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6 「化身」
時間飛快的流逝。
轉眼間，三天的時間，便是過去了兩天。
當大決戰之日即將來臨時，席卷全世界的災難反而逐漸平息了下來。
火山不再爆發，只有持續不斷的巖漿在流淌。
地震不再出現，只有地形在緩緩改變。
連傾盆大雨都慢慢停下，只有天空依舊漆黑一片，烏云密布，昏暗得不見半點陽光。
就在這樣的情況下，一股前所未有的心悸感，出現在了每一個生命的身上。
人們恐慌著。
人們哭泣著。
世界的秩序好像都就此崩潰了一樣，讓地上的世界化作地獄。
只有那些早已做好了心理準備的人，在這心悸感之下，紛紛不約而同的抬起頭，看向一個方向。
在那里，終焉的化身，已然降臨。
人界，神之峽谷。
當地上的災難都逐漸的平息下來時，出現在這里，稱得上是驚天動地的異象，同樣平息了下來。
這是沉重的寂靜。
這是無言的死寥。
這是彌漫的壓抑。
這是濃郁的魔氣。
就在一切異象都為之平息的這一刻里，難以言喻的滄桑感、沉寂感、存在感以及古老的神秘感不同出現在了化作廢墟的峽谷之中。
那感覺，令得一黑一白兩個死靈騎士都在顫抖似的，身上死氣不住波動。
王妃也屏住了呼吸。
達納斯則死死的盯著前方，臉上逐漸浮現出一個激動的表情。
在這樣的情況下，于達納斯和王妃等人的前方，地面似化作了沼澤一樣，出現了彌漫的黑霧。
那是魔力的霧。
“居然單單是顯現便將無意識間散發出來的魔力的殘余實質化到這種程度...？”
王妃戰栗了起來。
毋庸置疑，這是一件極其不可思議的事情。
至今為止，能讓魔力實質化成肉眼可見的形式的只有遍布世界各地的魔力源泉。
那是世界的魔力重點流經的所在地，相當于世界本身的魔力源、魔力點。
而現在，有一個存在，單單是因為自身的顯現，便讓自身無意識間泄露出來的一小部分魔力發生了實質化的現象，這簡直讓人難以想象，其若是全力解放自身的魔力，那該會是多么可怕的力量和現象。
能夠辦到這一點，就足以證明，對方乃是連世界本身都能媲美之人。
能夠辦到這一點，就足以證明，對方甚至連世界的概念都能凌駕過去。
能夠破壞一切、毀滅一切的終焉的化身，此世最強的力量集合體。
“啊啊...”
達納斯張開雙手，用著感動萬分的聲音，大聲的吶喊了起來。
“終于讓您重新回到這個世界了，我等尊貴的魔王啊...！”
回應了達納斯的這個聲音的是魔力之霧中的存在。
“她”的身影在霧中若隱若現。
“她”的身姿在深邃的黑暗中顯得是那么的白皙。
“她”坐在霧中，坐在地上，像是緩緩醒來的少女，以極為緩慢的動作，抬了頭，還抬起了手，就這樣看著自己。
“魔王...”
清晰無比，悅耳動聽，卻不知為何充滿著哀傷的感覺的聲音，在霧中慢慢的響起。
被稱為魔王的少女便逐漸確認著自我。
“對，我是魔王。”
“是從虛無之中誕生，由純粹的力量凝聚而成的至高存在。”
“是不被世界所接納，不為生命所期望，只有破壞的性質的女神之敵。”
“這就是我。”
伴隨著逐漸確認的自我以及恢復的記憶，魔王的少女徹底復活。
只是，她的聲音，同樣變得越來越哀傷，越來越痛苦，甚至越來越充滿憎惡。
那是對自己的憎惡。
那是無法原諒自己，無法相信自己居然還存在于這個世界上，進而產生的悲傷。
所以，魔王發出了慟哭般的細語聲。
“我，又沒有死成嗎？”
這是多么絕望才會發出的話語呢？
這是多么悲痛才會做出的感慨啊？
可惜，能夠理解她此時此刻的心情之人，并不存在于這里。
存在于這里的只有渴望她的存在，渴望她的復活，乃至是渴望她的力量之人。
“從長久的沉眠中醒來了嗎？我等尊貴的魔王！”
達納斯便在霧前單膝跪下，垂下頭顱，帶著揚起的嘴角，向自己渴望的存在做出了自我介紹。
“我是達納斯，赫利米斯之子，在此以新生魔人的身份，向我等共同的王、共同的信仰以及共同的母親獻上真摯的問候。”
聞言，霧中的魔王少女總算產生了一點點的反應。
“赫利米斯之子...”
顯然，魔王還是記得自己曾經未能完全孕育出來，差點就成為了自己的第七個孩子的赫利米斯的。
達納斯的自我介紹，不得不說，確實引起了至高存在的注意。
“新生的魔人...嗎？”
魔王似乎沒能理解這句話的意思。
達納斯嘴角上揚的弧度則越來越大，頭則低的更低，向著魔王，如此開口。
“是的，我是赫利米斯之子，是通過不正當的方式成就超脫的魔人。”
“您若是不愿意承認我的身份，那也無所謂。”
“但王啊，請聽我說，現在這個世界還不能失去您。”
達納斯就像這般，以頗為激昂的語氣，向著霧中的少女訴說著。
“自您逝去已經過去了千年。”
“曾與您為敵的至高的女神已經沉睡，曾貫穿您的心臟，將您討伐的勇者亦已長眠。”
“神魔之戰雖已結束，可三大種族之間的矛盾并沒有徹底化解，世間依舊存在苦難。”
“所以，我喚醒了您，復活了您，希望您能夠重歸這個世界，為這個世界重新帶來改革。”
說著這樣的話的達納斯，就像是一個非常熱情的演說家、夢想家及野心家似的，流露出過去所沒有的情緒。
而表面上看上去是這么熱情，這么激動的達納斯，其實，心跳早已如激烈的鐘鼓般響動。
達納斯自然不會不清楚，自己此時此刻的演說，不過是一種掩飾，一種敷衍。
沒辦法。
他是能夠機關算盡，將自己的父親都給算計到絕路，成就完全的魔人，并將三界都擾得一團亂的人。
這樣的他，在收集了各種各樣的古老物件，得知一部分過去的真相的狀況下，自然很清楚，眼前這位至高的存在其實并不希望復活，甚至希望能夠死去。
雖然不知道為什么會這樣，這也是達納斯一直想知道，進而不惜將這位至高存在都給復活的目的，可在那之前，還是需要面對這個最根本的問題。
在這位至高的存在不希望復活的狀況下，自己擅自將其復活，這就是目前的狀況。
也就是說，達納斯隨時有可能會被眼前這個至高的無敵存在，當成妨礙自己的蟲子，直接當場捏死，用于泄憤。
現在的達納斯就處于極度的危險境地中。
至少，其本人是這么認為的。
因此，他的激烈演講，都是為了掩飾內心的緊張及恐懼而做出。
是的。
達納斯便緊張了，恐懼了。
在極有可能下一秒鐘便迎來死亡的狀況下，誰能不緊張，不恐懼？
達納斯，同樣無法免俗。
然而，被稱為魔王的少女似乎沒有對達納斯產生敵意。
達納斯能夠清楚的感受到，對方的視線已經落在自己的身上。
一股前所未有的壓力，就這么跟著一起降臨在達納斯的身上，讓達納斯險些無法呼吸。
（僅憑視線就給身為魔人的我造成如此壓力嗎？）
達納斯表面上維持著恭敬，其實早已冷汗直流。
一想到這還是對方沒有取回寶玉，沒有完全恢復力量的狀況下造成的壓力，達納斯便一邊流著冷汗，一邊在心中強顏歡笑。
（這就是魔王？）
此時的達納斯才真正意義上的體會到，名為魔王的存在，究竟有多恐怖。
但，就在這時，霧中的魔王出聲了。
“你在說謊。”
魔王以充滿哀傷的語氣，說出了這樣的話。
“你復活我，根本不是因為那樣的目的。”
魔王輕而易舉看穿了達納斯的虛張聲勢。
達納斯沉默了。
一旁的王妃更是緊張不已，全程都搭不上一句話，甚至不敢發出呼吸聲。
難以忍受的寂靜，就這么降臨了一陣子。
隨即，達納斯放松了表情，以無奈的聲音，回以一句。
“果然瞞不過您。”達納斯便強顏歡笑般的道：“確實，那只是用來敷衍其他人的理由。”
不管是向三大種族宣戰，還是在暗地里拉攏說服三大種族的野心家們的時候，達納斯就都是用的這個理由。
可這當然不是達納斯的真正目的。
他對什么和平，對三大種族之間的相處形式，對當前世界的格局什么什么的，一點興趣都沒有。
某種程度來說，達納斯和希恩很像，都是身處于這個世界，卻想置身事外于所有事態之外的人。
一旁的王妃也想起達納斯曾經成就魔人時的宣言。
“我想知道，這個世界真正的真理是什么。”
這是王妃在詢問達納斯成就魔人以后打算做什么，又有什么夢想時，達納斯做出的回答。
這個回答，方才是達納斯最想做的事情。
沒錯。
“這個世界不過是全能的女神創造出來的東西，我為什么要對它產生興趣呢？”
“我有興趣的只是真正的真理，也就是凌駕于這個世界之上，從虛無中誕生的此世僅有兩位的存在————女神以及魔王。”
“作為初始的一切，作為一切的起源，兩位究竟為何而誕生，又究竟是為何而存在？”
“這才是這個世界的真理。”
“換言之，我想知道的是凌駕于這個世界之上的境界，是超脫于這個世界的知識，而不是僅像這樣，超脫于生命，成為魔人。”
這才是達納斯內心的想法。
成為魔人只不過是他踏出的第一步。
超脫于生命，成為突破生命極限的魔人，不過是完成這個夢想所做的事情。
連掀起戰爭，想盡辦法復活魔王，都只是完成這個夢想而去做的事罷了。
達納斯這個存在真正渴望的就是以這個世界的一切作為踏腳板，接觸起源的二人，再通過她們，追溯世界的真理。
達納斯便是為此而采取的一系列行動。
但...
“不，這也是謊言。”
霧中的魔王的聲音變得更加哀傷了。
“什么？”
達納斯不由得愣住了。
不僅是達納斯而已，連王妃都輕輕的一愣。
因為，據她所知，這確實是達納斯的想法，達納斯所訴說過的夢想。
可魔王的少女卻否定了這一切。
“難道你自己沒有發現嗎？”
魔王哀傷的低語。
“如果這真是你的夢想，你的目的，你其實根本沒必要復活我。”
此話一出，達納斯頓時如遭雷擊般的呆在了那里。
魔王哀傷的聲音，則繼續響了起來。
“若想知曉世界的真理，那去探尋即可。”
“哪怕想方設法的去接觸創造這個世界的女神，向那位全知全能的存在進行詢問，那都比你這么拐彎抹角的把我復活，再來接觸我來的實際。”
“說到底，你根本不需要我。”
“因為我只是力量的凝聚體，也只有力量，不像那個女神，那么全能，那么擅長煥發奇跡。”
這樣的她，即便復活了，接觸了，又能解開什么呢？
如果她的力量之中，真的有指向真理的事物，那直接研究她殘留在這個世上的力量即可，把她復活，不僅沒有必要，反而增加了不必要的風險及許多麻煩的過程。
這些，以達納斯的頭腦，不可能想不到。
可達納斯卻義無反顧的選擇了這條沒有必要的道路。
為什么呢？
很簡單。
“這是你用來欺騙你自己的謊言，連你自身都沒有發覺的矛盾。”
“你所做的一切，其實都是為了把我復活，這是你最根本的目的。”
“你為什么要這么做？”
“因為，這是銘刻在你本能之中的指令。”
“你在本能的、下意識的、無意間的追求著我，追求著名為「魔王」的存在。”
這是連達納斯自己都沒有發現、發覺的事情。
會這樣的原因也很簡單。
“曾經，歐姆妮絲因為失去她的關系，悲痛的慟哭，進而使自身的絕望、痛苦及悲傷與勇者召喚的大秘儀聚合，誕生出了一個化身。”
“而我當時的絕望，絲毫不下于她。”
“既然如此，她的絕望能凝聚成化身，我的絕望自然也可以。”
魔王的聲音，哀傷的傳入達納斯的耳中。
“你就是我的化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