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略帶幾分嫌棄的看著這個愛搞事的家伙,隨即又吁了口氣:“可不管如何,朕知道你是有心的,以后若想將朕的詩文抄錄進你的書里,要提前和朕說,不要讓朕最后才知道。”
陳正泰便道:“學生只是覺得此詩極好,不但朗朗上口,卻意味深長,可謂老少咸宜,這樣的好詩,若是不收入課文之中,實在是天下人的莫大損失。所以學生這才斗膽,將此詩收錄,學生知道錯了,以后再也不敢了。倒是恩師為了維護學生,革去了那王燕的官職,學生…”
李世民居然面上出奇的平靜,并沒有方才的勃然大怒,用極平靜的口吻道:“此次治蝗,世家只知推諉,朕早有不滿,此次不過是借此好好敲打他們罷了,王燕此人既敢在殿中口出惡言,朕自然不輕饒他。”
李世民隨即微笑道:“方才沒有嚇著你吧?”
“沒…沒有…”陳正泰忙搖頭:“學生對恩師只有敬愛,沒有畏懼。”
李世民不禁莞爾笑了:“說也奇怪,朕為何覺得與你說話,頗有趣味呢,朕是天子,孤家寡人,哎…”
他嘆了口氣:“朕近來聽說了許多人非議你。”
“呀,是誰?”陳正泰下意識的道。
李世民撫案,淡淡道:“說是此次科舉,你舉薦了九個舉人,你啊…”搖搖頭,想說什么,終究還是覺得這個家伙給了朕這么多股份,給的錢太多了,于是不好開口。
陳正泰一臉委屈的道:“為恩師擇才,這不是學生應該做的事嘛,怎么反而成了壞事,學生不畏人言。”
李世民頷首微笑:“朕取的就是你這心思,不過…”
他頓了頓,不免想要教訓陳正泰一番:“不過擇才也要優中選優,猶如那馬卿家一般,寧缺毋濫才好,你是朕的弟子,不可讓人笑話。”
“學生一定爭取讓這九人多考幾個進士出來,給恩師爭一口氣。”
一聽說多考幾個…
李世民先是一愣,隨即笑了,他本是為那王燕所懊惱,現在聽了這笑話,心情一下子開朗了起來。
多考幾個,進士科這樣好考,那朕的進士科豈不是形同虛設了?
他笑道:“既如此,那么朕就拭目以待,愿你所推的舉子,多中幾個吧。若是能中一個,朕給你賞賜。”
“當真?”陳正泰眼前一亮。
見陳正泰認真的樣子,李世民更覺得好笑:“朕說的話,難道還有假?”
“假如…臣是說假如…”陳正泰咳嗽一聲:“假如能中三個以上呢?”
雖然陳正泰沒有把握,真如歷史上九個全中了。
可是三個總有機會吧,難道九個全部作弊,哥們不會這么慘的。
李世民一聽到三個,正喝著茶,差點沒有嗆死,這陳正泰…心還真大,他肅然道:“若是能中三個,朕讓你去做東宮舍人。”
陳正泰心涼了,東宮…舍人…最近太子很作死啊,他成日騎著馬到處浪,也就是我陳正泰人格高尚,沒有背地里檢舉他,到時候做了東宮舍人,這狗r的若是摔斷了腿,算誰的?
陳正泰覺得這個賞賜不好,便又道:“陛下,若是中了五人呢?”
他眼睛直勾勾的看著李世民,像餓極了的野狼見著了獵物。
李世民笑道:“這不可能,你不要癡心妄想。”
陳正泰一臉幽怨的樣子:“我是說…如果…”
“哼。”李世民淡淡道:“若如此,朕將高陽公主公主嫁你。”
陳正泰嚇得臉都變了。
這高陽公主,可是歷史上出了名的那啥呀。
陳正泰忙擺手:“可不敢,可不敢。學生無福消受,當不起啊。”
李世民一時無言。
朕是知道你沒機會,方才輕口許諾,你陳正泰還當真了。
陳正泰隨即道:“不妨如此,若是學生當真如此,能否懇請陛下,賜臣一個武職?”
“武職,你會騎射?”
“不,只是…學生在二皮溝的買賣,有許多的秘密,只恐有人打探…”
李世民明了了,心里說,是那造紙的秘密?倒是朕疏忽了,那也是朕的錢啊,你若想要一隊人馬保護早說嘛,何須拐著彎呢,中五人是絕無可能的,卻拿這個來相賭。
李世民索性頷首:“朕準了。”
“那…”陳正泰有些扭捏,他現在確實急需要一個武職的身份,陳家的買賣已經開始嶄露頭角,越來越大,身邊沒有一些兵卒,陳正泰心里總覺不安,大唐施行的乃是府兵制,一旦有了武職的身份,就可以自行在二皮溝招募府兵,如此,安全上就有保障了,不過見李世民恩準的如此輕易,反而讓陳正泰心里發虛:“立字為據…”
李世民瞪他一眼,喝道:“你好大的膽子。”
“啊…學生萬死,學生做買賣,習慣了。”陳正泰一時汗顏,隨即想到了什么,又補充道:“陛下這一番話,猶如龍吟虎嘯,聞之令人膽顫心驚。果然不愧是真龍天子,大唐氣度,盡藏其中,可謂之震爍千古。”
李世民揮揮手:“去吧,去吧,朕不會食言,莫說你中了五個,便是你所舉薦的舉人中了一個,朕也恩準了,快走。”
只中一個…也很難吧。
罷了,他想要個武職,也沒什么不好,朕允文允武,弟子也當文武雙全才是。何況此子樹大招風,二皮溝是該有所防范。
其實中一個李世民都覺得嫌多了,這家伙三個、五個都喊,這是沒將朕的進士科放在眼里,也不知哪里來的勇氣。
陳正泰忙道:“臣遵旨。”
匆匆從宮中出來,心里頗得意,他決定了,往后這課文里,不會有唐詩三百首,改成唐皇詩三百首,誰敢質疑我陳正泰的課文,打不死你。
回了府里,卻見三叔公領著一群人拿著刀劍在院子里咋咋唬唬。
嚇了陳正泰一跳。
三叔公手舉著一柄橫刀,大呼道:“欺人太甚啦,不將我們孟津陳氏放在眼里,彈劾我侄孫。這是要絕我們陳氏的生路,和挖我們老祖墳差不多,太原那群姓王不給我們活路,我們這便帶武器去斬幾個姓王的報仇雪恨,若是忍氣吞聲,將來沒辦法再在長安立足,陳氏無人乎。”
一聲號召,大家各舉刀劍,大叫:“同去。”
等見陳正泰一出現,三叔公手里的橫刀哐當一下落在地上,三叔公小跑著過來。
“呀,正泰回來啦,不是傳出消息,你被人彈劾啦,說你壞人心術,馬周聞訊,連忙讓人帶了消息出來。”
大唐的人…風氣還真是野蠻啊。
不過這可以理解,經過了幾百年的戰亂,本來就不能靠講道理生存,各家各姓,都是擰成一根繩子,建立起塢堡,家里藏了刀劍和弓箭,一言不合就和人上馬開片,這等風氣,自然也就延續到了隋唐,陳氏這百年來有些倒霉,可還能活下來,不是沒有道理的。
而且大唐采取的是府兵制,某種程度而言,民間的武風很盛行,良家子們平日耕作,有事則上馬為兵,家里藏著刀槍劍戟,養著馬,沒一個是好招惹的。
陳正泰突然覺得有些感動,果然是一家人啊。
在這個隨時餓殍遍野,動不動就災荒來臨,時刻都可能遭來刀兵之禍的時代,只有血緣扭在一起的人才是最可靠的。
陳正泰道:“三叔公放心,我恩師乃是唐皇,豈會讓那隔壁姓王的欺負,恩師早就收拾他了。”
三叔公聽罷,樂呵呵道:“原來如此,倒是嚇了老夫一跳,無事便好。”他捋須,便回頭吆喝:“快,都將刀劍收起來,我們是有閥閱的世族,講的是詩書傳家,不要動輒喊打喊殺,別人要笑話的。”
一群陳氏男丁便各藏了兵器,沒事人一般作鳥獸散。
三叔公便道:“不管如何,姓王的也欺負了我們,我定要將此事記在家志上,他們現在人多勢眾,等將來我們陳氏后繼有人,一定不饒他們。”
陳正泰連連說是,三叔公還想說點什么,陳正泰卻說餓了,于是便揮揮手:“去吧,去吧。”
見陳正泰真去了,三叔公突然覺得自己不太有面子,你還真去,也不客氣一下,好歹也長你兩輩,哎…一聲嘆息,本來還想抽空和你交交心,說一說正德的事,正德養豬養傻啦,能有什么出路,他好歹也是你的堂弟,三代內的血親啊。
如此一想,心里便郁郁了,轉身去提起他的空鳥籠,籠中之鳥上次摔死了,為了祭奠那逝去的雀兒,他總仿佛那雀兒英魂尚在,這些日子便提著空籠四處遛一遛,續寫最后一段陰陽相隔的人鳥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