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
清野凜手在空中虛握,音樂教室宏大的合奏聲瞬間悄無聲息。
她面無表情地翻著樂譜。
“低音號,四十一小節開始的副旋律,由明日同學獨奏。”
“還有,單簧管,我已經說過,這里要更輕快,下次能做到嗎?”
“北原同學,你昨天真的有在練習嗎?麻煩練到會為止。”
“休息十分鐘,各聲部各自練習。”
清野凜宣布解散,拿起桌上的文件,轉身準備回人類觀察部的活動教室。
“清野同學。”早見熏開口喊住她。
“有什么事嗎,早見同學?”清野凜停下腳步,站在原地等對方走過來。
“渡邊同學今天沒有來社團,請問你知道發生什么事了嗎?”
“他請假了,為了七月的月測。”
“清野同學你同意了?”早見熏先是有些驚訝地問了一句,隨后自語道:“也是,渡邊同學是新手,不用上場。”
月測屬于小測,學校沒有提前一周停止社團活動的規定。
但就算真的有規定必須停止,像吹奏部這種在暑假即將參加比賽的社團,也會偷偷自己練習,主動請假根本不可能。
渡邊徹是例外,他是雙簧管新手,雙簧管又是管弦樂中出了名的難,在東京都大賽之前根本不可能吹出完整的樂譜。
“還有什么事嗎?”清野凜提醒走神的早見熏。
此時音樂教室已經毫不避諱地響起議論聲。
“太囂張了吧,真把自己當顧問了。”
“顧問老師都沒這么批評我們。”
“明明演奏的很好了,卻一句夸獎也沒有。”
“我才不要被一年級夸獎!好惡心!”
此起彼落的竊竊私語,全都指向面色平靜的清野凜。
早見熏露出十分歉意的表情,為自己把清野凜叫住,讓她聽到部員的非議。
“抱歉,清野同學”
清野凜若無其事地搖搖頭:“沒事我先走了,請好好練習,早見同學。”
在關上拉門時,她看了眼正被低音部安慰的一木葵,在那里,明日麻衣正面無表情地繼續練習。
時間充滿煎熬地走到六月最后一天。
午休,四班教室。
“渡邊,這次考的怎么樣?”
“感覺已經沒有地方可以拿分了。”
“何等傲慢之詞!”
三人組坐在教室角落,把桌子拼在一起吃午飯。
“明天開始三連休,準備去哪玩?”齋藤惠介說。
“不行不行!”國井修一邊不斷拉起校服領口,讓風灌進去,一邊大口吃著飯,“棒球部要集訓。”
“這樣啊,那就沒辦法了。渡邊你呢?”齋藤惠介看向吃好午飯的渡邊徹,“聽說清野凜忙著給吹奏部特訓,你應該沒事吧?”
國井修停下拉領口的動作:“最近清野凜似乎被高年級女生討厭了,知道怎么回事嗎?”
“誰知道呢。”渡邊徹懶洋洋敷衍一句。
把面包的塑膠袋疊好,他伸手拿起桌邊量大從優的寶特瓶麥茶,扭開瓶蓋,咕嚕咕嚕灌進喉嚨。
白皙脖頸上分明的喉結,寶特瓶里的液體,兩者沐浴在窗外的陽光下,閃閃發亮。
“你們吵架了?”
“除了美姬,我沒有和任何人吵架的打算。”渡邊徹放下瓶子,拿出手機,玩游戲打發時間。
“噫——”兩人一臉惡寒。
“這么甜蜜的話,居然對著我們兩個單身人士說,你太狠毒了!”
下午兩節課過去,三連休的原因,學校組織了一次大掃除。
吹奏部的部員因為清野凜的強制要求,把掃除任務拜托給其他同班同學,抓緊每分每秒的時間練習。
大掃除還沒結束,已經合奏了兩次。
“停。”
清野凜目光在每個人臉上掃過去。
“如果一直保持這種程度,”她說,“東京都大賽金獎都拿不下,更別說后面的關東大賽,全國”
“你想打架嗎?”
咄咄逼人的聲音,使音樂教室瞬間下降了三度,眾人下意識屏息。
長笛&短笛聲部的三年級,把樂譜架子一腳踹開。
“石谷同學,我有哪里說錯嗎?”清野凜面不改色,語調也跟平時完全一樣。
“你是不是太囂張了,一年級。”
“比賽場上,沒人在乎你是一年級,還是三年級,評委只看基礎是否扎實,演奏是否有感情,旋律”
“閉嘴!”
場面一滯,膽小的女生雙手捂住口鼻,害怕地看著她們。
明日麻衣無聊地望著窗外一年級的樓層,尋找某個人的身影,手指根據樂譜在按鍵上起伏。
一旁,抱著低音大提琴的花田朝子,來回看著清野凜和石谷春的臉。
她滿臉擔憂,想上去勸架,心里又因為人多感到害羞而止步不前。
長號聲部的位置,玉藻好美收回目光,盯著筆記越來越多的樂譜。
一年級在三年級頭上耀武揚威,還出口訓斥,真是傻啊她把樂譜翻到剛才合奏時,自己感覺不流暢的地方。
清野凜沒有一絲害怕:“實力不行,又不肯接受別人的指點,只會無能地發泄怒氣,仗著年齡”
教室門被“喀啦”一聲拉開,打斷了她的話。
“累死了,嗯——”一位腋下夾著雙簧管的美少年,揉著肩膀走了進來。
“這是怎么了?”他帶著看熱鬧的淺笑問。
渡邊徹的到來,讓教室近乎凝固的氣氛松動。
不少女生癡迷地望向他的臉,低聲說著‘不妙,太帥了吧’之類的話。
花田朝子松了一口氣,有渡邊君在的話,肯定沒事了。
玉藻好美長長的睫毛顫抖,抬眼看著前方笑嘻嘻的少年。
上低音號的按鍵上,明日麻衣的手指輕快了幾分。
“和你沒關系。”長谷春語氣稍微放緩。
她倒是想對和清野凜關系不錯的渡邊徹生氣,但出于女性——或者說人類——的本能,看到外貌出眾的人,還是下意識保持了基本的矜持。
“學姐別這樣說,我也是吹奏部的一員嘛。”渡邊徹的笑容又燦爛了幾分,長谷春氣一下子消了大半。
他繼續說:“早知道A組這種水平就可以不用參加大掃除的話,我就不用這么累了。”
令人窒息的沉默,支配了整個空間。
包括長谷春在內的大部分人,都驚愕地看著渡邊徹。
渡邊徹表情依舊沒有一絲變化,帶著充滿神奇色彩的笑容。
他揉了揉肩,從腋下取出雙簧管,對講臺上的清野凜說:“清野顧問,我要進行第二次面試,A組這種程度的水平,我也有。”
清野凜清麗地小臉望著渡邊徹,還沒來得及開口,長谷春尖銳的聲音傳過來。
“這種程度?你一個小白臉”
“小白臉?”
“你的樂器是九條給你買的吧?一個鄉下”
“嗯,我承認我是長得非常好看。”
“你”
“怎么?”渡邊徹再次打斷她,笑著攤開雙手,“長谷學姐要和我打架?可以哦,看在你是學姐,比我早出生兩年的份上,作為后輩的我,讓你雙手。”
他語氣溫和,笑容迷人,簡單的攤手動作隱約流露出美少年的風采,但現場的氣氛,卻一下子膽戰心驚起來。
“我今天就要教訓你!”在這么多人面前,渡邊徹囂張輕蔑的態度,讓長谷春失去理智。
雙眼燃燒著羞怒的她直匆匆走過來,揮手朝渡邊徹臉上打去。
“長谷學姐!”
“渡邊!”
“等等!”
“唔——”
伴隨著長谷春一聲痛苦的呻吟,桌椅被撞到的聲音,一陣騷亂后,場面徹底死過去。
“浪費了一點時間。”渡邊徹收回輕松絆倒對方的腳,對驚愕的清野凜說:“顧問,開始面試吧,請聽聽我的演奏。”
不等清野凜同意,在這接下來不知該如何收場的情況,渡邊徹不管不顧地吹起雙簧管。
明明是早就練習過無數遍、聽過無數遍的熟悉旋律,但由于音色實在太美,剛才還在吵鬧的聽眾,也不得不為之屏息。
旋律宛如福音歌手的歌聲,既溫柔又細致的雙簧管音色,所有人心里一緊。
余音繞梁的音色無限延伸,十分清澈透明,宛如上帝的嘆息。
躺在地上的長谷春不由自由地咽了一口口水,心臟顫抖,雞皮疙瘩豎起。
剎那間,教室內夏日的空氣,充滿了悠揚而甜美的音韻。
當音樂廳里靜得連一根針掉地上的聲響也聽得見時,眾人才反應過來,演奏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結束了。
沒有人動彈,沒有人說話。
“合格?”渡邊徹問。
“合格。”清野凜像是還沒有從剛才的演奏中回過神一樣低聲應道。
渡邊徹把目光轉向長谷春,又看向所有人。
“吹得這么爛,演奏本身也破綻百出,這種程度,就開始刁難顧問啦?”
渡邊徹手伸進劉海中,拍在額頭上,夸張地嘆了口氣。
“算了,反正你們這些人,怎么努力也沒用。早點認清人與人之間差距也是好事。”
“渡邊同學?!”早見熏站了起來。
“不是嗎?”渡邊徹展開雙臂,“我只練習半個月呀,各位。”
他的語言輕挑自傲。
“就能達到全國大賽的水平,你們呢?再怎么練習,也最多只能在東京都大賽拿個銅賞,啊,對不起,也有可能評委看神川高中本身比較出名,給個不太丟臉的銀賞。”
“實話是不是傷到你們了?不過你們自己最清楚,我說的到底是不是實”
“渡邊,閉嘴。”打斷渡邊徹的,是清野凜。
所有人驚訝的看著她,渡邊徹也是。
難道清野凜已經看穿他的想法,所有打算阻止他繼續說下去?
這樣可不行啊。
清野凜冷著臉:“我才是她們的顧問,我可以隨便說她們,但絕不允許其他人來說教。”
“清野同學”她們的聲音滿是歉意和感動。
“還有,”清野凜一直給人清冷感的雙眸,此時竟然燃燒著火焰,“我認為在座的成員,只要努力,是可以打進全國大賽,甚至拿下金賞。”
音樂教室里傳來吸氣聲。
這是,清野凜第一次夸獎她們。
明明渡邊徹在幫她說話 所有人內心深處,竟莫名的涌出一股溫熱。
花田朝子不知道自己是高興,還是害羞,但喉嚨癢癢的,一定要說些什么。
“清野同學,比賽,”她小小的雙手捏拳,深吸一口氣,“我會加油的!”
“我也是”
“我也!”
渡邊徹用‘各位,擺脫有點自知之明’的眼神看了眼眾人,對清野凜敷衍道:“你是清野家的大小姐,你說什么就是什么吧。”
“這家伙!”
“性格太惡劣了!”
熟悉的切切私語傳來,不過目標換成了渡邊徹。
“渡邊同學,面試結束了,請坐到木管的位置。還有,我不希望再看到部員與部員之間的任何矛盾。”清野凜警告道。
“是是是。”
“好了,矛盾也好,討厭誰也好,這些都無關緊要。不要浪費時間,繼續合奏。”
清野凜看了眼被眾人扶起的長谷春。
“一,二,一二三四”
“停。”
“喂。”在清野凜開口之前,渡邊徹手撐在鋼管椅靠背上,轉過身,“那個,薩克斯,中間那個,對,就是腿很粗的那個,就你,剛才走調了吧?”
“你!”
“渡邊徹!”清野凜無奈喊道。
“怎么?”渡邊徹轉過身,“不是吧,大小姐,相互指出錯誤也算部員之間的矛盾?”
清野凜抑制似的怒氣深吸一口氣,無力道:“不算,但是”
“清野同學,”腿很粗的北原同學唰地站起來,“我會吹好的!”
渡邊徹無力地在鋼管椅上后仰:“目標居然只是不走調,算了,你們也就這樣了,用我自己的水平要求你們,果然太過分了。”
北原淚眼朦朧,對著他大喊:“我會吹好的!”
“好吧。”渡邊徹坐正身體,“我相信你。”
北原愣了下。
難道,渡邊同學只是為了鼓勵自己?
第二次合奏。
“那個誰,腿很粗的北原同學,你到底行不行啊?還有打擊樂最外面那個,你手臂那么粗,敲起來卻一點勁沒有,不會全是肥肉吧?”
第三次合奏。
“啊——受不了了,腿粗girl,你,還有你,老實說沒你們幾個,剩余的人說不定能靠自己的本事,再加上我的發揮,拿到銀賞,不,金賞——畢竟有我。”
“渡邊徹。”清野凜瞪了過來。
“抱歉,大小姐。因為太生氣,不小心人生攻擊了。”
第四次合奏。
“腿.....”
“渡邊徹,你夠了!”一位看北原哭了,站起來抱不平的學姐大聲訓斥道。
“嗯?我說錯了?她腿不粗?還是沒走調?”
“你怎么可以這么說女孩子!”
“你也可以這樣說我啊。說我哪段演奏的不行,或者哪里丑,只要是事實,我絕不反駁。這位,嗯,單眼皮學姐,請。”
“你,你”
“瞧,無話可說了吧。告訴你們我的座右銘:讓我閉嘴的唯一方法,就是全方位的比我優秀。”
這是座右銘嗎?簡直像是一句挑釁的話。
北原拉住還打算理論的學姐:“我會努力的!”
學姐不甘心地坐下,其他人也縮著身體。
雖然恨不得痛打渡邊徹一頓,但又怕他張口說這位齙牙同學、那位牙黃同學、腿短同學、沒鼻梁同學 太可怕了。
‘絕對要拿到金賞給這個家伙看!’
抱著這樣想法,吹奏部一天的訓練結束。
人類觀察部的活動教室,渡邊徹把雙簧管拆分,放進樂器盒,準備走人。
“今天不送我嗎?”
“嗯?”渡邊徹驚訝地看著清野凜。
清野凜望了眼窗外的夜色:“快十二點了。”
“我無所謂。”
鎖好門,兩人走在只有路燈的街道上。
夜風習習,偶爾對面駛過來一輛亮著遠關燈的汽車,明晃晃得讓人睜不開眼。
“今天,謝謝你。”清野凜的話語,伴隨著車輪碾壓路面的聲音,一起傳過來。
“你已經看穿我的計劃了?!”
“你該不以為有多隱秘吧?認為我會誤會你?”
“呃。”渡邊徹尷尬了一秒,“那你”
“沒有阻止你,反而故意和你對立嗎?”清野凜把風吹亂的長發攏在耳后,笑著繼續說下去。
“嗯。”
“渡邊同學寧愿被討厭,也要來幫助我,我怎么能背叛你呢?”清野凜嘴角出現一絲好看的笑容。
“‘背叛’是這樣用的嘛!”
清野凜望著交通燈的紅光,停下腳步:“渡邊同學,你不怕被人討厭了嗎?”
“這對我來說是好事。”渡邊徹無所謂的說,“被討厭了,才能讓美姬放心。不過,對女孩子進行人身攻擊,讓我有點過意不去,恨我就算了,希望她們不要有心里陰影。”
“腿粗、單眼皮.....很難呢。”
“反正我是為了你才這么說的,她們要是真有心理陰影,那也是你的錯,這份負罪感你就好好背著吧。”
清野凜嘆了口氣:“有時候真分不清你是溫柔,還是不溫柔。”
“當然是溫柔。之所這樣說,是怕你因為我這樣做而愛上我。”
“放心,我的愛還沒有那么廉價了。不過,”清野凜扭過頭,微笑著看向渡邊徹,“你贏得了我的友誼,從今天開始,就是我的第一個朋友了。”
駛過的汽車,把她小臉照得分明,上面有一層淡淡的紅暈。
“我能拒絕嗎?”
“不能。”
紅燈變綠燈,清野凜滿臉笑意地走上斑馬線。
“對了,你怎么做到這么短的時間,把雙簧管提升到這種水平的?”
“你以為我是誰?”
“渡邊徹。”
“不。”渡邊徹迎著夜風展開雙手,“我是神。”
“唉,你的中二病還有機會治好嗎?”
“啊啦,清野凜同學應該是在替我擔心吧?”
蹩腳的模仿,讓清野凜毫不客氣把手伸向他的腰部。
“嘶——很疼啊,清野同學。”
“謊言。我都沒用力。”
“心疼。”
清野凜一臉惡寒地拉開兩個身位。
“還有一件事,希望你下次演奏不要再針對北原同學了。”
“為什么?她不是走調嗎?”
“第二次演奏的時候,她已經不走調了。”
“誒?”渡邊徹停下腳步,“騙我?”
“你說呢?”
渡邊徹感覺臉開始發燙:“那我今天晚上,不是丟臉丟大了?”
清野凜笑起來:“當時你的演奏嚇到她們了,她們下意識以為,你能聽到她們耳朵聽不到的細微差別,再加上最具權威的我沒拆穿你,她們不會懷疑的。”
“這件事你可別和別人說。”渡邊徹警告道。
“那北原同學也太可憐了。”
“要是說出去,可憐的就是我了!”
“放心,誰讓你是我的部下呢,還是我的朋友。”
“你,害羞了?”
“話多的人,一般死得都很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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