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隊的選手席上一片啞然。
對于這一戰的結果,他們確實已經有了心理準備。但是,再有心理準備,到結果塵埃落定,理查德·湯因比敗退下來的時候,難受總還是免不了的。
他們沒能創造奇跡。
他們沒能…等待到奇跡。
狂劍士伊麗莎白雷文低低垂著頭,一頭燦爛的金發,仿佛完全失去了顏色。魔道學者莉莉安娜萊斯特,那位百合花小姐張揚的紅發,同樣打著卷兒披落在肩頭,再也燃燒不起來。
至于剛剛下場的召喚師理查德·湯因比,非裔小伙子頭頂那一圈支棱著的臟辮,那當然是有氣無力地塌著,上場時候的精神氣兒,半點兒看不見了。
到最后,還是美國隊的隊長威廉瓊斯,起身迎接,慎重地按了一下隊友的肩膀:
“不是你的責任。是我先沒打好。——走吧!”
選手們應聲起立,跟在隊長后面,撤回選手休息室。他們,要趁著擂臺賽和團隊賽之間,難得的休息時間,盡快整理心情,最后確認一遍戰術安排,放下包袱,再次出發——
身后,歌聲漸起。
比起選手,美國觀眾們更難接受擂臺賽的結果。怎么就輸了呢?怎么就輸了呢?明明大美利堅戰無不勝,明明從小組賽第一場到前兩天的總決賽第一場,都是一路碾壓過來…
這一場還是美國隊的主場!在主場地圖上,怎么可以輸成這個樣子?!
要憤怒!要宣泄!要催促!
要告訴那些場上選手們,好好兒打,加油打!
賽場邊上,為啦啦隊姑娘們配樂的樂隊隊員們一個眼色,打擊樂手抄起鼓槌,重重敲下:
嘭嘭啪!嘭嘭啪!嘭嘭啪!嘭嘭啪!
看臺上猛然一靜。觀眾們反射性地轉過視線,側耳傾聽著熟悉的、富有沖擊力的節奏,已經有不少人跟著拍打起了手掌。八個小節的強烈節奏過后,樂隊歌手一甩身上的鉚釘上衣,沖著看臺亮開了嗓子:
流暢的、帶點粗野的歌聲回蕩在賽場上。一群牛高馬大的外國佬跟著節奏搖晃著身體,打著拍子,不少人翕動嘴唇,輕輕跟唱。樂手的歌聲也越來越是高亢:
歌唱的聲音甚至傳到了對面。別說中國觀眾,一群職業選手都在面面相覷,互相打聽:
“他們在唱什么?”
“調子好熟…”
“真的,好耳熟就是想不起來…”
關鍵時刻還是江波濤和許斌給力。這兩位榮耀圈里的足球大佬側耳聽了聽不約而同地轉向周邊隊友,給出了正確答案:
“《》嘛…外國人老唱的了碰到各種足球賽橄欖球賽他們就喜歡唱…12年倫敦奧運會閉幕式他們就唱這個的…”
“啥?”
“啥?”
很有幾個人沒能聽清。不過也用不著誰再重復了對面看臺上,洶涌澎湃的歌聲已經一浪一浪拍打了過來:
不是一個人,不是一支樂隊唱到高潮的時候半個賽場,所有的外國佬們都加入了進來,整齊地拍手,跺腳一邊搖晃身體一邊跟著旋律高唱:
歌聲越來越響,越來越高,幾乎拍到了臉上。來觀戰的中國選手們不舒服地扭動著身體,座位靠近邊緣的幾個,已經聽見了走道對面一句比一句大聲的議論:
“被他們跳臉唱歌好煩躁啊…”
“我們也唱?”
“唱啥?”
“國歌?”
“現在唱國歌好像小題大作了一點…”
“也是哦,國歌要留到升旗的時候唱。——那么唱啥?”
“呃…小蘋果?”
“不行我歌詞背不出來…海草舞?”
“拜托只會唱第一句好吧!”
“那么…套馬的漢子?”
“霸圖的漢子我倒是會唱…問題現場霸圖粉有多少?”
“呃…”
對面的歌聲還在繼續。
大約是高潮部分已經過去,當中的內容很多人又不會唱了只有樂隊的歌手還在拍手跺腳,賣力演出。音量和方才的齊唱自然沒法相比但是半個賽場整齊的拍手、跺腳、打拍子的聲音還是讓人怎么聽怎么煩躁。
唱著唱著,又回到了這首歌最廣為人知的部分,觀眾們的聲音再一次加入:
茶小夏在座位上來回扭動身體。他的座位還是在兩個半場的交界處,這會兒,右半邊耳朵已經被歌聲灌滿,連同半邊腦袋都震得嗡嗡的:這歌也太魔性了!哪怕他以前對這首歌完全不熟,只是似乎、也許、仿佛聽過,這會兒腦袋里也全都是“”…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左手邊,中國觀眾們聚集的看臺上,忽然響起了高亢的歌聲!
“五星紅旗迎風飄揚,
勝利歌聲多么響亮,
歌唱我們親愛的祖國,
從今走向繁榮富強!”
茶小夏精神一振。像是一塊巨石投入湖泊,以那位歌手為中心點,歌手一環一環,一圈一圈擴大:
目光所及的中國觀眾們,不管是放大嗓門努力說話的,還是被吵得一臉難受捂著耳朵的,抑或沖去上廁所、剛剛趕回來的,都挺直身體,加入了這場大合唱。
這歌我們熟啊!
從小到大,做廣播體操,開運動會,開各種會議,入場式,不曉得聽了多少遍了!哪怕歌詞沒有刻意去記吧,跟著旋律,順嘴就能禿嚕出來!
要唱一起唱,拼音量,拼嗓門,拼人數,決不能讓對面壓倒了!
于是,以茶小夏的座位為分界線,就出現了此起彼伏,一浪高過一浪的歌聲:
“越過高山越過平原跨過奔騰的黃河長江寬廣美麗的土地 是我們親愛的家鄉——”
歌聲回旋。
音樂或許是這個世界上最有感染力的東西。不管是中國觀眾,美國觀眾,還是其他哪個國家的觀眾,都情不自禁地晃動著身子,拍打著手掌,加入了歌唱的行列。
這當中只有一小片地方是安靜的。中國隊的選手席后面,職業選手們云集的看臺。數百名職業選手和前職業選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各個臉色古怪,身體像在蹭癢似的一扭一扭——周圍一圈看臺,觀眾們奇異的目光,已經四面八方射過來了…
不跟著唱吧,光是這種目光就看得人難受。唱吧,都有點覺得張不開這個嘴——觀眾們為國家隊打氣也罷了,他們跟著一起唱算怎么回事?國家隊那些人又不是他們追捧的偶像,那是他們的同事,隊友,有的還是后輩好吧!
總覺得恥度有點爆表的說…
吳雪峰看著林杰,林杰看著方士謙,方士謙看著韓文清…韓文清板著一張不怒自威的臉,目光平視前方,誰也不看…霸圖隊長的周圍,一幫年輕隊員瑟瑟發抖,別說唱歌,連話都要說不出來了。
歌聲響起!
清脆的,高亢的,嘹亮的女聲,劃破了職業選手看臺的寂靜,沖霄直上!
霸圖眾的臉色僵硬了一下,又很快舒展。是女聲,女選手都是聯盟的珍寶,總是有些特權的…唱就唱吧…是誰啊?
聯盟里的女隊長只有楚云秀和蘇沐橙,這兩個都已經去選手休息室了,誰家隊員不等隊長發話,就自顧自地飆高音了?
職業選手們的目標四面八方集中過去。霸圖的,輪回的,微草的,藍雨的…這一看,座位上向前傾著身子,高舉著拳頭,放聲高歌的并不是任何一位選手,而是另一個大家都認識的人,興欣的老板娘,陳果大姐頭…
吳雪峰:…
林杰:…
方士謙:…
韓文清的臉色照舊沒有人敢去看。大伙兒懷著復雜的心情看向興欣一幫人,就看見另一個高大的身形站了起來,揮舞著胳膊,比老板娘唱得還帶勁。
男高音,或者男中音——判斷這個有點超出職業選手的知識范圍了——論音高不如老板娘,論音量大小,分明比老板娘還嚷嚷得大聲些。重要的是,音質嘶啞,還有點荒腔走板,怎么聽怎么難受。
職業選手們露出了絕望的眼神。
《歌唱祖國》這首歌,大伙兒從小聽到大啊!做廣播操開運動會,各種大會開幕,不曉得要聽多少遍啊!你是怎么做到還能唱走調的!
就連興欣自己人也受不了了。唱歌的那人身邊,兩個文質彬彬的小家伙蜷成一團,低聲阻止:
“包子你輕點聲啊…”
“輕什么輕!你們也一起來!”
包子同學兩只大手伸出,一左一右,同時抓住了安文逸和羅輯的肩膀,哐哐一陣猛搖。兩個身板瘦弱的家伙被他拽得前俯后仰,來回晃蕩,險些兒眼鏡都搖了下來。沒奈何,只好張開嘴跟著唱。唱小聲了還不行,得把音量提到包子滿意為止。
在包子同學的暴力帶動下,興欣眾陸陸續續,很快加入了大合唱。而其他的選手們你望我、我望你,也扭扭捏捏地張開了嘴。
于是,賽場之內,音量的最后一塊短板,也被填補上了。
不同的語言,不同的歌詞,不同得節拍和曲調,匯成一波高過一波的滔天巨浪,拍打著、重刷著整個體育館,幾乎要讓賽場的屋頂搖搖欲墜:
“英雄的人民站起來了我們團結友愛堅強如鋼五星紅旗迎風飄揚 勝利歌聲多么響亮”
茶小夏緊緊地攥著手里的筆記本。屏住呼吸,聽著左右兩邊不同語言、不同高低,卻是同樣熱情的歌聲,忽然熱淚盈眶。
——右手邊,《》的調子,如同海浪一般接地連天。逢到高潮的時候全體加入,那巨大的音量,簡直能覆蓋整個賽場;
然而左手邊,《歌唱祖國》的歌聲,卻像是岸邊的礁石一樣站在那里,潮水一退就穩穩露了出來。任憑驚濤拍岸,亂石崩云,都不會為之動搖半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