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周濤說了幾句,已是上氣不接下氣,因為失血過多,臉色已是蒼白,最終…整個人轟然倒了下去。
晉王府的大殿,頓時鴉雀無聲,此前那還帶有些許憤怒的人,見了刺史的下場,頓時低頭,再不敢做聲了。
李祐面上帶著微笑,而后顧盼這太原所有的文武,慢悠悠的道:“刺史周濤,真是不識好歹的人哪。”
他說罷,便有人吹捧道:“此等大奸大惡之人,實是罪該萬死,今日殿下為國除奸,順應民意。”
李祐隨即站了起來,按著腰間的劍柄,厲聲道:“還有誰要效仿周濤嗎?”
他厲聲大喝,殿中人一時又是鴉雀無聲。
魏征穩穩的坐在末席上,面帶著微笑,似是在看戲一般。
站在一側的陳愛河已是心驚膽寒,他輕輕拽了拽魏征的袖子,壓低聲音道:“此時該怎么辦?”
魏征只嘴唇輕輕動了動,用幾乎蚊吟的聲音道:“作壁上觀。”
陳愛河已是心亂如麻,這個時候,還能怎樣作壁上觀啊,再這樣下去,這李祐就要開始謀反了!
到了那時,太原城就會盡都被李祐所掌控,這對于朝廷而言,肯定不算什么,不過是點齊兵馬平叛就是了。
只是叛軍和官軍過處,這太原城內外的人,便是生靈涂炭,便是魏征和他的性命,也未必能夠保全。
可看魏征穩如磐石一般的坐著,似乎一丁點也不以為意的樣子,這令陳愛河的心里更慌了,這樣下去,可怎么得了啊。
其余文武,或有的早就是晉王李祐的死黨,此時大為振奮。而有的則是猶豫不定。有的已知大禍臨頭,可…此情此景,也只能被裹挾,走一步看一步了。
陰弘智在旁已拿起了酒盞,面帶著微笑,他似乎在觀察每一個人的反應,謀反之事,乃是陰家謀劃了許多年的。
陰家與李家本就是世仇,若不是因為陰家早就布局,讓陰弘智的姐姐嫁給了李世民,此時的陰家,早就死無葬身之地了。
只是這等仇恨,怎么能輕易的化解呢?
現在有了晉王在手,不但有晉王衛率,還有太原城的兵馬,更不必說這陰家有不少的部曲,何況還招募了不少的死士。
在陰弘智看來,這太原城因為是龍興之地,所以城墻格外的高大,當初李淵可以興兵反隋,而今日…自己和晉王未必不能反李世民。
陰弘智此時笑著道:“我聽聞…陛下以精瓷而敲詐天下的世族,天下的世族,早已苦其久矣,今日我等若是興兵討伐,必定會得到天下的響應,諸公不必心慌,我太原精兵兵鋒所指,勢必天下影從,待我等入了關中,爾等就都是大功臣。”
他話音落下,李祐已是精神奕奕起來,這李祐隨即將腰間的劍柄拔出,厲聲大喝道:“陰公所言,正合孤意,今事已至此,已經容不得諸公猶豫了,順天討賊,奉還上皇大政,且在今日。今諸軍聽我詔令,從現在起,征發城中十五歲以上的男子為編入軍中,孤自任統帥,兼上柱國、開府儀同三司。現在開始,給孤開府庫以行賞,布置官署。陰弘智何在?”
陰弘智立馬起身道:“在。”
李祐隨即道:“孤封你為拓西王。”
陰弘智行禮道:“臣蒙殿下厚恩,敢不盡全力。”
李祐又道:“燕弘亮何在?”
一人站出,大聲道:“在。”
“孤封你為拓東王,節制太原兵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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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叫燕弘亮的人,忙是行禮:“喏。”
李祐又道:“其余人等,都有封賞。”
于是他念出一個個名字,這個封了宰相,那個封了尚書,又有人封為大將軍。
到了最后,李祐居然念出一個名字:“張彥何在?”
這張彥,正是魏征在太原喬裝的名字!
魏征徐徐站出來,道:“在。”
李祐和陰弘智對視一眼,顯然二人對于魏征的印象極好。李祐道:“孤封你為戶部尚書。”
魏征不吭聲。
李祐眉一挑:“卿為何不言?”
“不敢接受。”魏征淡淡的道。
此言一出,眾人嘩然。
顯然這有點出乎意料了!
大家都以為魏征乃是李祐的死黨,和陰弘智更是相交莫逆。
他一個區區商賈,被封為了戶部尚書,本已是李祐極大的贊許了。
雖然這殿中數十上百個人,幾乎人人都是王侯,個個都是宰相和尚書,在這里…王侯顯然并不值錢,可好歹…也是戶部尚書啊,這名字,對于一個商賈而言,是何其的響亮。
更不必說,太原刺史周濤都已殺了,現在誰敢不從?
李祐勃然大怒,他沒想到,最后的意外,會出現在這個叫張彥的商賈上,于是不滿的看了一眼陰弘智。
陰弘智心里也是大驚,畢竟張彥乃是他向李祐推薦的,在陰弘智心里,早已將張彥引為了自己的心腹死黨,哪里想到會在這重要時刻出這樣的岔子。
陰弘智便冷笑道:“張彥…你瘋了嗎?”
“正因為我沒有瘋。”魏征很認真的道:“所以才不敢接受,有一件事,我至今都沒有想通,殿下乃是陛下的兒子,可是為何卻要謀反呢?殿下乃天潢貴胄,謀反對于殿下有什么好處?”
“你…大膽。”李祐怒不可遏。
有人更是拍案而起,道:“殿下勿怒,臣取此人狗頭。”
說話的人,正是那‘拓東王’燕弘亮,這燕弘亮與陰弘智一樣,都被封為王,自然是因為他乃是李祐的死黨,除此之外,還是晉王衛率的大將軍。手中掌握著上萬晉王衛率的兵馬,乃是李祐重要的爪牙。
燕弘亮正想借此機會,表達自己對于李祐的忠心,此時已是拔出劍來,疾步朝著魏征走去。
魏征不為所動,依舊還佇立著,面帶笑容。
陳愛河卻已嚇得魂飛魄散了。
你心里的百萬兵呢?
現在死亡就在眼前了啊。
跑又不跑,從賊又不肯從賊,現在好了,這不是等于甕中之鱉,不是白白送了自己的性命嗎?
就在陳愛河兩股戰戰的時候。
燕弘亮大喝道:“張彥,今日讓你死個明白,你膽敢不順從晉王殿下,死有余辜,今日取你頭顱,他日待晉王殿下定鼎天下,便盡索你的族人,誅你全族。”
這話帶著威脅。
顯然是說給殿中其他人聽的。
燕弘亮提劍,幾乎要欺身上前了,彼此距離,也不過是一丈而已。
魏征卻是抬頭看著燕弘亮,不禁道:“你真的愚蠢啊,到了現在…竟還無恐懼,還在此做著春秋大夢,爾等在此,如兒戲一般,玩弄著謀反的把戲,卻不知道死亡就在眼前了。”
說著,魏征嘆了口氣。
這話幾乎將李祐和陰弘智還有燕弘亮諷刺了一遍,頓時引起一片罵聲。
燕弘亮已是怒火沖天,揮舞著長劍,便要斬下。
這劍在半空劃過了一道弧形,宛如驚鴻一般。
眼看著魏征便要殞命。
可是…長劍幾乎靠近魏征頭顱數寸的時候,卻突然戛然而止。
魏征抬著頭,面帶微笑。
而燕弘亮這魁偉的身軀,卻是禁不住顫了顫。
他手中的長劍,似乎再沒有了提起的氣力,哐當一下落地。
而站在他的身后的,卻是一人,此人一身甲胄,已將一柄匕首,狠狠的自他的后胸刺入,直刺心臟。
“呃…呃…”燕弘亮發出了古怪的聲音,而后噗通一下,倒在了血泊里。
站在他身后的人,收了匕首,面帶著猙獰,不屑的看了地上的燕弘亮一眼。
眾人已是大驚。
堂堂拓東王燕弘亮…這才剛剛聽封…就已死了。
而斬殺燕弘亮的人,正是一直默默地待在角落里,人們所忽視的一個人物。
禁衛衛率的校尉…趙野。
趙野此時面帶獰然之色,讓人不敢直視,卻是徐徐的走到了魏征的身后。
李祐大驚失色,卻是忍不住罵道:“趙野,你瘋了嗎?你是本王的校尉!”
趙野目光冷銳,則淡淡的回應:“自殿下要造反時起,卑下就不是殿下的校尉了,卑下乃是唐臣,現在乃是朔方郡王賬下討賊軍校尉。”
李祐和陰弘智二人的臉色此時已是難看至極,趙野這個人,是衛率之中讓人忽視的存在,沒有人喜歡他,若不是因為此人帶兵有一套,早就將此人治罪了。
原本李祐今日要反,因為身邊畢竟有許多的心腹死黨,所以并不擔心趙野敢亂來,因為造反這等事,本來絕大多數人只是被裹挾而已。
可是…卻不知誰給了趙野如此的勇氣,而且此人自稱…朔方郡王…
是陳正泰…
李祐一時慌張起來,現在被殺的可是自己的心腹,是他原本覺得可以倚仗的人!
于是李祐忙道:“來人,來人,將他們統統拿下,快…杜行敏,杜行敏你趕緊去拿下…拿下他。”
他喊了一人,這杜行敏乃是太原驃騎府的將軍,一直都是李祐拉攏的對象,又是李祐的心腹。
李祐又補上一句:“拿下此二人,孤封你為拓東王。”
杜行敏隨即聽命,起身,直接拔劍,他此時就站在陰弘智的身邊,卻是二話不說,一劍刺到了陰弘智的身上。
這一劍,卻是直刺了陰弘智的咽喉,于是一團血箭隨即濺射出來。
陰弘智本是在旁觀測著局面,他顯然沒想到事情會變得這么棘手,他更沒想到身邊與自己交好的杜行敏,卻是毫不猶豫的對自己下手,而且快準狠!
于是…陰弘智甚至連悶哼都沒有悶哼的機會,直接一劍斃命,身軀頓時萎靡下去。
嗡嗡嗡…
殿中頓時引起了混亂,所有人目瞪口呆的看著這一切,誰也沒有料到,這個被李祐委以重任的杜行敏,居然先將陰弘智殺了。
陰弘智距離李祐不遠,那濺射出來的鮮血,頓時灑落在了李祐的冕服上。
李祐見自己的親舅舅被殺,又見了血,像是見了鬼似的,臉一下子煞白得可怕,身子下意識地忙是后退,整個人戰戰兢兢起來,卻是怒視著杜行敏道:“杜行敏,孤待你不薄,你也要反嗎?”
杜行敏面帶笑容,陰惻惻的看著李祐,雙目帶著不屑之色,而后道:“待我不薄?這怎么說好呢?嗯,殿下平日確實是待我還不錯,每一次賞我歌姬,每次還賜我錢花,出手還算闊綽,每次都有數百貫,還給我在太原置了宅邸。可是…朔方郡王殿下給的更多啊,他一出手,就以我的名義,在長安的錢莊里給我存了三十萬貫,又在長安給我置了三十畝的大宅,還許諾只要平了叛亂,定要向朝廷請封,讓我做名正言順的將軍。殿下這區區幾百貫,和三十萬貫相比,孰輕孰重呢?我也想效忠殿下啊,畢竟平日受了殿下這么多的恩惠,可是我受不了啊,他們給的太多了。”
李祐張大著眼睛,眼里卻是透出明顯的惶恐不安。
他看著倒在血泊中的親舅舅,還有倒在血泊中的拓東王,那二人的尸體似都已僵硬和涼透了。
像是不受控制似的,他的身軀不斷的打顫起來,可他聽著杜行敏的話,卻又忍不住不甘心的道:“來人…來人,救駕…救王駕…”
這一切其實都發生在短短的時間里,可這殿中的人,其實已是明白了,局勢已經大變。
李祐最大的兩個依仗,已是伏誅,而這李祐,現在不過是甕中之鱉了。
方才還猶豫不定的人,現在似已有了主意,只見一個校尉率先站了起來,大喝道:“誰敢造反,我不答應。”
而后,其他人也紛紛響應。
那些本是李祐死黨之人,早已嚇得瑟瑟發抖,他們左右張望,似乎是在想,殿下的護衛為何還不出現救駕?
可是…護衛們沒有來。
隨之而來的,卻是一隊官軍,這些官軍,雖是晉王衛率的甲胄,卻是將這里團團圍住,沒有發出一丁點的聲音。
李祐驚慌失措地不斷后退,一直退到屏風處,身子撞翻了屏風,整個人也摔了個嘴啃泥,他口里罵道:“你們呢,你們呢…為何還不動手?快拿下這幾個賊子,孤平日……厚待你們都不薄啊…死士…死士呢…”
魏征看著丟丑的李祐,面上不禁露出了幾分悲哀之色。
這就是大唐的天潢貴胄,哪里想到,竟是如此的狼狽不堪。
于是魏征忍不住道:“殿下就不要垂死掙扎了,那些死士能夠給殿下收買,同樣也可以被我收買啊,任何人都有價碼,殿下這點身家,怎么可以買人效命呢?殿下還是束手就擒吧,你是陛下的兒子,隨我去長安請罪,或可留下性命。”
李祐依舊不甘心,忍不住大吼:“孤的衛隊呢,衛隊都在哪?”
所有人只是冷漠的看著他。
去除掉了他晉王的光環,去除了他身上高貴的血液,和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威嚴裝束,此時的李祐,和一個狼狽的乞兒,并沒有什么不同。
哪怕是堅定的死黨,現在也已意識到大勢已去,此時都一個個的垂頭喪氣著,再不敢發出一言。
魏征見李祐如此,便回頭看了一眼陳愛河,卻是道:“這些日子,跟著老夫學習,可有什么收獲?”
陳愛河道:“有…有一些…”
魏征笑了笑道:“慢慢的學吧,你很有潛力,只是…還是太生疏了,即便懂了道理,可是懂是一回事,做是一回事,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卻需多試試,才能做到。現在你去將這李祐拿下吧,也算是一場功勞了。”
陳愛河訝異地道:“魏公何不自己拿?”
魏征神色平靜地搖搖頭道:“功勞對我而言,已經沒有意義了,我只想窮盡余生,學習一些更有益的東西!去吧,大丈夫行事,豈可猶豫呢?”
看著魏征淡然的神色,于是陳愛河再不多言,取了一把劍,一步步上前去。
李祐大為驚恐,披頭散發著,身上的冕服,早已是臟亂不堪,等到陳愛河到了面前,便頓時淚流滿面:“不要殺孤…不要殺孤…”
陳愛河一把將他拎著。
這李祐顯然素來養尊處優慣了,可陳愛河不一樣,陳愛河是挖過煤的,氣力大,此時就如拎著一只小雞一般,便將他拎了起來。
李祐一丁點的掙扎都沒有,此時只是痛哭流涕。
這令陳愛河有一種奇怪的感覺。
原來…尊貴的親王,竟是如此的弱不禁風,平日里見到這樣的人,只能遠遠觀看,見他們舉手投足之間都有一種尊貴之氣,可現在…真正將人拎起來時,才發現不過是個孺子罷了,這樣的貨色,自己是一拳可以打八個了。
魏征則是掃視了殿中諸人一眼,眾人在他的目光之下,像是碰上劍鋒,不敢碰觸一般,連忙低著頭。
魏征臉上神色淡淡地道:“好啦,酒宴結束了,只是…雖是曲終人散,卻還需勞煩一下諸公…有些事…需辦妥了才好。”
第一章送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