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軍軍營之中,匯集著從四面八方聚集而來的各方將領。
天下的形勢已經很分明,帝國已經平定了燕趙齊魏等地,唯一剩下的敵人只有如今被逼迫到垓下的十萬楚軍。
這是最后的獵殺,也是亂世的終曲。
當趙爽走進軍營的那一刻,眾人行禮。
這營帳之中,有許多人都是降將,大部分人都是第一次見到這位傳說之中的人物。
不過,許多人都有些意外,這位傳說之中的人物要比想象之中的要年輕許多,不見老態。而且,也沒有一點架子。
“不必多禮。”
趙爽看著帳中眾人,揮了揮手,坐回了主位之上。帳中靜謐,這一眾在戰場上猶如虎狼的將領,此時卻是大氣也不敢多喘。
“諸將,軍情如何?”
“大王,我六十萬大軍此時已經將垓下團團圍住,只是楚軍憑恃險要,一時難以攻進去。”
張良拱手而道。
諸路大軍會軍,從各個方向堵住了楚軍的道路。不過,處在絕境之中的楚軍,戰斗力便如陷入絕境的野獸,相當強大。
帝國軍數次的試探性攻伐都被打退了。
很顯然,這最后的一戰,并不好打。
趙爽并不在意,揮了揮手。
“不必如此劍拔弩張,通告各軍,放出口子,楚軍中有愿走者可以走,有愿降者可以降。”
“怎么樣了?”
垓下軍營之中,項少羽低著頭,捂著腦袋,詢問著。
“軍中的糧草已經不多了。再加上天氣越發寒冷,許多士兵身著的還是夏裝,凍傷者不少。”
如今還跟隨在項少羽身邊的都是他最為親信的部下。
便是到了這一刻,楚軍依舊保持著頑強的戰斗力。
然而,這股頑強的戰斗力卻完全沒有用處。
便如下棋,只有遇到勢均力敵的對手,才會有來有往。可若是對方不落子,任憑你有多么高深的棋藝,也無法發揮出來。
帝國數十萬大軍將垓下重重圍困,將楚軍的退路都包圍住了。楚軍的后勤糧草運輸已經完全被切斷,十萬將士只能在垓下附近采集、狩獵。
可這樣的情況,卻是不可持續的。
因為馬上便要入冬了。
到時候,萬物枯索,生靈絕滅,楚軍在這片蒼茫的大地上能夠找到的食物將會大大減少,接近于無。
“必須盡快突圍。”
項少羽抬起了頭,皺著眉頭。
如今的情況,項少羽想要走,這數十萬帝國大軍攔不住。可他要帶著十萬楚軍走,那問題就相當復雜了。
項少羽站了起來,耳邊卻忽然響起了一陣歌聲。
楚人之音,如此熟悉,在這漆黑的夜晚中響徹。
“這是將士們在唱么?”
項少羽問道。
可這個問題,卻讓人難以回答。
“用兵之道,攻城為下,攻心為上。”
今夜的夜色很好,天上一輪月華,很是光潔。
臨風而立,韓信看著那隱藏在黑暗之中隱約的楚軍營寨,緩緩而道。
楚軍營寨周圍,數萬將士在夜色之中大聲高唱。
雖然這歌聲比不上專業的樂曲大家,可勝在整齊劃一,讓人感到一陣滲入靈魂的韻律。
趙爽便在他的身旁,聽著這話,微微一笑。
楚軍戰力強悍,項少羽的勇武更是天下無雙。
可惜的是,這些優勢都在被最大程度的壓縮著。
“現在就要看項少羽能撐到什么時候了。”
趙爽看了一眼,便不再關心,轉身離開了。
韓信卻依舊注視著,一雙若有靈性的目光,仿佛能洞穿暗夜迷霧,深入其理。
兵家是諸子百家之中比較特殊的一派。
因為兵家的敵人往往是同為兵家的人。
韓信對于眼前的敵人,隱隱有著一股相惜之感。
兵家中人,往往能從最為微小的方面,察覺自己的同類。眼前楚軍的壁壘,其安置部署,只能用杰作來形容。
項氏之主勇武之名遮掩下的是超乎當世兵家的才能。
只是如今這股才能,便在這寒風之中被漸漸消磨。
韓信與項氏少主同為兵家,但完全不是同一個風格。
行軍打仗,在戰陣之中縱橫往來,當世之中,無人能及項氏之主。
可這份能耐,在韓信的面前卻并不足奇。
用兵之道,并不止于一端。當世能與項氏之主匹敵者,如今卻在靜靜等待著。
同為兵家,韓信自然清楚,四面楚歌之中,項氏之主如今只剩下了一條路。
“上將軍,敵軍在軍營周圍唱著楚歌,將士們聽了,痛哭不止。”
寒霜與榮耀,能夠鍛造一顆最為堅硬的戰士之心。
這些日子以來,楚軍的將士跟隨項少羽,一路突圍,無論經過多少苦難,哪怕是兵傷戰痛,饑寒交迫,士兵們都沒有留下一絲眼淚。
可現在,聽著這楚音傳來,士兵們卻再難以抑制心中那股感情。
“厲害啊!”
這么多天來,無論遇到多么危難的場景,項少羽都沒有表露出多少危機感,可現在,他卻是如臨大敵。
用兵之道,攻心為上。
但凡兵家,都知道這句。可真正能夠用到如今這種地步的,卻是少之又少。
“軍心一喪,我等只有敗亡一路。”
項少羽很清楚,帝國軍中有著一位攻心的高手。
這四面楚歌之聲,看似動人,可真正打的卻是楚軍的軍心。
從實際效果來看,他的確成功了。
只是對于項少羽來說,卻無法遲疑,必須立刻做出決斷。
“來人,召集軍中將校。”
天微微亮,一聲喧囂,打破了寧靜。
“大將軍,楚軍營中奔出數百騎...
出數百騎。這支人馬戰力強悍,沖破了我軍的包圍。”
韓信只是道了一聲。
“知道了!”
這條路項氏之主終究還是走了。
對于項少羽來說,留在垓下軍營之中,只有敗亡。而帶著軍中精銳的骨干,逃出生天,或許還能有生路。
只要有這些軍中骨干,最為忠誠于項氏之主的人存在,等回到江東之后,他便還能在拉起十萬大軍。
可惜的是,這條生路,韓信早已經有所預料。
馬鳴聲起,便隨著天際的光芒初升的那一刻,早已經等待中的數千騎兵騎上了戰馬,向著楚軍最后的精銳而去。
硝煙未盡,八百楚騎跟隨著項氏之主,馳騁在戰場之上。
身后是數千騎軍,還有茫茫的帝國大軍。
這八百楚騎是楚軍百夫長以上的精銳,戰力十分強悍。
可是隨著那數千騎軍的出現,項少羽便感受到了,對方那股殺意與實力。
鐵甲黑騎,高頭大馬。
這是一支少現于中原的騎軍。
當初這支軍隊出現在薛地,隨著趙爽蕩滅了諸王之會。
可那時,項少羽不在現場。
如今,他們就追隨在身后,項少羽感受到了一股蓬勃的戰意。
這是遇到生死大敵之時才會產生的反應。
項少羽心中有些興奮,渴望回身,與其酣戰一場。
可理智卻在此時占據了上風。
他必須盡快帶領著這八百騎渡過烏江,回到江東。
然而,這數千騎軍的馬速,卻要超過楚軍的上等戰馬。
這數千騎雖然出發時間晚,可此時已經快要接近楚軍。
便隔著百丈的距離,數千虎賁軍開始變陣了。
從本陣之中分出了兩支騎軍,猶如仙鶴的翅膀,張了開來。
虎賁軍變陣,導致了速度上微微落后,可隨著軍勢擴張完畢,這股微弱的差異很快便被抹平了。
虎賁軍開始包圍這八百楚騎,可技巧卻是和巧妙。
兩翼的騎軍開始從左右插入楚軍騎軍陣列,沒有將其完全包圍,只是一點點將其吃掉。
但凡在速度上落后,陷入了虎賁軍包圍之中的楚騎,都很快消失在了那茫茫的黑騎群中。
項少羽一路狂奔,最初的八百騎,沒有一個時辰,便損了大半。
眼看著繼續下去,也只有敗亡一路,望著前方遙不可及的烏江水,項少羽心中反而生起了一股戰意。
當即他勒緊了戰馬,減緩馬速,對調過身來。
同一時間,帝國的鐵騎也停了下來。
“兄弟們,事已至此,與其繼續逃亡,不如奮力一搏。”
“愿隨上將軍!”
前方戰情如火,道路之旁,馬車卻是緩緩而行。
“大王,虎賁軍已經與楚軍交戰。”
“大王,韓信軍已經到達烏江,開始合圍。”
一條條軍報傳來,趙爽的行進卻依舊緩慢。
所有的軍隊都按照既定的計劃,完成了應有的部署。
唯一沒有料到的是,項少羽的戰力。
“大王,諸軍合圍,將項少羽困在了烏江邊,可一時卻拿之不下。”
“知道了,立刻趕往烏江。”
“諾!”
鮮血彌散在江畔,項少羽手持炎神槍,猶如一尊戰神一般,無人敢近。
至此時,跟隨項少羽逃出楚營的八百楚騎,全部陣亡。
唯有項少羽一人,依舊站在那里。
戰神的目光之中,還存有著些許的不甘。
直到那駕馬車的降臨。
本是煊赫的大軍,在那輛馬車到來之時,都恢復了平靜。
無論是高昂的戰意,還是淋漓的恐懼,都在這一刻消失了。
項少羽這一生一共見過趙爽兩面。
第一次是在龍王山前,他在楚軍之中,看著那深鎖霧中站在巨石上的身著黑袍的身影。只是遠遠一瞥,接著便離開了。
第二次,便是現在。
望著他一步一步走來,閑庭信步,在這茫茫江水旁,卻似一個過客。
已經有許多年了,這世上幾乎已經沒有多少人了解,此世之中,曾經與戰國諸位神將一起并立的身影,也是兵家之中曾經傳說之中的人物。
可他如今過來,天地仿佛肅靜了。
趙爽漸漸走近,項少羽看著,這位生死大敵,比他想象中的年輕,也比想象之中的更加文雅。
幾乎不像是一個武將。
如果嚴肅的算,這是兩人第一次正式見面。
項少羽看著他,大笑了一聲。
“趙爽,可敢接我一槍。”
趙爽沒有說什么,只是輕聲一笑。
項少羽握著手中的炎神槍,向著眼前不到三丈距離的趙爽而去。
這曾經收割了無數性命的神器,在這短短的距離之中,卻遭遇到了最大的挫折。
便在趙爽面前,仿佛有著一道無形的氣墻。
炎神槍在空中的時候,彌漫在槍身上的火焰卻是緩緩消散,速度也隨之減緩。
最終,在槍尖快要接近趙爽之時,被其輕輕一握。
“這便是炎神槍么?”
趙爽感受著這柄神器從槍身上傳來的澎湃之力,將其插在了地上,望向了眼前的項少羽。
對方此時的眸光,很是復雜。
一聲大笑,項少羽拔出了腰間佩劍,自刎而亡,身軀便倒落在了地上。
趙爽看著眼前的年輕的尸體,似乎有些感慨。
最終,他什么也沒有說,只是嘆了一口氣,轉身離去。
身后江水悠悠,預示著一個時代的遠去,也預示著一個時代的到來。
(本卷結束了,接下來會寫些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