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九十一章 何自處
長久以來，北方的胡人對于關中造成了巨大的軍事壓力，便當秦皇一統天下之后，終于著手解決這個問題。
秦軍勇烈，于數年之前，發起了一場對匈奴的大規模戰爭。
蒙恬率軍數十萬，北逐匈奴，至于陰山。自此，胡人不敢南下牧馬。
在帝國宏大的敘事之中，這場戰爭只不過是一個微不足道的注腳。帝國真正的目的，是在北境修筑一條萬里防線，用以遏制北方的胡人對于中原的進攻。
這也是帝國要取得陰山的原因，從東方的燕山山脈到陰山山脈再到祁連山脈，沿著山川水勢，建造的防線，將遏制住北方胡人的步伐，將之鎖在農耕地區之外。
其中最為重要也是帝國重點經營的一段，便是沿著大河陰山一線修筑的長城。
這一段是帝國新修建的長城，東接趙國在云中一線的長城，南面則是河南地，位置極其重要。
蒙恬軍駐地所在，帝國將之置為九原郡。
只是，這場宏大的敘事之中，卻有著難以掩飾的弊端。
那便是，河南地雖然地域廣大，其中也有不少的地域適合耕種居住。然而，匈奴并沒有經營，一切都是從零開始。
帝國要鑄造這道防線，就必須從天下各地籌集物資與人力，持續輸血。
糧船起于齊地黃腄，沿著數千里的河道，溯流而上，最終到達北河。
飛芻挽栗，民生困苦。
當然，帝國也不是光輸血，而是在建造這項工程的時候，同時進行一系列的配套措施。
沿河置四十四縣，遷徙人口，開墾田地，用以解決當地駐軍的補給問題。
只不過，這些措施還未持續夠長的時間，就碰上了天下大亂。
繼蒙恬之后，掌管北河軍的王離，此時面對的問題相當棘手。
一方面，不少勞役、士兵乃至遷徙九原等邊郡的民眾都在逃亡，另一方面，關中變亂之后，對于北河軍的糧草供給已經停止了。
王離在東郡的時候，被羅網拉下了水。而現在羅網被誅滅，他更加擔心自己會受到牽連。
羅網的殘黨這些日子也到了，慫恿他立刻南下，與趙爽決一死戰。
不過王離并沒有下定決心。他手握二十萬大軍，此時卻是相當猶疑，不知道該怎么辦？
直到，來自關中的使者到來。
大帳之中，王離坐在中央，帳中左右則是一眾將領。自從蒙恬下獄之后，蒙氏一系的軍隊將領都受到了牽連，精銳的鐵騎也被拆得四散，換上了王氏的人馬。
酈食其自帳外而來，平日里好酒的他此時臉上不見一絲酒氣。
“大秦丞相漢陽君使者酈食其見過武城侯！”
王氏一門兩徹侯，王翦年老隱退之后，爵位便由他的嫡孫王離繼承。
“使者前來何意？”
“為上將軍性命計，特來此地。”
酈食其一言，帳中一眾王氏的將領大怒。
“大膽！豎儒安敢胡言！”
王離不屑一笑，揮了揮手。
“倒要討教，我有何危？使者如何救我？”
酈食其拱手一禮，開口言道。
“上將軍欲自立乎？”
王離聽了這話，十分不安，站了起來。
“我從無此念，使者休得胡言！”
酈食其聽了這話，收斂了笑容。
“上將軍手握二十萬大軍，鎮守北境，又身兼徹侯，為帝國頂梁，名望重于天下。然如今天下烽煙四起，六國舊族接連反秦。試問，上將軍將自何處？”
酈食其一問，王離心中一愣。
他身為秦國的徹侯，是斷然不可能投向六國。再說，便是他投了，六國中也沒有人敢接受。可以說，他與秦國是綁在一起的。
“自二世當政，暴虐天下，邊郡多有亡逸。北河軍雖眾，然孤懸塞上，猶無薪之火，斷不能長久。一旦薪盡，上將軍又將何處？”
“北河軍中，多關中子弟，為國征戰，久無所歸，怨憤已極。且蒙恬為將，甚得軍心民望。今二世、趙高以詐力，竊得軍權，蒙恬無罪而下獄，將士多憐之。若上將軍聽信奸人之言，南下關中，怕未至半途，士卒便已逃散泰半。到時，進退不得，上將軍又將何處？”
“上將軍無以自處，又無所歸，縱有萬軍，亦不危哉？”
酈食其數言，王離面色數變。最終，他走下了將臺，來到酈食其面前，拱手一禮。
“還望先生賜教，救王離一命。”
“當今之計，上將軍唯有立誅羅網余賊，南下關中，方能得安！”
酈食其一言，王離陷入了沉思之中。
月夜高懸。
李斯坐在屋中，看著外面的月色。
自從被罷相之后，平日里熱鬧至極的左丞相府，現在冷靜至極。
趙爽進丞相位，開府置司，總攝朝政。
這煊赫的景象只是表面，真正重要的是里子。
李斯當丞相這么多年，很清楚帝國的里子。
天下之財，十之六七皆在關中。
帝國建立的倉儲體系和運輸體系，在平時看來并不顯眼，可其實很重要。尤其是到了如今，更加凸顯出其價值。
趙爽的羽林軍與金城騎，掌控了關中的咸陽倉、櫟陽倉、霸上倉等儲蓄甚眾的國家級糧倉，又掌控了武庫，封禁了各級財庫與林苑宮殿，把守住四關。
除了軍隊，趙爽還擁有著足夠的幕僚與臣屬，維持了整個朝庭的運轉體系。
情勢平穩，可趙爽面前還有兩個大問題。
北河軍與三川軍。
北河軍駐守北境，防御匈奴，可在如今天下大亂的時候，這支軍隊原來的定位已經不符合如今的形勢。
且從九原城到林光宮，一條直道，讓北河軍可以快速到達關中。便捷的交通條件本是巨大優勢，到如今卻成了巨大的威脅。
至于三川軍，則把守著帝國東出的要道。便是形勢逆轉，這支軍隊也是防御六國諸侯西進的重要力量。更重要的是，三川軍手中還掌控著敖倉，這一天下糧道運轉的樞紐、漕運的大動脈。
如果趙爽能夠解決這兩個問題，才算是真正坐穩了這丞相之位。
“主上，九原那邊的消息傳來了。”
趙爽雖然誅除了羅網，可并沒有對他們這些帝國舊臣動手，反而留全了他們在外的耳目。
這是一種狂傲，趙爽仿佛有著充足的信心，就這么讓他們看著，局勢會如何發展？
“王離誅殺了在九原的羅網中人，并率領了數十騎南下，不出三日，怕是便要到關中了。”
李斯閉上了眼睛，可便在同時，仆人匆匆闖了進來，不顧禮儀。
“主上，羽林軍來了。”
李斯站了起來，本以為趙爽要對他動手了，可那個仆人卻是說道。
“他們帶來了不少的賞賜，說是給少主的賞賜。”
李斯本欲動身的都動作一滯，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喃喃一語。
“貶黜其父而用其子，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