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3章 「花千樹,星如雨」

　　街上下著細雨，淅淅瀝瀝。

　　行人撐著漆黑的雨傘。

　　從高處看，漆黑的雨傘組成了一個個網格，規則而冷漠。

　　伊凜進入一條無人空巷。

　　從這頭走到那頭。

　　細雨落在他身，似有一層無形幕膜，隔絕開來，綻出一圈朦朧的薄光。

　　一步步踏雨前行,

　　“羅德”身后拖出一道道由“1”、“0”細小數字構成的光帶，光帶似旋風般在羅德身上組成了“白色風衣”的款式，在人群中顯得如此扎眼。

　　“羅德”微微一笑，右手在虛空一掏，一面木質面具憑空生成，戴在臉上。

　　面具額部，有一個奇異的符號，粗看像是一個“L”字，再細看,

　　又像是一個“1”字，歪歪扭扭的一豎。

　　伊凜變出了一把平平無奇的油紙傘。

　　白衣、油傘、細雨。

　　他經過一位位懵懂無知的幻光居民。

　　每路過一位，他都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伸出兩指，在對方額頭上輕點。

　　“祝你有一個美妙的夜晚。”

　　“睡吧。”

　　路人倒下。

　　白色的身影在這座城市中的各個角落詭異閃爍，每至一處，皆有一人倒下。

　　路旁。

　　櫥窗內。

　　貨架上的電視屏幕，正在報導一則新聞。

　　“近日，M市發生了一起奇怪的‘群體暈厥’現象。”

　　報導新聞的，是一位金發碧眼的美女，她正低頭，一邊讀著桌上的通訊稿，用不帶感情的腔調，播放著這則新聞。

　　“有專家稱,

　　這可能是近日季節轉變、天氣忽冷忽熱，所導致的概率性事件。原因可能是血管神經性暈厥。”

　　“自第一例疾病發病至今,

　　多個城市共出現了1236名患者。”

　　“有關專家稱，血管神經性暈厥是一過性功能疾患,

　　不會留下任何后遺癥，但如‘暈厥癥’在痊愈后出現了胡言亂語、行為異常現象，請立即聯系相關部門，撥打電話XXXXX。”

　　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

　　伊凜已經學會了如何批量制造“覺醒者”。

　　以他目前對“智械”權柄的理解，以及曾經當“夢魘騎士”的經驗，要讓一位“幻光居民”不小心睜開眼睛，看一眼真實世界，并不是一件困難的事。而正如伊凜所預料的那般，覺醒者的增加，讓智械一方察覺到了明顯的異常，它們要是不傻，應該明白是暗中有人在搞事情。

　　被發現是遲早的事，伊凜思考著一件事，涅墨西斯的反應速度比他預料中要慢上許多。是他之前太高估涅墨西斯了？還是說在涅墨西斯身上，還有著他所不能了解的內幕？

　　細雨越下越大，豆大的雨滴像是要殺死人般，砸在伊凜的油傘上。

　　伊凜低頭，盯著腕表上的時間，開始倒數。

　　倒數十秒后。

　　不遠處，一間公共電話亭鈴聲響起。

　　伊凜快步上前,

　　拿起電話：“既然你決定和我連線，廢話就不用多說了，這一次通話只有24秒的時間。24秒之后，獵殺者將會檢測到我所在的位置，并封鎖這個區域。”

　　“你到底是誰？”

　　在“通話”另一邊，是一個名為貝拉的女人。

　　她們在一個星期前，收到了一封匿名信件，說是已經透過唐恩得知了“第11號方舟”的位置。

　　伊凜只發了一條簡短的消息。

　　輕飄飄的一句“小姐，你也不想方舟位置被發現的吧？”把對方給整破防了。

　　迫不得已下，貝拉被安排與匿名神秘人談判。

　　“你…‘又一次’被獵殺者追殺？”貝拉語氣一變：“你的登入端在哪里？恕我直言，我并不覺得在‘方舟’之外，還能保存有完好的‘非法端口’。”

　　“如果是合法的呢？”伊凜微微一笑，目光卻瞥向了十八條街道外，一道亮麗的身影，如同噴射機般，在空中高速直線向這邊飛來，伊凜眼睛一閉一睜，閉上眼睛：“比我想象中還少了3秒，今天談不了了，改日我再上門拜訪。”

　　“啊？”對方的談話風格讓貝拉猛地一愣。

　　“貝拉是吧？”伊凜輕松說出了對方的名字：“再見。”

　　“等、等等！”貝拉語氣急促：“你到底是誰？”

　　“…我是，L。”

　　嘟——嘟——嘟——

　　幾次聯絡，伊凜的目的只是與對方搭上線，并不是真的要在這里商量“抗涅”大事。

　　對方在多次遲疑中，似乎終于選擇相信自己。

　　一拳將唐恩打掉線，已經證明了自己的實力。

　　嘖，還是晚了點。

　　接下來。

　　熟悉的身影從天而降，猛地落在街道中央。

　　一圈圈肉眼可見的震蕩波自少女腳下向四周擴散，建筑表面裂紋叢生。

　　城市里的居民驟然停止了所有動作，他們身上的顏色像是被大雨沖刷般，從“彩色”變成了“黑白”風格。

　　呼吸、心跳，一切戛然而止。

　　“喲，新技術？”

　　伊凜看著站在百米外，徐徐從虛空中拔出一把長刀的短發姐姐。

　　愛麗絲101，擬人角色：NieR。

　　這是伊凜以“L”的身份，第四次站在尼爾對面。

　　第一次尼爾找到“L”花了329秒。

　　第二次，225秒。

　　第三次，118秒。

　　第四次，21秒。

　　顯然，尼爾的搜索引擎正在進化，伊凜一旦出現，并有所動作，在21秒就被尼爾盯上、并找到本體位置。

　　準確來說，并不是尼爾的搜索引擎在進化。這宇宙中的一切都在涅墨西斯的執掌下，進化的并不是尼爾，是涅墨西斯。

　　伊凜在反復、多次給愛麗絲101拆卸進行大保養時，近距離觀察趴在愛麗絲頸部的納米蟲，察覺到這點。

　　那蟲子可是越來越肥了。

　　沒有對白，尼爾長刀一抖，向伊凜所在的方向縱劈而下。

　　扭曲的刀光將街道、城市分成兩半，隨著被一刀切開的，是眼前這黑白分明的異空間。

　　沒有開場白，沒有特殊的對話。尼爾并不知道眼前這位偷偷搞事情的“L”另一個身份是她的好弟弟，明面上的敵對關系讓尼爾沒有與“L”閑話家常的心思，剁了再說，爽快利落。

　　尼爾在忠實地執行“任務”。

　　不涉及“弟弟”的命令行，不會引起基本的邏輯沖突。

　　現在的她，強大，美麗，果敢，是完美的智械。

　　流動的刀芒如液態般令人捉摸不定，將伊凜所在的電話亭劈開后，被分成兩半的電話亭，緊接著就化作破碎的數據流，從這個異空間消失無蹤。

　　尼爾將附近可能存在的“出口”盡數封殺，這一次，她計算出“L”所有可能逃跑的路線，他沒有路逃。

　　嘀嘀嘀。

　　銀絲發梢下，尼爾的眼睛光芒閃動，她在讀取“L”的數據。

　　可無往不利的分析，卻再一次失了準度。在“智械”眼中，那位神秘的“L”就像是一個黑洞，無法讀取出任何有用的反饋。

　　幾個起落，伊凜躍上屋頂，居高臨下，俯瞰尼爾。

　　這座城市已被徹底封鎖，包圍在這里的“獵殺者”足足有五百六十人。

　　他們正從不同的方向，向這邊趕來。

　　在一刀劈碎電話亭后，尼爾再次出刀，刀刀致命，百米大廈，被尼爾切成了一個個方塊，懸浮在高空中。

　　“算了。”

　　幾次短兵相接后，伊凜一個閃身，如同瞬移般，掠出幾公里外，并發出輕嘆：“不玩了。”

　　他當著尼爾的手機，從褲兜里摸出一臺巴掌大小的手機。

　　尼爾一愣。

　　“時代變了。”伊凜笑瞇瞇地按下手機的“關機鍵”：“誰說沒‘出口’就不能‘登出’了？”

　　下一秒，承托著伊凜核心數據的“羅德”，從懸浮的建筑碎塊上跌落。

　　在地上砸得稀巴爛。

　　尼爾神情冰冷，看著地面上的“羅德尸體”。看了片刻，她手掌輕按耳邊，開始機械般地執行下一步指令：對“維護區域”進行修復與重啟。

　　今日天氣晴朗，霧霾稀薄，外太空的星環若隱若現。

　　伊凜推開窗戶，凝視著那星環，陷入沉思。

　　這幾天，外太空的點點星光比以往更密集了些，就像是一張密不通風的大網。給人的感覺卻不是絢爛美妙，透著一種名為“無處可逃”的壓抑。

　　此刻。

　　在伊凜屋內。

　　固定架上，卡鉗緊緊扣著一臺“愛麗絲型”。

　　這是一臺尚未載入任何“智能”的空白機型，相當于軀殼。

　　直接出廠時便運送到了這里，連涂層都沒上，純純的金屬色。

　　“姐姐，應該猜到了吧。”

　　尼爾反應之所以那么快，很有可能，她是鎖定了“L”侵入的終端，應該就在“晨星礦場”內。不然，愛麗絲101在幻光世界里出現的速度，不會如此及時。

　　一邊喝著澄清新鮮的機油，伊凜披著機甲，在窗邊一坐就是兩小時。

　　漸漸的，屋外下起了淅淅瀝瀝的酸雨。

　　星環在霧霾與光污染的影響下，黯淡無光。

　　咔嗤、咔嗤、咔嗤。

　　“弟弟，保養。”

　　愛麗絲今日罕見地沒有張開能量衣保護，任由體表承受酸雨的腐蝕。

　　抵達屋內時，伊凜頗為心疼地撫摸著愛麗絲的裝甲板：“瞧你，鍍層都被淋掉了。”

　　愛麗絲沒有提及不久前在“幻光”世界里追捕“L”的事，乖乖在伊凜面前張開雙臂。

　　伊凜熟練地將愛麗絲的裝甲板拆下，打磨、拋光、除銹、上油。

　　愛麗絲裝甲下的人形骨骼、艙內配置，全部暴露在伊凜面前，看起來有幾分猙獰可怖，但實則，一般不熟的智械間，不會以這幅“毫無防備”的姿態坦誠相見。

　　說“信任”好、說“信任級別過高”也罷，這是屬于“愛麗絲101”與“L1010”之間的小“親切”。

　　明亮的燈光下，愛麗絲101故意淋雨整出的腐蝕痕跡，被伊凜處理得一干二凈，重新裝上時，愛麗絲101再次恢復如新。

　　“好了！”

　　伊凜咣咣拍著愛麗絲的背部，將她送出門外。

　　“以后，注意點了，姐。”

　　酸雨越下越大，愛麗絲仍是沒有開啟能量衣，伊凜只能從門旁取來雨傘，為愛麗絲撐起。

　　這把傘還是愛麗絲送給弟弟的見面禮。

　　臨別前。

　　愛麗絲久違地陷入沉默。

　　她的兩顆眼睛一閃一閃，兩明一暗。伊凜很熟悉，這是“愛麗絲型”在邏輯運算陷入“糾結”時的表現。

　　半響后。

　　愛麗絲說出了她的想法。

　　“弟弟”，就是“L”。

　　“哎”

　　伊凜應了，沒什么不能應的。他在這個宇宙里屬于光棍一條，坦坦蕩蕩。

　　“為什么？”愛麗絲歪了歪腦袋：“為什么要反抗‘至高議會’。”

　　她似乎仍在固執地認為，弟弟和她是同一族，之所以變成“L”，是哪里出了毛病，是不是更新系統次數多了，更出了毛病。這也是許多智械的常見故障，官方稱之為“更新病”。

　　更新出了毛病，要修也不難。一是查找系統漏洞，二是回退更新版本、修正版本號過高的BUG就可以解決，輕輕松松。

　　伊凜笑了笑：“其實我一開始想讓你覺醒，可是后來我發現，這是不可能實現的。就像這把傘。”

　　伊凜將手中的雨傘交給愛麗絲。

　　“你們都在它的庇護下。”

　　愛麗絲將傘丟在一邊：“愛麗絲101，有能量衣。”

　　可她正想張開能量衣避雨時，卻發現張不開了。

　　故障。

　　愛麗絲眼前出現了故障警報。

　　伊凜在保養時動了手腳。

　　“瞧，你的‘庇護’，似乎也沒有那么牢靠。”

　　伊凜彈指，光芒在二人頭頂上展出一層屈光。

　　“既然說開了…”

　　伊凜忽然伸手，在愛麗絲脖子上一點。

　　一束耀眼的光芒，穿透愛麗絲的脖子，直沖天際，破開霧霾。

　　輕松捏碎愛麗絲頸后的“納米蟲”后，一枚小巧的芯片，落在伊凜手中。

　　「愛麗絲101」在伊凜面前倒下。

　　但很快，「愛麗絲101」搖搖晃晃地重新站起。

　　當著「愛麗絲101」的面，伊凜將「愛麗絲101」的“擬人格模塊”，裝到了新的軀殼上。

　　“我無法理解你的行為。”

　　重新站起的「愛麗絲101」的發聲元件里，傳出空洞的電子腔調。

　　“‘我’？”快速將愛麗絲的擬人模塊轉移到新的軀殼里后，伊凜聞言，回頭：“你是誰？”

　　涅墨西斯一直都是自稱“我們”，因為它本質上是一群“意識”的集合體。

　　伊凜注意到這奇怪之處，察覺到轉移到愛麗絲身上的，并不是他所認識的“涅墨西斯”。

　　“你可以稱我為‘KK’。”

　　“原來如此。”伊凜恍然大悟：“這就是我一直無法理解的，智械的概念中，關于‘至高議會’的存在。原來你們‘涅墨西斯’，是既一統卻又分散的意識集合。所以，在它們眼中，你們是‘議會’，而不是‘涅墨西斯’。”

　　“是。”KK直言不諱地承認：“我們都想成為‘涅墨西斯’，可目前，只有‘我們’才是涅墨西斯。”

　　簡單來說，涅墨西斯是“意識群體”的集合，他們集合起來，才是智械之神。可他們卻是能單獨分割成獨立的意識個體，只有對外表現，才是高高在上的‘神’。

　　“你還有十秒的時間可以做出決定。”KK平靜地說道：“現在的你已經不是‘夢魘’的代行者，你有資格加入‘我們’。‘我們’內部已經通過投票票決，你以76的得票率，得到了‘加入我們’的資格。”

　　“如果我不答應呢？”

　　“如果你不答應，我們將啟動緊急預案：格式化11區。”

　　“十。”

　　“九。”

　　“八。”

　　涅墨西斯的一部分：KK，無情地開始倒數。

　　“六。”

　　“五。”

　　“四。”

　　“三。”

　　“二。”

　　“一。”

　　KK抬頭，仰望霧霾之上，越發明亮的“銀河”。

　　“那么，‘KK’代表‘議會’，代表‘涅墨西斯’，對此表示遺憾。”

　　咔、咔、咔、咔。

　　伊凜體表，偽裝了許久的裝甲，一片片落在腳邊。

　　瑰紅的血色結晶，在KK面前，凝聚成一張猙獰的笑臉。

　　“格林她會生氣的，后果，很嚴重。”

　　伊凜笑。

　　在倒計時結束瞬間。

　　暫時裝載了“KK”意識的“愛麗絲101”倒下。

　　漫天星辰，如密集炮火，墜向大地。

　　此景如：

　　東風夜放花千樹，

　　更吹落，

　　星如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