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正泰道:“是,陳氏出自孟津。”
李世民微笑道:“孟津陳氏,乃是小宗啊。乃舜帝之后也,這孟津呢,又處韓地,不妨就敕為韓國公吧。”
所有的封爵,都是有其源頭的。
比如孟津陳氏,這孟津本是戰國時期韓國的土地,所以以地名而言,敕為韓國公,也是很合理的。
基本上,自漢以來,所有的爵位大多也都延續這樣的習慣!
當然,以韓地為名,某種程度而言,是抬高了陳正泰這個爵位的份量。
就比如歷史上的凌煙閣二十四功臣里頭,這些人幾乎都被封為了國公。可是國公之間的份量又有所不同,長孫無忌在李世民眼里功勞很大,而且又是自己年少時的密友,更是長孫皇后的親兄弟,所以封的乃是趙國公,以趙地為爵號,這是很高的殊榮。
反觀程咬金,雖也功勞很大,可其功績,卻只排在第十九位,他畢竟也不算真正的皇親國戚,因而給予的爵位乃是盧國公,‘盧’只是一個州名,和趙國公相比,含金量可就差得遠了。
又譬如李靖,因為功勞實在太大,敕的乃是衛國公,衛國公的地位,其實比趙國公要差一些許,可地位卻又比盧國公要高不少。
其實以陳正泰的年紀,即便是李世民以孟津為名,敕封他為涂國公也可,因為孟津原本是春秋時涂國的封地,畢竟陳正泰已是進為國公了,涂國公之名,也不算辱沒。
只是李世民顯然決心給自己的女婿和門生封一個大的都是國公而且群臣都默許了,那朕封其為韓國公有何不可呢?
陳正泰聽罷忙是道:“兒臣謝恩。”
百官卻是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著陳正泰,好好的海戰怎么討論著,好像討論歪了?
不過偏偏無人反對更多人心里只是感慨當初那陳家是個什么東西,如今卻是又有錢,又得了韓國公之爵,真是蒸蒸日上!
這陳家真是血賺了啊出了陳正泰這么個妙人。
李世民依舊面帶微笑道:“卿立大功朕自當賞賜,如此才可激勵后來之人!就不必謝恩了,禮部和吏部那里,也要記下這揚州水師上下的將士,擬一份章程送至朕的面前,朕都有賞賜。對了還有這韓國公,實封多少食邑也需呈報上來。”
接著,李世民感慨道:“婁卿家也是勞苦功高朝廷也不可委屈了他。”
長孫無忌立即就理解了李世民的意思忙道:“臣遵旨。”
李世民顯得極高興又命這百濟王暫時軟禁起來,另行處置,隨即又命婁師德暫留長安!
顯然…李世民已感受到了這新海船的妙用,而婁師德現在也算是大唐難得的水師將領,一旦有了水師,那么將來征伐高句麗,便可事半功倍,婁師德自然是有大用了。
至于其他水師將士,這些將士自然也要用起來的,畢竟未來水師將擴大編制,將來少不得需有一批經歷過海戰的骨干。
該說的說完,李世民罷朝,卻將陳正泰留了下來。
大殿中只有翁婿二人,李世民呷了口茶,露出欣慰的樣子:“若非卿言,朕起初還真可能誤會了婁卿家,那崔巖實是十惡不赦,朕絕不可輕饒。”
陳正泰便道:“這并非是因為兒臣的功勞。”
“你太謙虛了。”李世民微笑道:“到了朕面前,就不必如此了,你我乃是師生,又是翁婿,說是情同父子也不為過,何須如此呢?”
陳正泰卻是肅然道:“兒臣說的是肺腑之詞啊,絕不是謙虛。陛下信重兒臣,這才沒有被奸臣所誤,這說明陛下的身邊,都是有德行的人,因為身邊都是君子,自然而然,也就不會被那奸臣所蒙蔽了。可是…誰是君子,誰是小人呢?這難道不是因為陛下慧眼如炬的緣故,能夠辨別忠奸嗎?兒臣聽說,圣明的君主往往善于識人,所以有才干和有的德行的人才會充斥朝中,被圣明的天子所信任。這世上,有才華和有德行的人如過江之鯽,古往今來,有多少圣賢哪,可又有多少人懷才而不遇,無法知遇明主呢?所以歸根到底,兒臣的才干,和圣賢們相比,不及他們的萬一。可兒臣的際遇,卻因為陛下這樣的圣主,而遠勝古代的圣賢,這才有了用武之地,能做一些惠及朝廷和庶民的事。兒臣當然是有功勞的,可若無陛下知遇,便是周公、伊尹再生,也絕不會有今日的功勞了,是以,居功至偉者,乃是陛下,而不是兒臣啊。”
李世民聽著,一時深思,他覺得自己有點繞暈了,可細細咀嚼起來,嗯?還頗有幾分道理。
他頓時心里更多了幾分喜悅,于是笑道:“朕權且當這是肺腑之言吧,只不過這些話,不可對外去說,如若不然,別人還當朕就喜歡聽這些溢美之詞呢。”
陳正泰振振有詞地道:“兒臣豈敢四處去說?愚昧的人,是無法理解陛下的恩德的,他們只曉得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陳正泰心里想,這也不是今日我陳正泰戰斗力強,實在是今日聽了那個叫什么扶余威剛的話,突然激發了自己的潛力啊。
李世民頷首,便問起了那新船的事。
陳正泰便耐心的將新船的水密艙和龍骨的原理大致的說了一遍。
李世民倒是詫異了:“就這樣簡單?”
“是。”陳正泰道:“就這樣簡單。不過…兒臣還是有些憂慮。”
李世民眉輕輕一挑,道:“你說來聽聽。”
陳正泰道:“正是因為原理簡單,憑借這簡單的原理,我大唐水師便可縱橫四海,只是這些技術的優勢,遲早是要外泄的,十年二十年之后,這最新式的艦船,或許還可勉強維持一些優勢,可時間再長遠一些呢?”
李世民大抵是明白了陳正泰的擔心了。
就如漢朝發明可馬鐙,這對當時的漢王朝而言,幾乎是神兵利器,他們借此橫掃大漠,可這其實也為未來埋下了巨大的隱患。
匈奴雖是被消滅了,可新的部族崛起,他們也開始漸漸的學習這一門新的技術,無論如何,胡人畢竟戰馬多,這些新的技術優勢漸漸和中原抹平時,反而使胡人馬戰的實力壯大,最終成為了中原王朝的心腹大患。
李世民想了想道:“你的意思是,無論如何,也要保守這些造船的機密。造新船的匠人,統統都要看守起來?”
陳正泰則是搖頭苦笑道:“陛下,將來大唐需大規模造船,難道所有人都要看守嗎?就怕是防不勝防啊。當然,采取一些必要的措施,防止快速外泄,是理所應當的。只是…兒臣以為,只憑這些,是無法讓我大唐永遠出于優勢的。唯一的辦法,就是不斷的研制新的造船之術,就如大學堂里,有專門的研究組一般,便是針對不同的東西,進行改良。只要我大唐不斷在改良和精進新的技藝,憑借著這些優勢,我們每隔十年二十年,便可造出更新的艦船出來,那就能一直的保持優勢了。”
李世民恍然大悟,忍不住點頭道:“原來如此,這個…倒是不可輕視!你說的對,既如此,此事就交給你了!就以大學堂的名義吧,在大學堂里專設一個研究海船的地方,招募一些能工巧匠,同時要和造船的船塢,以及水師保持聯系,切記不可閉門造車。”
李世民畢竟不是一般人,他很快就明白了陳正泰的意思,并迅速的制定了一個方法出來。
陳正泰覺得跟聰明人溝通就是特舒服,喜道:“兒臣正是此意,既然陛下恩準,那么…兒臣便照著這個方法執行了。只是除了海船,還有這車馬、火藥、鋼鐵等物,無一不關系著國計民生,不妨在這研究組之下,設置一個專門培養各科人才進行研究的機構,如何?”
李世民沒有遲疑便頷首道:“嗯,這倒是好的,你回去好好寫一份章程,報到朕這里來吧,這是大事,朕一應照準。”
“兒臣還有一個不情之請。”陳正泰看著李世民又道。
李世民便道:“你說罷。”
陳正泰道:“既是要研究,少不得需要許多天下頂尖的人才。只是許多人才,他們明明聰明絕頂,可他們大多還是有意于仕途。長此以往,這能工巧匠,都是一些目不識丁,或是不太聰明的人,靠這些人研究,如何能令我大唐技藝超群呢?因此,兒臣以為,研究之道,在于留住人才,至少留住一些對這些產生濃厚興趣,且聰明伶俐之人,使他們可以安心的做自己感興趣的事。只是…許多人,終究是還是身負著家族的殷殷期盼,哪怕是再有興趣,最終也不免奔著入仕去,因而,若是陛下肯給研究有功的人員,也參照著軍功制,給以一定的爵位賞賜,以此為激勵,那么大學堂,便可士氣得到大大提振了。”
人是現實的。
且在這個時代,人也不是孤立存在的。
都是聰明人,有的人做了官,高高在上,名留青史。而你卻只能躲在角落里做研究,暗無天日,哪怕大學堂已經提供了優厚的薪俸,可即便在學術中再有地位,也無法和那些同齡人相比,換做是誰,也無法日復一日的堅持。
這也是陳正泰擔憂的地方,若是沒有一個保障待遇的機制,留不住人才,大學堂里的研究組,可能也只是曇花一現而已。
李世民聽罷,便道:“一個海船的改進,便可令朕平定百濟,倘若還有什么突出的貢獻,朕賞賜爵位,又有什么不可以呢?卿之所言,倒是正中了朕的心思,只是如何認定研究的功勞,如何排定功勞的次序,這滿朝之中,只怕也無人擅長,這件事,還是交給你來辦吧,你擬定一個切合實際的章程出來,朕再過目,和群臣討論一番,只要合情合理,朕定會應允的。”
陳正泰一臉詫異,萬萬想不到,李世民居然回答得如此爽快。
李世民卻是別有深意的看了陳正泰一眼,而后道:“你一定很驚訝吧,這是前所未有的事,其實…朕比你要急切,你說的這些事,是有道理的,也是富國強民之道,有利于國,朕又怎么可能反對呢?既然對朝廷有用,那么就該準許。不過朕所憂慮的是,這些事若是拖延下去,再想推行,可就十分不容易了。任何一個新的律令,對朕這種開國之主,想要推行,倒還容易一些,畢竟朕有威望,有一群當初跟著朕一起廝殺出來的將士,因而…朕覺得有用,便可推行,即便有人反對,以朕的威望,也能鎮住。”
李世民頓了頓,而后道:“可若是到了朕的兒孫的時候,可就不同了,他們是守成之君,任何新法,想要實施,勢必會阻力重重,他們既沒有足夠的威信能夠繼續推行,也沒辦法去面對那些反對新法的人。所以…歷朝歷代的興亡,往往開國的君主可以大刀闊斧,而到了子孫們手里,哪怕是一件極小的事,可能也會引發巨大的爭議,最終功敗垂成。趁著朕現在還在壯年。你的新法,只要是好的,當立即推行,等到木已成舟,這便成了兒孫們眼里的祖宗成法,誰也無法動搖了。”
陳正泰頓時明白了李世民的意思,原來陛下是這樣想的,這就難怪,李世民要大刀闊斧的改革科舉,對于自己關于技術論功的事,也顯得比自己還要急切了。
李世民只能算是半個開國君主,不過他得威信和對天下的把控能力,絕不會亞于歷朝歷代的開國之君!
開國之君本身就是一個新王朝的制度創立者,因為這些事,是不可能交給子孫的,畢竟百年之后,體制的受益者力量會越來越強大,他們自覺地會變得保守起來,不肯容納一丁點的改變。
還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