躲進虛擬世界里，又怎么能稱得上是“活”？
長老趴在艙邊，看著泣不成聲的貝拉：“貝拉，當初老朽從廢物處理站將仍是嬰兒你的你撿回來時，你渾身青紫，沒有呼吸，沒有心跳，老朽以為你死了。”
“可你忽然間，哭了，臉變紅了，又笑了起來。”
“你的生命力是那么地頑強，讓老朽忍不住，想要撫養你，讓你活下去。”
“可老朽從那時就隱約猜到，你總有一天，會回到那里，回到你離開的地方。”
“他說得對，”長老滿是皺紋的臉上流露出心滿意足的微笑：“人類的傳承，并不在于血脈、語言、知識等任何一種形式。我們的祖先，他們奮斗的英姿，我們就算沒有圖像，在文字里，在后人的敘說中，我們得知了這些事，口口相傳。”
“人類的傳承，在于‘精神’，哪怕只有一個人活下去，無論活在那里，老朽若能想到，你在未來某天，親口向后人講述我們這一代的故事時，老朽心滿意足。”
“記住，每個人生在這個時代，定是有意義的，哪怕每個人活著的意義如此‘微小’，但這些微小的火星，一旦聚集在一個人的身上，最終也會爆發出足以刺痛神明眼睛的怒火。”
“老朽作為‘歷史守護者’，使命結束咯。”
“但啊，在最后，老朽不再是‘歷史守護者’，卻也是‘貝拉的爺爺’。”
長老按下按鈕，維生艙關上。
爆炸聲后，外面已傳來了一只只智械的鋼足，刺入建筑，快速移動的聲音。
“爺爺，貝拉不能一個人活下去！嗚嗚嗚…”
“別怕，爺爺陪你，爺爺必須親眼看你登入幻光后，才進入幻光，旁邊，不是還有一臺非法端口么！咳咳咳咳！”長老按下按鈕，不同顏色的光芒在封閉的端口內閃爍，貝拉閉上眼睛，登入幻光。
長老騙了貝拉。
一口口腥甜用力吞回腹中，老人知道自己活不了多長。
“記住，活下去，要相信，無論在哪里，都可能會有那么一個人，期盼著你能活下來。”
長老呢喃著，哪怕貝拉已經聽不見了。在非法端口內，貝拉緊閉的眼皮上，眼球快速蠕動，仿佛正在遭受某種劇烈的痛苦，一滴滴冷汗在貝拉的額頭上沁出。
鏈接錯誤！
鏈接錯誤！
鏈接不穩定！
即將強行登出！
非法端口發出機械的警告。
智械軍團蜂擁闖入，尖銳的刀刺穿透長老的胸膛，將他釘在儀器上。
修長的金屬尖刺甚至連貝拉的腹部一同刺穿，平坦的床板上轉眼便留下了一汪鮮血。
劇痛讓貝拉睜開眼睛。
年邁的老人強忍著痛苦，用身體擋在碎裂的玻璃前。
他只想著，為貝拉爭取哪怕多一秒，也是好的。
“去吧，貝拉！”
老人咧嘴一笑，蠟黃不整的牙縫里，全是紅彤彤的鮮血，在他生命最后一刻，那慈祥的笑容像是一副畫，倒映在貝拉的瞳孔里。他用沾血的手指顫抖著在玻璃上寫下一行字。
「我愛你！」
老人口鼻全是血，儼然說不出話來，但他卻用血，寫下了他那么多年來，一直沒真正向貝拉表達出的心意。
大愛無言！
老人被鋼刺穿著，眼瞼垂下，沒了聲息。
老人的慘死讓貝拉腦子里像是有一根緊繃多年的弦豁然斷開，這一刻，她耳邊再也聽不見其他聲音，滿眼只剩下玻璃上未干涸的血跡凝成的血字。視野模糊，她仿佛看見了一位慈祥健康的老人，站在自己面前，微笑撫摸著她的頭發。
“貝拉，爺爺愛你。”
登入，幻光世界。
虛幻的流光如漫長的時光長河，老人的尸體與音容在流光中無聲淡去，這一幕，成了貝拉停留在現實宇宙里，最后的光景。
在流光通道中。
光怪陸離的色澤里，伊凜披著一襲無垢白衣，踏光前行。
一位美麗的少女蹲在流光中，哭哭啼啼。
“走。”
伊凜伸手，將茫然無助的少女拖出流光。
“時間不多，我沒空慢慢教了。”伊凜一掌按在貝拉的頭頂，貝拉渾身如水洗般，一圈圈光暈自上而下，將她包裹。光暈褪去，貝拉同樣披上了一件白色的風衣，墨鏡后，淚痕難掩。
龐大的信息強行灌入貝拉的記憶里，貝拉學會了如何在虛擬世界中“戰斗”。
“把尼奧帶回來。”
伊凜將尼奧的坐標向貝拉發送過去，貝拉揉揉眼睛，點頭默然，爺爺的死似是讓她一瞬間成長，她接受了現在的處境。
留在現實里的“身體”會遭受何等下場，貝拉不難猜出，她已經回不去了，在智械大軍占領方舟那一刻起，便注定了方舟覆滅的結局。
現實宇宙，11區，人類全滅。
數據流化作光門，貝拉踏入門后。
明媚的天空覆上陰影，一張虛幻的臉龐，如同大日，盤踞在天空中。
然幻光世界內的居民，卻似完全沒看見這張丑臉，仍在維持著他們所見的日常。
“來了！”
雙腕光暈蕩出，一層層結界將伊凜的身影匿去，伊凜很清楚這種在虛擬世界里偽造的“隔絕屏障”無法在涅墨西斯面前隱瞞多久，但他現在需要時間，只需要一點點時間。
“世界的核心”已經集齊，這是伊凜最初的謀算。但“歷史文本”內記載的內容，卻讓伊凜發現了意外之喜，這讓伊凜對戰勝涅墨西斯又多了一分把握。
“你們傳承的歷史，是有意義的。”
老人已死，伊凜對老人的精神感動萬分。也許這傳承的“精神”微不足道，但伊凜的確察覺到戰勝涅墨西斯的辦法。
也許在其他星球里，他們所記錄的歷史里，隱藏著同樣的“武器副本”，但對伊凜而言，他只需找到其一，便能加以應用。
“學者K”，在悔恨中，為人類的未來留下了一點微弱的曙光。
二十四冊歷史文本在伊凜面前鋪開，懸在半空。伊凜揮掌，將紙張拍碎，一個個躍動的文字，排列有序，如一面虛幻的數據碑文，清晰陳列在伊凜的面前。
第一次閱讀歷史文本時，伊凜便發現了歷史文本的字里行間，存在著不少無傷大雅的“錯誤”。
或是錯別字，或是語法錯誤，或是無意義的單字。
在看見最后的署名前，伊凜在一開始不會將這些“錯誤”與“有用的武器”聯系在一起。可當伊凜明白，昔日參與了“涅墨西斯計劃”的“學者K”，主導編寫了“歷史文本”時，伊凜明白了，以K的學識，不應出現這些低級的錯誤。
那么只有一種可能，這些錯誤是故意留下來的。
留給“后人”！
一個個記載了歷史的文字，被伊凜彈指抹去，抹至最后，伊凜眼前虛空，只剩一個個奇怪的符號，無法編寫成完整而有意義的句子。
“組合。”
伊凜雙手一合，無數的文字，重新排列后，匯聚成一個巴掌大小的光球，懸浮在掌心上。
光球由純粹的信息流組成，里面藏著一段復雜的代碼，在虛擬宇宙中，以“實體”的形態被伊凜攥在手里。
一串純粹的信息。
一段，足以逆轉的“代碼”！
在伊凜解讀“未知代碼”時。
貝拉穿越數據光門，來到P市。
漆黑的云霧如魔似幻，一群黑衣人，臉上戴著墨鏡，神情冰冷漠然，在城市街道上亂殺。
一群與貝拉穿著同款白色風衣的“覺醒者”，在一位男人的領導下，如撕裂黑暗的“白色風暴”，與黑色的“獵殺者”戰成一團。
黑與白，獵殺者與覺醒者，智械與人類，兩種截然不同的顏色與陣營，在貝拉出現時，就像是兩種染料暈在畫布上，相互侵染，組成了一副極具沖擊力的畫面。
天空中。
那張巨大的臉龐逐漸凝實，猩紅的雙眸冰冷地注視著這個世界。
一扇扇光門在虛幻大臉周圍憑空出現，蝗蟲般的黑衣人，無窮無盡地自門后沖出。
涅墨西斯再次降臨！
在黑與白的慘烈風暴中，貝拉不知怎的，一眼便看中了沖殺在最前的那個男人。
她恍然間想起，L在讓她找“尼奧”之前，并沒有主動介紹誰是尼奧，或尼奧有什么特征，高矮肥瘦，甚至貝拉不清楚伊凜所說的尼奧，是男或是女。
可在這一刻，貝拉一眼便在“白色風暴”中看中一人，腦中似是響起了她自己的聲音，對自己吶喊。
“他就是尼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