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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六十章:豈不美哉

  要知道,這等堅壁清野,對于生產而言,有著巨大的傷害。

  就如曹陽這樣的農戶,這就意味著,自己的房屋需要被燒掉,自己還未成熟的糧食,需要立即收割,可實際上,這糧食就算是收割了,其實也沒法吃的,因為還處于青黃不接的時候,這糧根本沒法吃。

  自己還需攜家帶口,抵達金城。

  讓自己的妻兒和母親日曬雨淋。

  甚至自己還需被征募,成為軍中的一員,不再照顧自己地里的莊稼,卻只能每日衛戍在城墻里,枕戈以待。

  而一旦起了戰事,就意味著…自己可能會死。

  戰爭是最無奈的選擇,尤其是對于高昌國的人而言,他們一直都在戰爭的受害者。

  當然,他們比任何人都清楚,相比于戰爭,戰敗的損失更大,因為這就意味著,自己妻兒無法受到保護,兩相其害取其輕,曹陽只能拿起武器,保護自己的家人。

  只是現在…卻一下子讓曹陽燃起了一絲的希望。

  因為如果大唐不和高昌敵對呢?

  為什么要敵對?

  大唐連突厥的騎奴,都如此的善待。

  難道他們會屠戮我高昌國的百姓?

  看來…戰事可能要結束了。

  于是…

  像曹陽這樣的人,這些日子,如釋重負,營中少了許多緊張的氣氛,甚至…尋覓了一個好日子,曹陽告假,興匆匆的跑去尋了自己的母親和妻兒:“娘,我看戰事要結束了,大唐…根本不想進攻…想來不久之后,他們便會派出使節,來和咱們的大王議和。”

  “阿彌陀佛。”聽聞了這個,曹母大喜過望。

  她渾濁的眼里,仿佛一下子放出了光。

  高昌國篤信佛教,曹母更是如此。

  畢竟…今生實在太苦太苦,若是沒有下輩子,人生有何樂趣可言。

  曹母不斷的點著頭:“好好好,若是能如此,這就太好了,我兒,不必再讓娘擔心了,我們可以回鄉去…今年的收成已沒了,可這仗不能再打了啊,再這樣下去,到了來年,錯過了春耕,咱們便真要餓肚子了。”

  曹母念茲在茲的,就是家里的十幾畝地,雖然那土地大多長不出多少莊稼,卻是曹陽父祖們真槍實刀拼出來的唯一財產。

  “等再過一些日子,便要入冬,那時候,去山里,想辦法砍伐一些木頭,咱們重新將屋子搭建起來。我孫兒…這幾日總喊冷,沒有屋子,這冬日怎么熬的過去?還有…娘走的時候,偷偷在窖里藏了一些糧種呢,到了來年,咱們便可春耕了。你有氣力,你的婆娘呢,又賢惠,孫兒又機靈,咱們能過好日子,往后…天天有馕餅吃。”

  說著說著,曹母哭了出來,她喜出望外。

  終于…有了希望了。

  在這里…固然勉強能找到一口吃的,可曹母卻從未有過這樣的絕望。

  于是,她一面流淚,一面摸著孫兒的小腦袋,而這娃兒,卻是死死的盯著曹陽的腰囊,他希望自己的爹,又可以變戲法似得,變出馕餅來他吃。

  這些日子,母親從未這樣高興過,曹陽也不禁抹了抹眼淚:“誒,聽娘的,來年開了春,我好好干活。”

  曹妻在一旁,也是咧嘴笑,只是她咧嘴的時候,露出黃牙,她膚色也粗糙,即便是膚色細膩的漢人,在這高昌住的久了,難免膚色像結了一層消不去的疙瘩一樣。

  可這笑,在曹陽眼里,卻是說不出的踏實。

  他將曹妻拉到一邊,低聲吩咐,讓她好好照顧母親。

  曹妻不斷點頭,忍不住擔心的道:“到底何時戰事結束。”

  曹陽想了想:“只怕快了,就這幾日,咱們和大唐,畢竟是兄弟,那河西的陳家,我打聽過,也是很仁義的。咱們的大王,難道想和強大的大唐為敵嗎?不久,只怕中原持節的使者就要抵達,到時,咱們便親如兄弟啦。”

  這些都是曹陽在營中聽來的消息,幾乎所有人都是眾口一詞,認為戰爭已經結束了。如若不然,唐軍早該來了,何至于只是一些突厥騎奴來。

  當然,彼此之間有糾紛,這也是合理的,兄弟還會有紅臉的時候呢,可兄弟終究是兄弟,血脈相連,不至反目成仇。

  曹妻見他如此的篤定,也就放下了心,便忍不住咯咯笑道:“到時我們便可回家啦?”

  曹陽篤定的道:“嗯,回家!”

  這兩個字很重,而后,他交代了一切,匆匆的走了。

  營中有些松懈,大家已經不似以往那樣緊張了。

  大多數人都認為,最多七八日,大家就要原地解散,而后各回各家。

  就在這臨別的時候,同袍之間,反而珍視起平日的感情來。

  幾乎每一個人在營中都在說著,一旦解甲歸田之后,自己要做的事。

  有一個叫劉毅的小家伙,才十四五歲,個子矮小,只比車輪高一些,他拍著胸脯四處跟人說:“等戰事結束,我便穿過戈壁,去河西去,我想吃肉,我一天吃一個罐頭。”

  一說起罐頭,不少人便哄笑,人們喜歡這個小家伙。

  而他總是說到了鐵罐頭,都讓不少的從義軍將士們垂涎三尺。

  當然,更多人只是一笑…河西…太遠啦,大家祖祖輩輩都在高昌,高昌就是家,祖祖輩輩守了這里幾百年,怎么能輕易說走就走。

  曹陽也跟著咧嘴笑,他心里和踏實,像灌了蜜似的,在他看來,這世上最重要的是,是回到自己鄉中去,奉養自己的老母,帶大自己的孩子。

  曹端接到了一份份從從義軍中的密報,越發的擔憂起來。

  在他看來,這一定是大唐的詭計,他厭惡士卒們的愚蠢。

  可是…此時他卻拿這些各種流言沒有絲毫的辦法。

  因為此時,自己苛刻的去約束將士,勢必會引發將士們的反感。

  而若是不斷的提醒將士們,繼續森嚴戒備,又會讓將士們認為,大唐已經申來了橄欖枝,而自己卻非要和大唐為敵。

  如此一來,這戰爭的責任,就在高昌國一方了。

  沒有人愿意打仗,這一點曹端有清醒的認識,事實上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將士們現在在想什么,而這…對于曹端而言,卻是一個巨大的隱患。

  此時曹端不敢做主,立即向高昌王廷密報。

  可怕的是,這些流言蜚語,早已從金城,通過一個個快馬,傳遞到了整個高昌國,四郡十三縣,到處都是關于這樣的流言蜚語。

  過了幾日,曹陽在城頭衛戍。

  卻有數十個騎兵,護衛著一輛四輪馬車來,而這四輪馬車,打著朔方郡王的旗幟。

  有校尉大呼:“警戒,警戒…”

  可這警戒的聲音,卻迅速的被歡呼聲淹沒。

  因為…河西終于派來了使者。

  這滿城的歡呼聲,仿佛帶來了凱旋的消息一般。

  將士們紛紛聚在了城門下,想要打開城門,迎接這車馬入城。

  當然,守門的校尉,卻不敢隨意開啟城門,忙讓人守住。

  無數人翹首盼著。

  直到曹端不得不帶著一隊人馬來,他陰沉著臉,看著這城樓上下無數殷切期盼的將士,最后咬咬牙:“放他們入城。”

  河西的騎士,護衛著車馬進入金城。

  在無數人的矚目之下,馬車里走下了人來,來人乃是崔志正。

  崔志正也是見了鬼了。

  他哪里想到,陳正泰指名他來做這個使節。

  雖然他知道,高昌國依舊信奉著兩軍交戰,不斬來使的規矩。

  可是自己…是來勸降的。

  他面帶微笑的下車,和曹端見禮,口稱道:“鄙人崔志正,出自清河崔氏,今代表了朔方郡王殿下,特來議和,現在途徑金城,懇請金城提供一些便利,我等在此住一宿,明日繼續出發,前往高昌王城。”

  議和…議和的來了。

  曹陽覺得自己的心都要跳出來。

  他甚至覺得,自己用不了多久,便要收拾了行囊,而后歸鄉去。

  他好奇的看著崔志正。

  有人在他耳邊竊竊私語:“知道清河崔氏嗎?中原第一名門,其家主,可比大唐的宰相,大唐竟派出了這樣的人,顯然是誠心來議和了。”

  清河崔氏的大名,人所共知。

  哪怕是高昌國,但凡有一些見識的,也略有耳聞。

  而曹端看著喜氣洋洋的將士,面上不露聲色,卻還是乖乖下了馬:“既如此,就請崔公入司馬府休息一日,明日我命人護送崔公啟程。”

  “如此甚好。”崔志正面帶微笑,他打量著這高昌國上下,隨即不禁感慨:“遙想當初,此地為大漢所有,安西都護府駐地所在,只是不曾想,哎…數百年來,華夏淪喪,中原生靈涂炭,這高昌又何嘗不是如此呢。”

  看著這些土地,崔志正仿佛看到了無數的棉花。

  繼而想到了地上彎腰就可拾取的錢財。

  他落淚了,風水寶地啊,為了這個,我崔志正,也要冒險來此。

  可高昌的將士們聽了他的話,卻都不禁低垂著頭,這番話,是有共鳴的,華夏淪陷了,而高昌也搖搖欲墜,多少次力挽狂瀾,才讓他們祖祖輩輩在此堅守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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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崔志正的口音,雖然和高昌人有些不同。

  可是…他的話,大家卻都聽的明白。

  曹端隨即拉著臉:“請崔公入城。”

  崔志正便笑了笑,上了馬車。

  當日,城中軍民歡呼,許多人點燃了篝火,也效仿西域人一般,載歌載舞。

  雖是武官們禁止,也無法斷絕人們的歡聲笑語。

  曹陽則在這凄冷的夜里,流下了淚,甚至有人已經開始在營中收拾行囊,彼此準備告別了。

  使節來了,很快就會有王詔,讓大家解甲歸田,他們在這里一刻都待不下去。

  曹陽甚至遇到了營中的劉毅的時候,摸了摸這個半大小子的頭,打趣道:“等解甲的時候,你記得,等你去了河西,到時若還記得我,給我稍一個罐頭吃。”

  “三郎還想吃?”

  “不,我想給我母親和兒子嘗嘗。”

  劉毅咧嘴樂了,他知道,其實曹陽的家在哪里,他都未必知道,也知道…自己假若真去了河西,可能一輩子都不能回來了,可他依舊重重點頭:“我記下啦,算你一份。”

  曹陽大笑,夜色里,眼里映射著篝火的火光,可這時,他點點頭,眼角處,隱隱有淚痕。

  高昌國的國都,正是高昌。

  這座在西漢的時候,奉天子前來此屯田衛戍的將士們,在此經過十幾代人不斷修建和修葺過的城市,此時在城墻上方,依舊張掛著大漢皇帝曾經賜下的旄羽。

  崔志正一路奔波,抵達了高昌。

  高昌王麴文泰,顯然是憂心忡忡的。

  他很清楚,事情沒有這樣簡單。

  大唐皇帝突然召喚自己去長安,一定是在尋找戰爭的借口。

  高昌的國祚能否延續,就只有看能否給予唐軍迎頭痛擊了。

  只是…事情的發展,卻大大的出乎了麴文泰的意料,從金城縣,還有從敦煌諸郡送來的消息,顯然…軍心開始有了些動搖。

  這令麴文泰嗅到了一絲危險的氣息。

  而等到大唐派來了使節,麴文泰立即召見了他的令伊,以及兵部、禮部、吏部、祠部等諸部的長史商議。

  眾臣商議之后,得出的結果很令人沮喪,許多人認為…大唐不可能不經略西域,那么…兼并高昌,已是勢在必行,根本就沒有議和的空間。

  不得不說,他們對此是有清醒認識的。

  他們畢竟不是那些農夫和將士,如此的天真。

  麴文泰自然也清楚,大臣們是對的。

  只是…對于這個來使,他依舊還是不敢怠慢。

  于是,派禮部長史去城外迎接了崔志正來。

  高昌世族,也是久仰崔家威名,可謂是如雷貫耳,人們爭相到了王廷,想要一睹崔公的風采。

  當然,主要還是想知道,這位來使,此行的目的。

  崔志正抵達了王宮的思漢殿,這座頗有規模的宮殿,格局固然小了一些,卻也頗為恢弘。

  崔志正入殿之后,麴文泰高高在上的坐著,兩邊是高昌的文武大臣。

  崔志正只抱手行了個禮:“見過殿下。”

  沒有太多的恭敬。

  當然,麴文泰也預料到了這種情況。

  這可是出自郡望天下第一的名門。

  于是麴文泰笑道:“崔公遠來,一定是有所見教,來人,給崔公賜座。”

  氣氛很愉悅。

  因為大家的禮法相近,語言相通,其實當初的時候,高昌國是臣服過隋朝的,甚至還為隋煬帝打過惡仗,甚至一度也想交好崛起的大唐,只是…最終關系惡化了而已。

  麴文泰甚至愿意接受高昌國向大唐稱臣,如當初對待隋朝一般,世為藩鎮。

  “見教可不敢當,我入此殿來時,這里的宦者們稱此殿為思漢殿,想來是因為…高昌人懷念故國的緣故吧。”

  麴文泰笑而不語,良久才慢吞吞的道:“大唐天子,詔孤入長安覲見,孤乃外藩,本是無一日不想再入長安,面見當今大唐天子,只是…無奈身子有所不適,這才不能成行,令孤終身抱憾啊。”

  “所以,老夫來了。”崔志正開始進入正題。

  麴文泰則繼續微笑看著崔志正:“可是有大唐天子的消息?”

  “陛下打算興兵討伐高昌,這一點,殿下應該也有所耳聞吧,陛下已命侯君集為征討大總管,率鐵騎數萬,直撲高昌來。而朔方郡王殿下,也奉旨,率精銳的天策軍,陳于邊鎮,枕戈待旦。不日之后,大軍即將抵達。”

  麴文泰隱隱有怒氣,卻是勉強忍住,哈哈笑道:“高昌有兵馬十萬,民風彪悍,又占據天時地利人和,怎么可能輕易的攻破呢?崔公既是為了議和而來,怎么可以出言恫嚇,難道我高昌,可以隨意受你凌辱嗎?”

  “這也是老夫來議和的原因。”

  “還請見教。”

  崔志正心里苦笑,陳正泰真有些缺德了,非要我來。

  可到了這個時候,身為名門望族的族長,崔志正很清楚,自己是不能讓自己祖先蒙羞的,因而依舊表現的很淡定,沒有懼怕的樣子,一字一句道:“殿下可賜殿下河西土地三十萬畝,錢五十萬貫,供養麴氏王族,其他大臣,都可按其官職大小,給予相應的土地和錢財。甚至殿下還可懇請天子,加賜殿下為歸義郡王,這高昌的文武,也可入大唐為官。只是有一條…這高昌四郡,自此之后,永遠并入陳氏。自此之后,大家同朝為臣,豈不美哉?

  “什么…”

  一時之間,殿中嘩然。

  說實話…

  虧得他崔志正說的出口。

  在這高昌稱王稱霸,難道不香嗎誰愿意拱手而降,去給他人做臣子。

  至于這田產和錢,哪里需要你大唐的郡王賜予,這簡直就是笑話。

  麴文泰臉顫了顫,忍不住狠狠瞪了崔志正一眼:“崔公此言,辱孤過甚!”

  崔志正面上帶著強笑,心里繼續問候陳正泰全族老幼。

  第三章送到了,幸不辱命,趕在了十二點之前。

夢想島中文    唐朝貴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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