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澡嗎?”
明日麻衣輕輕搖頭,手上系著浴衣的腰帶:“我要把徹的氣味帶回去。”
送走明日麻衣,渡邊徹從微型冰箱里取了可樂,潑在和室榻榻米上。
給前臺打電話。
“對,不小心灑了,麻煩幫我更換。如果需要額外費用,全部算在房價里。”
電話對面用溫柔的京都腔,答應馬上讓人來更換。
渡邊徹不喜歡工作人員更換物品時在場,所以決定出去走走。
在房間自帶浴室里簡單洗完澡,換了私服,拿上《小王子》,任由窗戶大開著,離開客房。
走出東山莊,踩在青石板路上,融入喧囂的人流中。
拒絕了幾次搭訕,他走進一家安靜清雅的咖啡廳,點了一杯,在靠窗的位置看書,偶爾盯著遠處熱鬧的古街發呆。
書看了三遍,才回去。
第二天一早,渡邊徹一邊試圖通過手把翹起的頭發按回去,一邊走進寬大的榻榻米餐廳。
所有人都坐在榻榻米上,吃著香噴噴的早飯。
座位隨意,大多數是和今天一起行動的組員坐在一起。
“早上好,清野同學。”
“早上好。”清野凜敷衍一句,往碗里夾了蔬菜沙拉,看也沒看渡邊徹。
一想到渡邊徹昨晚在房間看收費電影,然后一邊和她說話,一邊做那種事,她暫時就不想搭理他。
“昨晚沒睡好?是不是夢到我了?”
“你說什么?!”清野凜對面,玉藻好美姣好的臉蛋上,滿是不悅地看著他。
“和你說話了?耳朵不用的話,可以捐給需要的人。”渡邊徹學清野凜的口吻回答。
“渡邊徹同學。”清野凜抬起頭。
“抱歉,有話待會兒說,我快餓死了。”渡邊徹在離她們大概三人遠的位置就坐。
早飯是蔬菜沙拉、燒柳葉魚、豬肉涼菜、蘿卜炸豆腐做的味噌湯。
渡邊徹喝了口味增湯,感覺味道不錯,就又啜飲一小口,然后才夾了燒柳葉魚的肉。
“學姐,昨天晚上你去哪了?”埋頭吃飯時,他聽到一木葵的聲音。
“......逛街。”明日麻衣淡然的語氣傳來。
“一個人嗎?”
“......嗯。”
“為什么不叫我一起呢?我昨天和清野同學也想去玩,還特意去找學姐了!”
“......想一個人。”
“學姐,我們今天打算去......”
燒柳葉魚的肉,口感很有彈性,渡邊徹連著吃了兩口,才把筷子對準其他菜。
這個時候,絕對絕對,不能去看清野凜!
吃完早飯,渡邊徹又回房間洗了澡。
總感覺最近洗澡洗太多次了——今天晚上最起碼還要洗兩次,也不知道洗多了有沒有壞處。
等他出來,留在東山莊的同學,已經沒幾個人了。
雙手插兜走過門口時,一伙女生突然喊住他。
“渡邊君——”
渡邊徹回過頭,端詳眼前四位女同學,見過、也記得名字,但從來沒有說過話。
“有什么事嗎?”他把手從兜里拿出來,避免給人太傲慢的印象。
“我喜歡你!”
“我也喜歡你!”第二位,圓臉的普通女生。
“你們......”
“我也是!非常非常喜歡渡邊君!”第三位,短發的女生。
“不是,等......”
“渡邊君在文化祭上!在體育祭上!太帥了!渡邊君,我已經愛上你了!”第四位,活潑且胸部不小的女生。
渡邊徹看著三人:“現在…我應該說什么?”
“啊哈哈哈哈!渡邊君大笨蛋!”四位女孩手挽著手,一副惡作劇成功、哈哈大笑著朝遠處跑去。
渡邊徹調整了下手腕上黑色潛水表的位置,繼續沿三年坂走。
日式木質結構的小房子,低矮古樸,屋頂是磚瓦,蟲籠窗式的古老町家建筑。
穿和服、臉涂成慘白的藝妓,為了趕場,時不時形色匆匆地小步走在石板路上。
仿唐朝洛陽和長安建造的京都,歷經千年的風雨,很有《青花瓷》‘天街色等煙雨,而我在等你’的韻味。
因為還有時間,路過一家冰淇淋店時,渡邊徹停下來排隊,想嘗嘗抹茶冰淇淋。
排在他前面的,有穿和服的中國人、韓國人,甚至有白人夫妻,最前面的,是幾位穿著神川高中校服的女生。
她們買好后,經過渡邊徹時,像輪流和他擊掌一樣對他告白。
“渡邊君,喜歡你哦”
“哦。”
“渡邊君,最喜歡你了!”
“謝謝。”
“喜歡喜歡喜歡!”
“知道了,知道了。”
“請跟我交往。”
“這個就算了。”
和剛才一樣,告白完,四位女生就趕緊溜。
前面的中國人、韓國人、白人,滿頭霧水地回頭看著被留在現場的渡邊徹。
一位穿櫻花色和服的中國女生,大概二十八歲,挽著頭發,看起來一副美少婦模樣,她買完冰淇淋,用現學的日語對渡邊徹說:
“渡、渡部君,喜歡。”
“哦哦哦,我也喜歡你,還有,我叫渡邊,寫成漢字,是渡口邊的渡邊。”
“你會說中文!”美少婦驚喜地看著他。
等白人夫妻對渡邊徹說喜歡時,渡邊徹用法語的‘謝謝’回應。
這些人不會把這也當成島國習俗之一了吧?
經歷了兩次,渡邊徹大概猜到,池田和美答應投票給京都的理由了。
秋天的冰淇淋很涼,但一樣美味。
渡邊徹咬了一口,舉著對準天空,拍了一張照,發給大概正在上課的久美子。
「聽說京都宇治的抹茶最正宗,不知道明天能不能嘗到」
可能真的在上課,消息提示「未讀」。
渡邊徹也不介意,一邊吃,一邊走,偶爾和路上對他告白的女同學點頭。
這算集體調戲吧?可以報警嗎?
到了「清水道」公交站,乘車前往「鴨川」——他要說喜歡的少女,正在那里等他。
波光粼粼的鴨川河岸,九條美姬的車已經停在那。
渡邊徹打開車門,沒有進去,手撐著車頂,朝九條美姬伸手。
“讓本小姐等,你還是第一個。”九條美姬語氣很不善地遞過手。
“是你來得太早了,距離約定的時間還有......”
九條美姬把手收了回去,抱著手臂,原本準備下車的步伐也停下,重新架著腿。
“開車,回東京。”
汽車油門嗡嗡響,但沒有動。
夾在談戀愛的大小姐和未來少爺中間,是一件很為難的工作。
“等等等!”渡邊徹彎下腰,再次伸手去扶九條美姬,“我錯了,是我記錯了時間,對不起!”
“什么記錯時間?你當我白癡嗎?”九條美姬揮開他的手,“我坐在車上,來得早,來得晚,是我說了算嗎?”
女司機連忙熄火下車,避開到底要不要真的啟動汽車的困境。
她對著兩人彎腰道歉:“小姐,少爺,真的非常對不起!今天車況很好,所以比預計的時間更早到了。”
“我就說嘛,美姬怎么可能有我更愛她,我可是提前了十分鐘。”渡邊徹說。
“十分鐘?”九條美姬扭過頭,看著車門外的他,“你好像很滿意?”
“下次十五分鐘!”渡邊徹再次伸出手。
“半個小時。”九條美姬把手交到他手上。
“半小時算什么,為了你,我可以前一天晚上就等在這。”
“那下次就這樣吧。”
“…不是,我認為我們不應該把愛的表達拘束在等人的時間長短上。”
靜流在另外一個車門,也跟著下了車。
“你,對,說的就是你,機器人。”渡邊徹指著她,“你不允許跟過來,接下來是我和美姬的二人時間。”
靜流理都不理他,從車尾繞過來,走到九條美姬身后。
九條美姬看了她一眼:“今天你就留下吧,也去四處玩玩。”
“小姐......”
九條美姬余光看過去。
靜流低下頭:“是。”
“我還指揮不動你了,等我成了九條家家主,第一個開了你!”渡邊徹仰著臉,得意洋洋地說。
靜流滿臉殺氣地看著他,要不是九條美姬在,也許已經直接掏搶了。
九條美姬瞅了渡邊徹一眼:“我發現你現在越來越囂張了。”
“那不開她好了,其實我也是開玩笑。”
“我是說九條家主的事。”九條美姬表情恐怖地說。
“等等,你真打算開除機器人?雖然水平差了一點,我很討厭她,但好歹是個女的,換個男保鏢我第一個不同意!”
在靜流憤怒的眼神中,九條美姬揪住渡邊徹的耳朵:“油嘴滑舌。”
車走之后,她問:“去哪?”
“先在附近走走吧,然后吃中午飯。”渡邊徹收起不正經。
兩千牽著手,沿鴨川散步。
秋日晴空萬里,水聲淙淙,波光瀲滟,澄澈的秋風拂過川邊的水草,令人心曠神怡。
九條美姬今天穿了印有英文字母的簡單白色短袖,下半身是輕盈的長裙。
對于平時她所處的環境,沒有溫度低的考慮,但在這深秋的上午,河邊的風帶了一絲寒意。
“冷不冷?”
“有點。”
渡邊徹脫下紅白色的棒球服樣式外套,給她穿上。
外套對九條美姬來說大了不少,白皙的小手勉強從衣袖里鉆出來,非常可愛。
渡邊徹摟過她的腰,嗅她的發香:“我昨天非常非常想你。”
“有多想?”九條美姬笑吟吟地說。
迎面走來一個遛柴犬的老人,他蹲下系攜帶,柴犬便回過頭,像是畫面按了暫停鍵似的看著老人。
渡邊徹嘴唇貼到九條美姬耳邊,切切私語:“想從鴨川順流而下,一直游回有你的東京——就是這么想你。”
“鴨川經過東京嗎?”
“誰知道。”渡邊徹笑著說。
“那你就是在騙我?”
“現實為藝術服務。鴨川到底流向哪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就是要從鴨川游回東京找你。”
“整天花言巧語。”九條美姬沒好氣地說。
柴犬和老人超過他們。
這時,柴犬已經在老人背上,它把前肢搭在人的肩頭,一張感覺一直在笑的臉,四處眺望風景。
這讓渡邊徹想起清水寺的人力車。
“你還沒說多想我呢。”他對九條美姬說。
“我不想你。”
“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九條美姬視線看向柴犬。
“那你為什么比我還先抵達約會的地點?”
“你想死是吧?”
“哈哈哈,我知道,你對我的愛都在心里,不說出來。”
“是司機開快了,本小姐怎么可能等人。”九條美姬不滿地說,“想你…最多只有在家里游泳那種程度。”
渡邊徹用力把她摟在懷里:“從鴨川游到東京可有370
公里,你就在泳池里游,也太小了!”
“誰知道你是不是真的游?”九條美姬感受著淡淡的壓迫感,很舒適地把頭靠在他懷里。
“我現在就游給你看!”
“去吧,我看著。”
“我真去了。”
“嗯。”
“我真真真要去了。”
“去去,快去。”九條美姬作勢把他推開。
渡邊徹更加用力地摟緊她,在她耳邊低聲笑著說:“秋天河水太冷,還是等夏天吧。”
九條美姬走累了,想找個位置休息一會兒。
附近正好有一張長椅。
一只貓從景觀用的灌木叢中走出來,輕盈一躍,以獅身人面像的姿勢,在那張長椅上坐下。
它如玻璃珠般又大又透明的眼珠子,一動不動地望著鴨川。
那副場景,像極了來地球的外星人在思念家鄉。
“怎么辦?”兩人站在原地,渡邊徹問九條美姬。
“把它攆走。”九條美姬命令道。
“鴨川崇尚人與自然結合,你看其他人,還有坐地上的。我們還是不要打擾它了,往前面再走走,還有其他座位。”
“人與自然重要,還是我重要?”
“這還用問?當然你重要。”
“那就把它攆走。”
“沒問題。”
渡邊徹走過去,在貓跟前蹲下:“京都的朋友,能不能讓一讓,我們是從東京來的客人,特意跑來看鴨川。”
貓不理他。
“聽不懂?”渡邊徹換上{被關西人聽到,一定會跟他打一架}的京都腔,“喂,別讓我在女朋友面前丟臉,要不然別怪我不客氣。”
貓轉過毛茸茸的圓臉,和他對視一眼,又繼續眺望遠方,思念故鄉的風景。
渡邊徹抬起頭,對站著的九條美姬說:“我覺得這貓可能認為我是傻子。”
“我也覺得你是傻子。”
“原來如此,我還在想我為什么會做這種事?這樣就說得通了。”
九條美姬緊繃著臉,冷冷地俯視他。
但仔細看,她嘴角上揚,撫平,上揚,撫平,最后終于撲哧一聲笑出來。
因為不想笑卻笑了的原因,勉強在笑出來之前,變現成不屑的樣子。
渡邊徹笑著站起來,摟過她的細腰,嘆著氣說:“走吧,就讓這貓繼續待這兒,我們兩個傻子換一個地方坐。”
“你說什么?”
“我是傻子。”
“哼。”
兩人往前走,還好沒有再從灌木叢里蹦出一只貓來。
渡邊徹把椅子擦干凈,兩人總算坐下來,靜靜欣賞鴨川風景。
溪水中的石頭上,游客蹦跳著走過,在上面拍照;
一位三十來歲的女人,坐在河堤上吃烤年糕,身邊還放了瓶120円的綠茶;
溪邊小路,日料店的木制露臺下,一位中國來京都大學讀研的青年,抱著吉他,唱成都版《京都》。
跟哭一樣,實在難聽。
在‘走到花見小路的盡頭,坐在小酒館的門口’的歌聲中,渡邊徹指著水草里的鴨子:“不知道拔了毛,能剩下多少肉。”
“不是人與自然嗎?”
“吶——”渡邊徹不滿地吃醋撒嬌道,“人與自然重要,還是我重要?”
九條美姬受不了似的白了他一眼,風情萬種。
渡邊徹笑起來,湊上去,吻住她。
這是一個不含任何情欲的吻,只有淡淡的溫馨縈繞在心里。
鴨川的水清澈見底,撞在石頭上,濺起的水花,在秋日暖洋洋的陽光下,熠熠生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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