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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四章:至死方休

  此時站出班來的乃是只是一個尋常的大臣。

  沒什么出奇。

  這也并不讓李世民覺得有些意外。

  因為歷來朝中的巨大爭議,都是一些看上去不太重要的大臣站出來挑起的。

  這更像是某種導火索,真正位高權重的人不會站出來輕易開口說話,理由很簡單,因為他們需要有轉圜的空間,而對于那些年輕一些的大臣們而言,他們則不在乎這個,畢竟他們年輕,還有的是機會,不妨先積攢自己的名望,哪怕因此而觸怒了天顏,大不了罷黜,可名望在此,將來遲早還要起復的。

  這里頭有一個深沉的邏輯,表面上他們是仗義執言,可實際上,卻說了某一個群體不能說的話,開了這個口,只要社會的基礎不變,世族擁有足夠立足的資本,那么即便獲罪,也不過是短暫的蟄伏而已。

  李世民凝視著這個年輕的大臣,一字一句道:“卿何人?”

  這年輕人道:“臣杜青。”

  李世民幾乎不多想,目光便落在了杜如晦的身上,不用去想,這一定是京兆杜家的子弟。

  杜如晦面露苦笑,李世民只看杜如晦的神色就知道,雖然同為京兆杜家的杜如晦頗有幾分跟著自己一條道走到黑的勇氣,可是這并不代表,整個杜家也愿追從杜如晦。

  畢竟,只有背叛階級的個人。

  某種程度而言,杜如晦越是在這件事上表現出曖昧,傾向于宮中,杜家人則越擔心杜如晦給家族造成巨大的影響,而他們則越要站出來,向其他人自證自己的清白。

  李世民平靜道:“卿何出此言?”

  “敢問陛下,吳明因何而反?”

  李世民并不急著揭露答案,而是看向這年輕氣盛的大臣:“卿以為呢?”

  “吳明謀反,是因為鄧氏的緣故啊,鄧文生有罪,可是鄧氏何辜,陛下大肆株連,以至宇內震恐,天下嘩然,吳明之反,不過是因為這大興株連所引發的后患而已。一個吳明,不過是區區刺史,他一謀反,則揚州世族盡都影從,難道…只是區區一個吳明,不忠不孝。這揚州的世族以及官吏,也都不忠不孝嗎?臣以為,問題的根本不在于一個吳明,而在于陛下。”

  李世民手微顫:“噢?在于朕什么?”

  杜青慨然道:“在于陛下效法隋煬帝之事,以至于那些積善之家心生疑慮,鐘鼎之族心懷恐懼,臣子們已無法預知天威,驚恐交加,這才是吳明等人謀反的緣由。凡事追根溯源,便能尋覓到解決的辦法,陛下現在要征討叛賊,卻不對叛的緣由進行追溯,其結果就是反叛愈來愈多,朝廷的軍馬疲于奔命。陛下,臣以為,此事關系極大,在此存亡之秋,陛下理應明辨是非,明察秋毫。”

  “朕不能剿?”李世民看著這侃侃而談的杜青,面上依舊沒有表情。

  杜青正色道:“臣以為,可派一天使,前往揚州,述明陛下的心意,那吳明等人,自然而然也就愿意束手就擒了。”

  “當然…還有一個前提,陛下必須對誅滅鄧氏…”

  李世民隨即道:“那么,朕就派卿去如何,卿家八百里加急,前往揚州,去見那吳明,朕的討伐大軍,隨后就到,卿家若是能說動,固然是好,若是說不動,朕起兵為你報仇。”

  杜青:“…”

  杜青感覺陛下這是吃錯藥了。

  幾個意思?

  招撫叛賊,本意是讓你李二郎承認錯誤和過失,保證誅滅鄧氏的事絕不會再發生。

  可你卻讓我去勸降?

  自己只是說說而已。

  鬼知道那吳明因為什么緣故反叛,單靠我這一張嘴,若是人家大怒,砍了我的頭顱怎么辦?就算不砍頭顱,一旦挾持了自己,與官軍作戰,到時兵荒馬亂的,自己的小命也休矣。

  杜青一時懵逼。

  “既如此,朕便下旨…”

  “陛下…”杜青大怒,他感覺李二郎侮辱了他,這分明是故意的,作為臣子,君王是不應該這樣羞辱自己的,杜青昂首道:“陛下難道不知道問題的根本,招降吳明,并非是根本,而陛下濫殺無辜,效隋煬帝舊事才是根本所在。陛下怎可避重就輕?”

  李世民突然大喝:“避重就輕嗎?”

  杜青萬萬沒料想,方才還冷靜的李世民,下一刻突然反目。

  群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更是鴉雀無聲。

  “朕避重就輕又如何?”李世民凝視著杜青。

  杜青:“…”

  “朕再來問你,朕誅滅了鄧氏,又如何?”

  杜青一口血要噴出來,他突然發現一個問題,自己方才口若懸河所說的話,固然引經據典,而且很有道理,可自己的道理,一切都在對方講道理的前提之下,方才可以使人信服的。

  那么,一個非常可怕的問題是…

  如果對方…他不講道理呢?

  “吳明要反,爾口口聲聲,為吳明辯護,認為他不過是因為鄧氏被誅滅之后,心生恐懼而已。這些話,沒錯,朕也相信,他如何能不恐懼呢?鄧氏犯罪,他吳明罪責也不小。鄧氏侵擾小民,他吳明就沒有嗎?現在害怕了,驚懼了,不知所措了,于是便敢反,帶著軍馬,圍困朕的弟子,這是臣子所為嗎?這是亂臣賊子!”

  李世民厲聲大喝。

  殿中的人都不做聲。

  李世民隨即虎視杜青,雙目有著錐入囊中一般的銳利,他而后一字一句道:“杜卿家左一口吳明如何如何,右一口朕如何如何?現在吳明已反,賊子殺戮官軍,這歷朝歷代,賊殺官,官殺賊,本是理所當然之事。可你處處為吳明袒護,為他辯解,朕只問你,爾是賊,還是官?”

  杜青心一沉。

  這是不講道理啊。

  “賊子作亂,不可一概而論。臣以為…”

  “少來此繞圈子,朕只問你,爾為官,為賊?”

  李世民顯然失去了最后的耐性。

  他甚至已想好了,對方若是敢說一句為賊,便立即命殿中禁衛將這家伙直接用金瓜錘死。

  杜青臉色鐵青。

  可陛下顯然過于簡單粗暴了。

  李世民的大喝,讓他心里一顫,他原本還準備了一大通的理由,來給吳明辯護。

  當然,給吳明辯護的目的,不是因為他和吳明有什么私交,目的在于,正好借著這個吳明謀反,來告誡皇帝,誅滅鄧氏的事,是萬萬不能開這個先例的。

  只是,李世民此刻死死的凝視著什么,他沒這么多時間和一個杜青在此糾纏。

  杜青稍一猶豫,最后垂頭道:“臣,自然是官。”

  李世民冷笑:“朕看你不配為官,食君之祿,卻心向賊子,也敢自稱為官嗎?”

  杜青感覺自己人格上受到了侮辱,一時義憤填膺起來,他振振有詞道:“陛下何出此言,臣只是為了社稷而已,陛下與那陳正泰私訪揚州,這是人君所為嗎?隨意誅滅鄧氏,這又是天子應該做的事嗎?現在吳明等人反了,難道不該追究?陛下今歲以來,性情大變,這都是陳正泰在旁的緣故,現如今…他也算是多行不義必自斃…”

  這些話,是杜青的心里話。

  杜青憤怒了。

  此刻他放肆的發泄著自己的大膽,可這又如何,大不了,罷黜我杜青罷了,我杜青說出來的乃是天下人的心聲,我杜青即便不為官,也有諾大的家業,足以一輩子衣食無憂,錦衣玉食。他日我得了盛明,照樣會有無數人前仆后繼的舉薦我,朝廷還是得征辟我杜青為官。

  李世民聞言,大怒。

  “來…拿下!”

  聽到這多行不義必自斃這句話,李世民終于無法忍耐了。

  禁衛聽罷,已是如狼似虎的沖進殿中來。

  朝中百官大恐。

  直接殿中拿人,還是貞觀朝的第一次。

  杜青也沒料到,陛下居然如此硬氣,和從前的李二郎,完全不同。

  禁衛已至面前,杜青口呼道:“豈有殿中拿大臣的道理…”

  禁衛們卻將他按倒在地,他不服氣,依舊大聲疾呼:“陛下連綱紀都不要了嗎?”

  殿中已是嘩然一片,杜青固然是出頭鳥,大家作壁上觀,某種程度,不過是讓杜青來試水而已,誰想到陛下的反應如此激烈。

  這完全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

  于是,許多人蠢蠢欲動,想要為杜青說情。

  可他們抬頭看李世民時,卻見李世民臉色鐵青,一副殺氣騰騰的樣子:“拖至太極門外仗打,至死方休!”

  至死方休…

  杜青臉色一變。

  其實他確實是來做‘魏征’的,但是,他沒想過讓自己做比干啊。

  魏征和比干之間的區別是,魏征如何痛罵皇帝,皇帝也得表示朕錯了,你說的都對,卿家真是敢言之士。

  而比干這種,是真的會死。

  杜青感覺整個人都癱了,渾身上下,沒有一丁點的氣力,他雙目無神,臉色蒼白如紙一樣,張口還想說什么,禁衛們便拖拽著他出殿。

  剛出殿中,杜青這才反應過來…不對呀,這不是開玩笑的。

  于是,他頓時開始掙扎,想要掙脫孔武有力的禁衛,偏偏這禁衛反剪著他的手,越是掙脫,越是疼的厲害,于是杜青歇斯底里的大喊:“陛下…陛下…陛下要效商紂王嗎?陛下因言治罪,難道就不怕…這天下更多的吳明…”

  這是他最后說的要挾,因為杜青已被拖拽的遠了,他的聲音殿中的人已聽不清了。

  李世民隱隱聽到杜青方才的聲音,已是勃然大怒。

  ”陛下,萬萬不可,打死一個杜青,那么天下人視陛下為何?”

  “陛下,今日杜青若死,誰敢在陛下面前言事?”

  “陛下…”

  此時…連房玄齡也覺得過了頭,他知道陛下在盛怒之下,便徐徐站出來:“陛下,杜青不過是胡言之輩,何須與他計較,若將其杖斃,反成全了他的忠義之名,不若罷黜,再不敘用。”

  李世民冷冷道:“他既說出了多行不義四字,既然他自詡自己忠誠敢言,那么朕就成全了他的忠義之名吧。”

  說著,李世民更加憤怒:“陳正泰危在旦夕之間,還要被你們這樣的侮辱嗎?他有何錯,又為朕分了多少憂,現在,他人還生死未卜,就已有人敢妄言多行不義嗎?好,朕今日讓說這話的人知道,什么叫做多行不義。”

  群臣嘩然。

  不過杜青確實有些過頭了,人家陳正泰說不定都已被亂賊們砍成肉醬了,尸骨未寒,這個時候你跑去說什么多行不義,也難怪陛下勃然大怒,這不等于是在人家墳頭上蹦迪嗎?

  人死為大啊。

  只是杜青無論如何也要保的,這要是開了殿中殺人的先例,那還了得。

  許多人搜腸刮肚,等著進言。

  卻在此時,那張千匆匆進來:“陛下,奴有事要奏。”

  李世民正在怒火中燒,不過張千乃是內常侍,最知自己心意,此時朝議,他一宦官,是不該入殿奏事的,除非遇到了緊急的情況。

  李世民看著瞠目結舌的大臣們,顯然這些大臣們已經被今日一次次規矩的破壞而震驚。

  李世民道:“說!”

  “陛下,不知什么緣故,突然…交易所那里,發生了變故,似乎有一些資金,瘋狂的在收購陳氏的股票,短短一個時辰,價格瘋狂的攀升,奴覺得可疑,特來稟奏。”

  張千是個聰明人。

  上一次,叛軍的消息剛剛傳到宮里,那交易所就事先得知了什么消息一般,瘋狂的開始暴跌。有了這一個教訓,專門陪伴在李世民左右,為李世民鞍前馬后的張千便學聰明了,專門在交易所里設置了人手,隨時打探。

  而就在一個時辰之前,整個交易所發生了十分詭異的局面,似乎有某些手握巨大資金的人,在瘋狂的收購,這和前幾日的大跌,完全不一樣,這陳氏家族涉足的股票,統統止住了跌勢,應聲而漲,而且漲的十分厲害,屬于只要你敢開價,我就敢買。

  事有反常即為妖,這么大的事,張千覺得還是率先來奏報一下為好,別讓其他人搶在了自己的前頭。

  李世民面沉如水,此時他心情極糟糕。

  不過陛下還未開口,張千就察覺到了陛下的心思,于是立即又道:“這一次大量的收購,顯然不是陳家的回購,這兩日,陳家雖也大力在回購,可是根本沒有將行情拉抬起來,顯然…拉抬價格的人,絕不只是陳氏這樣簡單,奴之所以來奏報,是覺得這件事過于突然,是不是…又有人提前收到了什么消息?”

  殿中的人或多或少,對那交易所是有一些了解的。

  聽說交易所那里又出了怪事,竟也都沉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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