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正泰進入了長亭…
便見李世民氣咻咻的端坐在胡椅上。
左右…是一個如鐵塔一般的將軍。
將軍斜眼看了陳正泰一眼,似乎覺得陳正泰像一只弱雞,那眼睛從殺氣騰騰,變成了幾分不屑。
陳正泰笑呵呵的行禮:“學生…”
“不要自稱學生!”李世民雙目充血,冷然地瞥了他一眼,從鼻翼里哼出聲音來:“你做了什么事,沒有自知嘛?”
“這…學生不明白。”
“你唆使遂安公主做了什么,難道還想故做不知嘛?”
李世民痛心疾首:“朕的萬壽石,價值萬金…”
“恩師…學生斗膽要問,是什么‘金’,若是赤金,學生愿意照價賠償。”
所謂赤金,其實就是銅。
一萬個銅錢,陳正泰還是付得起的。
李世民瞠目結舌,到了這個時候,這小子居然還敢來抬杠…
一旁的內常侍張千板著臉,心里樂開了花,方才陛下還沒有殺意,而現在嘛,這小子還敢頂嘴,接下來…這小子能不能活,就真不好說了。
李世民豁然而起,厲聲道:“住口。”接著咬牙切齒道:“朕真是縱容你們陳家太過了,朕想問問你,你可知罪?”
陳正泰也鄭重起來:“學生不知,還請恩師賜教。”
說實話…李世民還真沒見過膽子這么大的,當初對陳家,他早就不爽了,只是顧念著自己的名聲,一忍再忍。
現在對陳家稍有恩典,他們就這般膽大妄為,以至此時李世民猶如一頭憤怒的雄獅,他哈哈大笑,隨即手掌狠狠地朝一旁的幾案拍下。
這一掌重若千鈞,那幾案的邊角,居然生生被切了個粉碎。
李世民怒發沖冠,不理會已經痛得沒有了知覺的手:“好啊,唆使公主此其一;壞了朕的萬壽石此其二;御前失禮此其三,三罪并罰,朕今日絕不饒你!”
“恩師…學生恭喜恩師…”
聽到恭喜二字…怒火攻心的李世民覺得好笑。
他極想看看,這個家伙,到了現在…還想如何辯解。
“恩師是否覺得,這幾日…恩師已沒有流鼻血了。又或者是…流鼻血的次數比之以往少了許多。”
“什么?”李世民聽到此處…一愣。
這幾日他情緒都極不好,成日想著他心愛的萬壽石,朝中又有許多大事,一時之間,倒是顧念不上這些。
可現在…
他聽了陳正泰的提醒…猛地…朝身邊的內常侍張千看去。
張千也懵了。
長亭內,竟是陡然之間,變得靜謐起來。
良久…
張千期期艾艾道:“陛…陛下…老奴…老奴這幾日…伺候陛下,陛下好似已連續五日,都不曾流血了。”
這是實話…
李世民也似乎意識到了什么。
其實這一年多來,經常流鼻血,以至于他已養成了習慣,近幾日他沒有過多的關注,可現在經陳正泰的提醒,李世民猛然醒悟了什么。
是啊…自己已經有好幾日不曾流鼻血了。
李世民一臉疑竇。
陳正泰這時又道:“恩師是否覺得,近幾日,精力恢復了許多?”
“是嘛?”李世民此時下意識地看向了身下的桌幾,方才自己一掌劈下,桌幾碎裂…
李世民乃是驍將,從前在沙場上,力道驚人,等做了天子,一身的氣力也就荒廢了下來,可即便如此,他的身體也不是尋常人可比。
只是這一年多來,身子卻是虛弱,也找不到病因,雖每日大補,可身子卻有越來越孱弱的跡象。
想著這樣下去,不能長壽,確實令李世民憂懼了好一陣子。
可現在……他似乎意識到…好像自己的身體…確實恢復了一些。
不過幾天的時間而已,鼻血不再流了,精力也較之以往充沛了不少。
李世民眼里突地掠過了一絲喜色。
莫非…莫非是…朕那連御醫都無法探知都病…好了。
“學生萬死!”陳正泰這時道:“學生見恩師身體有恙,每日憂心如焚,食不甘味,夜不能寐…”
李世民錯愕地看著陳正泰…
朕病好了,和你有啥關系?
陳正泰繼續道;“學生于是搜羅了許多的醫書,每日廢寢忘食的學習金石之石,研究萬物之理,終于…學生意識到…恩師的病…可能和那萬壽石有關。”
這當然都是瞎扯的。
其實李世民的身體,確實和那隕石有關…
但凡有一點物理常識,在初中物理課上沒有打醬油的人都知道:在不通電不燃燒的情況之下,任何物體若是能自己發光發熱,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輻射。
能量是不能憑空產生的,總會有源頭,而某物若是自行散發能量,那么…這東西可就要小心了。
其實歷史上,人們將這種輻射源當寶貝的例子并不鮮見。畢竟…物以稀為貴,因而將這等東西,當作寶貝一樣制作成飾品帶在身上,最后造成的悲劇…不計其數。
其實何止是古人,哪怕是在科學已經盛行的后世,還有人將這東西當寶貝呢。
所謂的隕石,不過是天外飛石,天曉得它是從哪里來的。
陳正泰幾乎可以斷定,那所謂的萬壽石,一定輻射超標。
而李世民將其當寶貝似的隨身佩戴在身上,超標的輻射不斷的侵蝕他的身體,于是…開始流鼻血,繼而身體開始慢慢的虛弱…這顯然是輻射過量造成的。
陳正泰痛心疾首的道:“那萬壽石是害人之物,若是恩師繼續佩戴在身上,長此以往,可能有性命之危。學生得知這個情況之后,心急如焚,便連最愛吃的豬肉,都覺得不香了。”
豬肉…
李世民聽得一愣一愣的,不過這時候他不免追究細節起來,豬肉有什么好吃的,長安城的富貴人家,都吃羊肉。
陳正泰道;“可是…學生想要向恩師陳說此事,又怕恩師不信。思來想去,卻只好求教師妹遂安公主,她聽了此物竟要害恩師,幾乎要昏厥過去,恩師…這事,我們陳家上下的人,可都看見了,師妹悲痛的欲死,可此事攸關恩師的性命,已是顧不得許多了。師妹在痛哭流涕之后,鎮定自若的設下了巧計,既然恩師未必會輕信學生的話,那么師妹便干脆冒著被誅的風險,也要將此物毀去。恩師啊恩師…師妹作出這樣的決定,是鋌而走險,已將自己的性命置之度外了。如今…這害人之物已毀,只要恩師龍體安康,師妹縱死,也沒有遺憾了。學生不才,倘使因此而遭恩師責罰,亦無憾也。”
李世民聽到此處…徹底的動容。
是這樣的嘛?
他的腦子,如走馬燈一樣,浮想著這幾日所發生的事。
想到遂安公主莫名其妙的毀了萬壽石,惹來自己的大怒。又想到那萬壽石沒了,自己的身體…好似是比從前好了許多,至少…這鼻血確實沒有再流過。
難道…
李世民面上先是狂喜…
誰希望身體有病痛呢。
尤其是做皇帝的,在疆場上殺了十數年,開創了李唐。為了奪取皇位,弒殺自己的兄弟,血染玄武門。如今…好不容易得償所愿,如今…正躊躇滿志,心心念念的要開創萬世的基業,卻是被病痛纏身。
而如今…
大喜之后…李世民猛地眼眶一紅。
他還是講感情的,想到那平日里自己不曾關乎過的女兒,冒著天大的風險,救治自己…
再想到陳正泰與其合謀,想來…也不知擔著多少的關系。
他腦海里…想到了當初長亭之下,那跪著的柔弱身影。
深吸一口氣,熱淚不禁流淌下來。
張千見狀,下意識地掏出了錦帕。
李世民瞪了他一眼:“走開!”
張千打了個寒顫,忙是拜倒:“萬死。”
李世民仰臉,看著蔚藍的天穹,眼眸忽喜忽憂,良久長嘆道:“如此純孝之心,朕竟不能察,這是朕的過失啊。”
他仿佛自己的良心遭受了譴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