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田皺著眉頭,抬手扣了扣他腮幫子上的痦子:“你是內行,我也不跟你廢話了,買這些合同,我們也是花了真金白銀的,雖然這個合同最后我們能收回的錢不多,但是那也是錢啊。”
白鳥冷笑一聲:“得了吧,那個破舊的一戶建,能值幾個錢?我沒見到渡邊家的女眷,但是就算她們都國色天香,那也賺不了幾個錢啊。”
山田:“帳不是這么算的,我從銀行那邊打包買來的壞賬,每一個都有這樣那樣的可憐之處,我放過了一個,那第二個呢?你救了渡邊一家,其他人你救不救?你不救,那我就要問你了,為什么?渡邊一家為什么這么特殊?”
和馬:“因為渡邊一家,和我有點關聯。”
“所以,你從一票不幸的人中,選出了一個天選之人。”山田說完,抬起手,慢慢的鼓掌。
和馬:“你想說什么就直接說吧。”
“不,我很贊同這種做法,因為這個做法和我們極道很像,像極了。在我還在一線做暴力征地的時候,我曾經放過了一戶人家,僅僅是因為那一架的小崽子給了我一顆橘子。
“那是個很勇敢的小子,在我們兇神惡煞的找上門的時候,勇敢的遞出了橘子,同一時間他家的大人連話都不敢說。
“你的行為,和我難道不是一樣的嗎?因為自己的興趣,就改變別人的命運,你不比我們更高尚除非!”
山田抬起手,指著和馬的鼻子:“除非你把我手里握著把柄的窮人們都救了,那我敬你是個英雄。”
和馬有那么一瞬間,想接一句“那就這么辦吧”,然后把整個事務所都砍翻。
但是白鳥用手按住他的肩膀:“別沖動,年輕人,別中他的挑釁。你要真砍翻了他們,明天你就會成為報紙頭條。記住,他們現在除了是極道,還是合法的商人。”
和馬撇了撇嘴。
這時候白鳥又說:“如果你有辦法把他們從銀行拿到的文件原件,尤其是那些蓋了印章的原件拿走,那他們也就只能作罷了。”
山田笑道:“確實,因為原件這東西,就算是用了西芝最新的打印技術,也沒辦法百分百弄得跟原來一樣,還得請專業的造假專家手繪。”
和一般人的印象不同,相當長一段時間最厲害的制假方式其實是手繪。
蘇聯出過一個能手繪盧布的強者,靠著自己手繪的盧布就挖祖國墻角,只不過后來他變懶了,只畫一面,然后把假盧布疊在一起給別人,最終露陷。
另外還有個中國人曾經手繪美元,他制作的美元母板以假亂真,很長一段時間幾乎與真美元無法區分直到美國人革新了印刷技術。
日本也有許多非常厲害的手繪造假專家,日本社會有供他們生存的天然土壤:偽造印章。
這些手繪強者偽造的印章,和真印章一模一樣,沒有任何人能分辨得出來。
但是這些人普遍都很貴。
請他們來造一張本來就換不出多少錢的合同,顯然不劃算。
只要把原件全部拿走,就能一次過解救所有的人。
白鳥應該是故意提醒和馬這點。
山田笑道:“我們會把這些文件全部放在這個價值一千萬日元的超級保險柜里,而且保險柜所在的這個房間,也全程都會有人在。最關鍵的是,有誰會為了這種玩意,背上盜竊的罪名呢?”
和馬撇了撇嘴,對山田說:“我只想拿走渡邊一家的那份合同。”
“我們也不是那種死硬不不知變通的人,賣你們一個人情也不是不行。”山田雙手合十,放在腿上,身體后靠,擺出了典型的大佬坐姿,“但是,人情這個東西,有時候可比金錢要貴重得多啊。兩位一位是老資格的刑警,一位是警界新星,為了一個素不相識的渡邊家,留這么個大人情在這里真的好嗎?”
和馬正要開口,山田馬上又說:“當然,我們這里還有另一種選擇,我們的目標只是盈利,所以只要你們給錢,一切都好說。渡邊家的欠款是一億日元,我們不會按著這個來計算,那太欺負人了,這樣吧,你們只要把他們那個一戶建的現價給出了,我可以當著你們的面撕掉渡邊家的合同。”
山田兩手一攤:“這可是非常非常寬大的條件了,他們那個一戶建,根本賣不出幾個錢,正常來講,渡邊家的女人們得在我們組下面不那么合法的生意里做牛做馬一輩子。
“渡邊先生有個女兒,姿色還行,我預感她有可能成為夜店頭牌呢。現在夜店可是很賺錢的,那些大企業的冤大頭,談事情的時候為了不讓人看不起,玩命的撒錢,有時候一晚上一百萬一支的香檳能開上幾十支呢。”
泡沫時代,這都不是事。
問題是,和馬的收入沒有趕上泡沫時代的趟。
當然他的收入也不能說低,一年大幾百萬的日元呢,然而要他買個一戶建,還是東京都內的一戶建,確實有點困難。
山田小有興趣的看著和馬:“怎么,都傳說你是南條財團未來的女婿,這點錢就是你的零花錢而已吧?一個開GTR的,買不起一個破一戶建?你說出來有人信嗎?”
和馬扭頭看白鳥。
白鳥開口道:“我們把錢給你,會讓監察部那幫人以為我們和你有什么不正當交易的。”
山田咧嘴一笑:“別說得好像你和我們很清白一樣,白鳥警部,你整天跟錦山平太買情報,沒少花錢吧?”
“我和錦山,都是活在過去的人。”白鳥完全不為所動,“我們之間沒有一丁點金錢交易,全靠著古典的人脈和一點點酒精來維系。”
山田:“時代變了,白鳥警部,現在喜歡把一筆一筆的帳都算清楚。古典的道義,人脈,已經不好用了。”
和馬:“那我們如果選擇用人情拿走這份合同呢?”
“如果您是個普通的警部補,”山田兩手一攤,“大概能行。但是我現在想不到什么時候能用上能調動您這樣的重量級角色的人情啊。”
和馬咋舌,然后抬頭看了眼辦公室角落里的閉路電視。
“你這個閉路電視,沒有在運轉啊,聽不到電流的聲音。”
山田大笑:“那你要不要賭一賭這東西有沒有在運轉?”
“不用賭,它沒在運轉。”和馬兩手叉腰,“我們在極道窩點中,遭到極道攻擊,然后進行自衛,你覺得警方會采信我們的證詞呢,還是你們這些極道份子的證詞?當然,如果現在這里有帶牌的律師的話,他的證詞可能會被法官采信,但是我猜帶牌的律師為了不被人懷疑自己的立場,不會在你們的事務所里逗留這么久。”
山田抿著嘴,微微一笑:“你猜對了,但你怎么知道現在,這里沒有律師呢?”
和馬亮出自己的電子表:“你看看現在幾點了,律師們會盡量在辦公時間內訪問當事人和委托人,避免在一般認為是私人時間的時候和委托人見面。我可是東京大學法學院畢業的,我很熟悉法律豺狼那一套,我有個徒弟現在就是現役律師。”
只不過阿茂的牌剛剛考到,大概還不會像老牌律師那樣行動,對法律豺狼們的行業潛規則也不是很熟悉。
但這不重要,山田桑肯定不知道這點。
山田嘆了口氣:“好吧,這就是警視廳未來之星的辦案方式嗎?我算是領教了。”
他站起來,慢條斯理的走到保險柜面前,咔噠咔噠一通轉保險柜外面的兩個轉盤。
和馬留心聽著保險柜的機械聲,可惜他對這玩意一竅不通,要靠聽聲音就知道密碼,是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但是聽一聽總沒壞處。
終于,山田打開了保險柜,從里面拿出一疊合同,同時把跟合同一起拿出來的另一疊東西塞進保險柜里。
和馬這一次看得非常清楚,山田塞進去的是一疊不記名的債券。
這個年代,搶債券有時候比搶日元劃算,首先日元體積大,重,幾百萬日元就要用箱子裝了,同樣價格的債券可能就薄薄幾張紙。
其次,泡沫時代債券肯定能換出錢,不用擔心暴雷之后沒法兌換。
這個年代很多劫案搶的其實都是這種債券或者別的可以兌錢的“文件”。
當然這種東西想要兌錢,得有“管道”,所以有時候別奇怪為什么那些兇惡的悍匪逍遙法外那么長時間沒人治他,人家搞不好是真正大佬的工具人。
你看國內的悍匪,死得都非常快。
和馬把注意力從債券上收回來這種披著合法外衣的極道,搞不好就和某些日本政界大佬有關系,替人家暫時先收著幾千萬日元的有價債券怎么了?
他盯著山田手里的那一疊合同,看著山田一頁頁的翻。
“在這里。”山田把渡邊一家的合同拿出來,扔到和馬面前,“你看看是不是。”
和馬拿起合同,快速確認簽署人的名字和印章,還有合同的金額。
確實是渡邊一家那份合同。
“那么,這份合同我就拿走了。”和馬把合同一卷,對山田揚了揚,“對了,看好你剩下的這些合同,別到時候被人偷了。尤其是你保險箱里,還有那么厚一疊的有價債券呢。”
山田笑道:“桐生警部補,那一疊有價債券不是什么值錢的東西,畢竟它們和這種玩意放在一呢。”
說著他揚了揚手里那一疊合同。
好像很有道理啊。
和馬又指了指閉路電視:“那個東西,最好還是讓他運轉起來,你裝都裝了,放著不用何必呢?”
“能闖進我這里,把東西偷走的人,相信我,一個閉路電視阻擋不了他的。”山田兩手一攤,然后他對和馬伸出手,“雖然這次我算是被威脅了,但是人情就是人情,對吧?”
和馬遲疑了一下,但還是握住山田的手。
“合作愉快。”山田咧嘴一笑。
和馬沒回應,松開手轉身就走了。
白鳥跟上他:“現在把這個合同送去渡邊家,然后去吃完飯吧,到飯點了。今晚我請客。”
“我從來不會拒絕別人請客。”和馬毫不客氣的說。
“行,來就完了。我去的館子檔次都不高,但味道絕對好,這一周我盡量帶你多吃幾家,知道下東京都內的超值館子。”
這天晚上,白鳥把喝高了的和馬送進出租車,然后站在路邊點上一根香煙,若有所思的抽了許久。
香煙燒到快燙手的長度時,他把香煙扔到地上,一腳踩滅,然后進了旁邊的電話亭。
他直接撥號,等了片刻那邊傳來“摩西摩西”的應答聲。
“事情出了一點意外,桐生沒有采取過激行動。”
“這樣啊。”電話那邊立刻回應,“他采取過激行動,都是在忍無可忍之后吧,這不奇怪。”
白鳥繼續:“他應該有可能會去偷那些合同,如果是這樣,趁機把那些有價債券也算到竊賊身上也很正常。這些就要看山田桑的配合了。”
“他真的會這樣做嗎?”
“上一次他不是如我們所料的那樣拔刀砍了大慎孝浩嗎?”
“下圍棋,有時候落子并沒有那么明確的目的性。能這樣固然好,不能這樣,整個棋局的大勢也不會因此改變,這才是大師。”
白鳥含糊了應了聲,然后準備掛電話:“那我…”
“白鳥君,你兒子最近工作還好嗎?”
白鳥沉默了,道別的話語被硬生生的掐斷,像斷線一樣懸在空中。
那邊繼續道:“他也到了結婚的年紀了,他這個年齡的男人如果不結婚,會得到靠不住的評價的。如果他還沒有戀愛對象,我給他介紹一個門當戶對的人家吧?”
白鳥遲疑了幾秒,才回答道:“非常感謝,麻煩您了。”
“嗯,你就放心好了。”
對面頓了頓。
“白鳥君、”
漫長的停頓之后,那邊的人才繼續說:“世界就是這么運轉的,你還是早點教會那位桐生吧。他這樣多可惜啊,如果他是我們的同伴,將來不可估量啊,等他六十歲,警視總監、甚至法務大臣都是有可能的啊。”
白鳥沉默了幾秒,才悶聲應道:“嗯,我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