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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朕的刀鋒利嗎

  誰也不曾想到,陛下如此龍顏大怒。

  王燕被罵的瞠目結舌,他無論如何無法理解,自己捕風捉影,陛下卻認真起來,為了袒護一個陳正泰,竟至如此。

  他張口,想要說點什么。

  李世民隨即冷哼:“似這樣的人,留之無益,不如革去,以免其敗壞朝堂風氣。”

  罷黜…

  王燕打了個冷顫,他竟一時間,不知如何是好。

  其實對他這樣的人而言,做不做官都不要緊,他甚至現在請求致仕還鄉也無所謂。

  只是…被朝廷罷黜,卻又是另一回事,這是有辱門楣的。

  此時他竟有些慌了:“臣有何罪?”

  李世民面上的厭惡之色不加掩飾。

  對于李世民而言,王燕的可惡之處不在于自己的詩好壞。

  而在于旁敲側擊的暗示自己不學無術。

  這背后,是王燕對于皇權的輕蔑。

  他自認自己對世族已是極盡優待,而自己所作之詩,斷然不至不堪入目的地步,王燕此舉,不過是借此來羞辱自己罷了。

  今日若是放縱了這件事,那么長此以往,李氏皇權還如何鞏固?

  李世民長身而起,慨然道:“寒隨窮綠變,春逐鳥聲開…朕來問問你,此詩如何?”

  王燕心里一驚,陛下…陛下何故問起這個。

  實際上,這課文他只翻了前頭幾頁,便已覺得不堪入目,再不愿去污了自己的眼睛了。

  哪里想到,李世民竟當殿念起了這首詩。

  此詩他有一些印象…好像從前在哪里看過。

  無論如何,這詩的水平還算上佳的,雖不算什么驚世駭俗,卻也算是佳作。

  李世民繼續逼問:“朕在問你,你何以不言?”

  “臣…”

  李世民道:“這樣的詩,也是不堪入目嗎?”

  王燕猛的想起來了,這…這是陛下的詩。

  難道…難道…

  他一下子明白了什么,于是忙道:“陛下,臣…臣以為此詩…此詩…”

  王燕尷尬到了極點,他現在遇到了一個騎虎難下的局面。

  若是等自己醒悟過來,因為這是陛下的詩,自己便立即吹捧此詩,作為高傲的世家子弟,這是他無法接受的。

  可假若對陛下的回答不置可否,那么…

  就是自己失責,作為朝廷命官信口開河,尸位素餐,這是李世民不能忍的,只能怪自己粗心大意。

  他只好垂首,默不作聲。

  李世民見他猶豫,不禁哈哈大笑起來:“朕明白了,你支吾不言,不過是視朕的詩不堪入目罷了,朕的詩確實無法入你的法眼啊,既如此,卿家就不必再留長安了。”

  王燕頓時覺得羞辱到了極點,他良久,才艱難的道:“此詩,是上佳之作。”

  李世民起身,心里冷笑,到了這個時候,他才說這是上佳之作?

  若是朕方才不震怒,這詩想必就污穢不堪了吧。

  倘若這王燕硬氣一些,朕倒還欽佩你鐵骨錚錚。

  李世民瞇著眼,陷入了沉寂。

  殿中安靜的可怕。

  若李世民此刻,一雙虎目,卻是迫視著王燕,王燕心肝俱裂,于是求救似的,看向幾個相熟的大臣。

  只是有人見王燕的目光傳遞而來,有人躲閃,如此巨大的疏失,還為之辯解,這就有些說不過去了。

  好在…終于有人出班,道:“陛下,王燕出自太原王氏,王氏為大唐盡忠效死,若是王燕有錯,何不看在…”

  此人抬出了太原王氏的名頭。

  太原王氏可是流傳了上千年的豪族,便是皇帝也需籠絡。

  本以為陛下在盛怒之下,作出這不理智的決定,現在只需勸解一番,給陛下一個臺階,此事也就作罷了。

  可誰曉得,此人話說到了一半,李世民突然冷笑:“王氏何物?”

  王…氏…何…物…

  這話的意思干脆利落,太原王氏是什么東西,難道朕還不能罷黜他的子弟嗎?

  王燕身軀猛的打顫,聽到這句話,竟是兩股戰戰起來,此刻他最后一丁點的希望驟然灰飛煙滅,他恐懼的看著李世民,下意識的屈膝拜下:“臣…臣萬死!”

  須知李世民好歹也是尸山血海中爬過的人,當初的秦王府下的將軍們,還牢牢掌控著軍權,這秦瓊、程咬金人等,此時似乎聽出了陛下的心意,一個個面色凜然,也不禁帶著殺機,自打做了皇帝,李世民都脾氣越來越和善,可似乎有人忘了,站在他們眼前的人是不可忤逆的天子。

  李世民毫不客氣道:“既知萬死,這便丟下魚符,回你的太原老宅吧。”

  “臣…臣…臣遵旨。”王燕面如死灰,此刻他已明白,自己再多的理由,也無法為自己辯白了。陛下既是說出了王氏何物四字,那么…繼續掙扎,不過是自取其辱,牽連自己的家族而已。

  他頓時已覺得頭腦一片空白,萬念俱焚,于是叩首,摘下粱冠,跌跌撞撞的告退而去。

  殿中氣氛出奇的緊張,李世民低頭看了御案上的課本一眼,平靜的道:“此課文,頗有幾分意思,尤其是書中的詩文,都是傳世之作,諸卿以為如何?”

  他見群臣沒有什么反應,有些尷尬,便索然無味道:“今日就議在此,諸卿退下,陳卿,你留下。”

  陳正泰第一次見到李世民殺氣騰騰的一面,甚至陳正泰毫不懷疑,只要那王燕再敢頂嘴,眼前這本是掩藏在慈愛面目下的李世民,絕對會毫不猶豫的將這王燕斬于殿前。

  眾臣復雜地看了陳正泰一眼,紛紛告退。

  宣政殿里,宦官們無聲的收拾方才因為李世民拍案時所散亂的筆墨硯臺,他們一個個嚇得大氣不敢出。

  李世民漸漸平復了心情,緩緩跪坐下,眼眸輕描淡寫地看了陳正泰一眼:“此書…可有深意?”

  陳正泰道:“恩師,這書是教授流民們識文斷字用的。”

  李世民聽罷,一臉疑竇:“識文斷字?庶人也可讀書嗎?”

  “如何不能?”

  李世民心情很不好,似乎怒氣未散:“莫非還可做官?”

  “這…或許某些優秀的人可以吧。”陳正泰頓了頓,隨即道:“學生讓他們學習識文斷字,并非是讓他們做官。”

  “不能做官,要之何用?”李世民繼續追問。

  陳正泰嘆了口氣道:“敢問陛下,難道這世上,只有做官,才需要學問嗎?這天底下,處處都是學問啊,在二皮溝,有上萬的青壯勞力,若是個個大字不識,就算給他們土地,又能種植出多少的糧食?學生以為,天下處處都是學問,耕種是學問,煉鐵也是學問,可有學問的人,統統都在幾姓幾家那里,他們要嘛是顯貴,寄情于山水,要嘛出仕為官,可是…其他學問如何傳承呢?一個高明的匠人,碰巧打出了更好的鐵,可他學到的只是經驗,因為他沒有學問,他無法去細究這背后的原理,如此…千年來,先人們就學會了煉鐵,可千百年之后,后人們依舊還是用著老祖宗們的辦法去煉鐵,雖有改進,卻依舊難有太大的進步。”

  陳正泰頓了頓:“學生煉白鹽,造紙,學習的便是細究其根本之道,這個學問,比之做官對天下的益處更大。所以學生以為,這萬余勞力,不能平白荒廢了,讓他們學習基本的識文斷字,學習基礎的算學,他們之中總會出現佼佼者,去研究更精深的學問。”

  李世民聽了,若有所思。

  不為做官的學問。

  他凝視著陳正泰:“庶人也能識文斷字嘛?”

  此言一出,差點沒把陳正泰噎個半死,原以為李世民這樣的人,一定跳脫出了高門中那種固有的歧視觀念,誰曉得,這等根深蒂固的觀念竟是如此的頑固。

  陳正泰道:“我想…可以吧。”

  李世民嘆了口氣:“學問哪里是這么容易被人參透的,朕非是不敢信重庶人,朕也算是見多識廣,所見的庶人大多愚笨,不堪教化,朕知你的心是好的,只是…望你不要糟踐錢財,這錢要花在刀刃上。”

  李世民的觀念里是…陳正泰人很不錯,能掙錢,唯一的毛病就是愛拿著這錢東搞西搞,看著心疼。

  當然…李世民對于庶人的歧視,也絕非是空穴來風。

  在這個生產力并不發達的時代,天下有高門,有寒門,也有庶人。

  這天下經歷了幾百年的戰亂,絕大多數的庶人,不過是過上了十年的太平日子而已,可即便如此,他們依舊隨時處于饑餓的狀態。

  人類的大腦是需要補充足夠的蛋白質才能發育的,一旦沒有足夠的蛋白質供應,大腦缺乏足夠的營養,難免會發育不良。

  因而,陳正泰來到這個世界,方才知道,這個時代的人和人甚至可以區分為兩種不同物種的地步。

  高貴之人皮膚白皙、高大、強壯,擁有著極好的修養和見識,許多人才智便是后世的人也無法可以與之比肩。

  可絕大多數庶人,卻是矮小,皮膚黝黑,目光呆滯,唯唯諾諾,明顯智力與前者有著巨大的差異。

  這長年累月一代代的傳承下來,兩者的區分愈發的明顯,已經到了涇渭分明的地步。

  陳正泰想到這些原因,也不好在解釋了,只好朝李世明干笑道:“是,學生受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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