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工隊乃是二皮溝的壓箱底,是陳家在長安立足的重要保證。
這一點絕不是開玩笑的。
現在整個二皮溝,到處都在搞工程,從建工坊,還要承擔建立商鋪、房屋,甚至未來建立東宮的任務。
起初的時候,從數百人,現在已經發展到了數千人的規模。
而現在…施工隊乃是陳正泰的四叔來負責。
陳正泰一直深信,施工是改變一個時代的重要保障。
歷史上,不知有多少的王朝因為大型工程而滅亡,其中突出的就是元朝。
這根本原因就在于,你要發動數百數千甚至數萬人一起去干一件事,而且這么多人,每一個的工序不同,有的挖地基,有的進行木作,有的負責糊墻,各種工序,多達數十種之多,如何讓他們彼此協調,又怎么樣將每一道工序同時進行推進,這都是靠無數次失敗的經驗,同時慢慢培養出一大批骨干積攢出來的。
二皮溝的施工隊和從前的都不一樣。
朝廷要修什么,是工部牽頭,然后尋一些匠人,再征募一些勞役然后開工。人員主要來源于徭役,變動很大,今年是張三,明年就是李四,這樣的做法好處就是省錢,可壞處就是很難培養出一批骨干。
可這個壞處就足夠坑了!
而陳家這里…是給錢的,能保證所有的施工人員能夠完全脫離農業,進行專職。
陳正泰現在需要各種的大工程,工程越大越好,得慢慢的讓這施工隊從不斷的失敗中,積攢更多的經驗。
此時,他興致勃勃地取了輿圖,給兩位公主看,哪一個位置地勢好,公主府的規格是什么樣子,工部的工藝如何糟糕,他們有什么貪墨的手段,而我二皮溝的施工隊如何如何厲害,一番天花亂墜之后。
遂安公主道:“師兄,你別說這樣快,我覺得我該記下來…如若不然…回去和父皇說時,怕我忘記了。”
長樂公主則道:“我記下了,到時我來說,阿姐不必擔心,我也想好了。我的公主府將來也營建在此,不如我們相鄰,可好?”
遂安公主短暫的失神,最后道:“噢。”
陳正泰心里一塊大石落定,隨即看向長樂公主:“聽聞長樂師妹要和長孫家退婚?”
長樂公主便很坦然地道:“師兄不是說,近親不可成親嗎?而且我見長孫沖傻頭傻腦的樣子,我便和母后說了。”
陳正泰忍不住在心底幽幽嘆了一聲,而后一臉悲情地道:“可是…那長孫世伯現在每日都在尋我的麻煩啊,我和他無冤無仇,如今卻是徹底得罪了他,何況師母又與他乃是姐弟,你可將我坑苦了。”
遂安公主看了看只長樂公主,道:“師兄別擔心,長樂妹子嫁去了長孫家,這仇怨也就解了。”
長樂公主便不吭聲。
良久,長樂公主道:“怎么近來不見太子,我從前見他總是來此的,聽說東宮里也不見他人。”
陳正泰抬頭望了望天,尷尬地道:“師弟啊…我也不知道他去哪里了…像他這樣神龍見首不見尾的人……呃…”
而長樂公主口中的太子殿下,此時正躲在小巷里,愉快地將一把把的銅錢裝進一個大布袋里。
布袋里沉甸甸的,格外的沉重,聽到銅錢入袋的聲音,李承乾感覺宛如聽到了天籟之音一般,美妙極了。
而后…他從破碗里取出一枚長相可疑的銅錢,瞇了瞇眼,隨即放在口里,牙一咬,咔吧一下,銅錢便斷了。
李承乾頓時露出一臉怒容,氣呼呼地道:“真是喪盡天良,施舍銅錢做善事,居然還在里頭摻了假錢,現在的人真是壞透了。”
“仁貴啊,去買兩個蒸餅去。”取了十二枚銅錢,李承乾塞給了薛仁貴。
薛仁貴手里捏著錢,用一種呆滯的眼神看著李承乾,良久才道:“太子殿下,你說了帶我吃燒雞的…”
李承乾急了,將這大布袋的袋口綁起來,惱羞成怒道:“你就知道吃,掙點錢多不容易啊,你居然還想吃燒雞。你瞧瞧你坐在那,跟木樁子一樣,人家給了錢,你也不曉得說一聲多謝,或是說一句善人公侯萬代,就成日傻頭傻腦的,只曉得在身上捉虱子玩。就這般,還吃燒雞?有付出才有收獲,知道不!”
薛仁貴:“…”
“不許頂嘴,去買了蒸餅,下午還要干活,難道你沒發現近來這附近又多了兩伙乞丐嗎?這些狗東西,還想搶孤的買賣,不過…倒也不必怕他們,我們的地段更好,且我們年少一些,比他們還是有優勢的。那群蠢乞丐,不曉得過往這里的人,并非只是施舍,而想要滿足自己做善事求得好報的心理,只曉得要錢裝慘。等會兒…我去尋一個炭筆,上頭寫一些你父母雙亡,妻子退親,家道中落的話…”
薛仁貴急了,大聲道:“你才父母雙亡。”
“你大膽!”李承乾怒道:“你想弒君嗎?”
薛仁貴一下子泄氣了:“…”
李承乾隨即又苦口婆心起來。
他覺得自己現在很操心,不但要分析每一個街上過往的人群,要琢磨每一個人的心理,還需要研究地段,競爭對手,更重要的是,身邊還有一個不開竅的豬隊友。
李承乾嘆口氣道:“問題的根本不在于此啊。你要人掏錢,就得讓人產生共情。什么是共情呢,你看看哈…”
李承乾拿手指頭蜷起來,然后手指彈出,打在薛仁貴的腦門上,似乎覺得這樣可以讓薛仁貴變聰明一些。
他這才繼續道:“來往這里的人,都不是大富大貴,大富大貴的人,都是坐著車馬的。來這寺廟的人,要嘛是善男信女,要嘛…就是近來家里遇到了難事的,他們薄有家資,錢是有一些的,可是卻也不至是什么大富大貴。你想想看,遇到了難處的人,這時路過你這里,低頭一看,啊呀,這個人好慘,家里人都死絕了,原先家里也殷實,突然一下子墮入深淵。此時他們會怎樣想呢?他們會想…我現在也遇到了麻煩,或是孩子生病,或是有其他的難處,我家里也還算殷實,可若是這個坎兒過不去,可能也要像這兩個可憐的少年郎一般了。”
“這時候,他們就會和你產生同情,看到你,就想到了自己未來的子弟,他們會惶恐和焦慮,會在想,或許將來,我的子弟也會如此,因而…就會生出惻隱之心,又想著自己做一些善事,佛祖會看到他們的善心,便會保佑他們,一定可使自己渡過難關。”
薛仁貴木訥地點點頭,噢了一聲。
李承乾怕拍他的腦袋:“你已經算是很聰明了,只是因為我太聰明,你跟不上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不過不要緊,現在我們二人相依為命,我會照看好你的。”
說罷,他開始咬牙切齒:“哼,不像你那大兄,吃喝完了就溜了,還好我有一技傍身,如若不然,咱們真要倒霉了。”
薛仁貴不滿地道:“大兄自然有他的想法,他不是那樣的人。”
李承乾沉默片刻,其實離開了七八日,他心里倒也怪想陳正泰的,也不知這是什么犯賤的心理,至少…李承乾心里想,比跟著這個榆木腦袋在一起強。
倘若薛仁貴換做是陳正泰,只怕也不必每天苦口婆心地勸說他該怎么做,以陳正泰的聰明勁,不需自己的點撥,早就把這討飯的事玩的起飛了。
若是如此,那便是強強聯手,共襄盛舉啊!
這樣想來…還真是…很令人激動啊。
“好啦,你別啰嗦,去買蒸餅,我去尋炭筆,那些該死的乞丐,竟還想和孤爭。”跟笨一點的人在一起,李承乾覺得心好累!
陳正泰覺得有些不對勁起來。
這已過去了十天了,太子還是一丁點音訊都沒有?
起初他還覺得…依著李承乾的性子,堅持個十天八天肯定沒有問題的,至多十天,這家伙也該有點音訊來了。
可到現在…
陳正泰終究還是不放心了,于是讓人開始在二皮溝附近尋訪。
尋訪的結果就是…壓根就沒有這么兩個少年。
這就怪了。
按理來說,有薛仁貴在,理應不會有什么危險的。
可這么兩個活人,而且很好辨認,只是這附近的商戶都問了一圈,除了聽說七八天前有人想上某個鋪面那里做掌柜之外,便一點音訊都沒有了。
仿佛…憑空消失了一般。
這兩個家伙…不會淪落到去鄠縣做苦力了吧。
可是以陳正泰對李承乾的理解,這家伙…應該不是那種愿意做苦力的人啊。
之所以和李承乾對賭,陳正泰不過是希望讓李承乾不要成日養在深宮之中混日子,趁著他此時年紀還小,好好地在民間磨礪一下,深入基層嘛。
可是…人呢?
現在陛下和長樂公主都念叨過這事,若是再不將這家伙找出來,只怕要穿幫了,到時如何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