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慕抬頭看著老王,不由遍體生寒。
他最大的秘密,就這么暴露于人前。
連他最信任的李清,都不知道他的這個秘密,除了李慕之外,唯一一個知道他體內,并未李慕原身靈魂的,只有一個人。
殺害原身的兇手。
千幻上人。
可他已經死了,被三位洞玄強者用大陣困住,生生煉化,身死道消,魂飛魄散。
李慕想要站起來,卻發現他的身體被一道氣息鎖定,無法做出站起的動作。
老王原本渾濁的眼睛變的清明,面露疑惑的看著李慕,說道:“我觀察了你幾個月,你的魂魄,就只是普通的凡人魂魄,卻做到了連上三境修行者都做不到的事情,沒有人能毫無痕跡的奪舍,不被驗魂法器檢驗出來,你是我見過的第一個。”
李慕看著老王,平靜的問道:“你是誰?”
老王笑了笑,說道:“你猜不出我是誰嗎?”
李慕道:“千幻上人沒有死?”
“在所有人眼中,他的確已經死了,以后這世間,再無千幻。”老王笑瞇瞇的說道:“不過,這不正是我想要的嗎?”
李慕看著眼前熟悉又陌生的老王,發現自己無話可說。
千幻上人布下了一個局,殘害了無數無辜的百姓,被正道高手聯手絞殺。
李慕以為他已經破了對方的局,沒想到自己還在局中。
這是一個局中局。
在所有人眼里,千幻上人已死,從此以后,他便可以徹底的淡出眾人視線,無論他做什么,都不會再有人懷疑到他,這才是他的真實目的。
他終于知道,為什么那幕后黑手,可以在這么短的時間之內,準確的找到這些陰陽五行之體。
沒有人潛入縣衙,他一直就在縣衙。
他是管理戶籍之人,可以堂而皇之,光明正大的利用整理戶籍的機會,查看陽丘縣所有百姓的生辰八字。
趙永和任遠行刑之時,他也在現場,收取他們的魂魄不難。
他是陳家村的算命先生,也是張家村的風水先生,是任遠的師父,也是李慕遇到的那名黑袍人。
老王已經死了,從一開始,李慕認識的,就是千幻上人。
這幾個月來,他一直在李慕身邊,和李慕賭錢,和李慕說笑,李慕將他當成是為數不多的朋友,當成是修行的老師…
沒有見到千幻上人時,李慕心中時常會恐懼。
此刻,看著對面的老王,他的心情反而異常的平靜。
慌亂和恐懼,解決不了任何問題,他必須保持鎮定,才有清晰的頭腦去思考對策。
他看著老王,問道:“你在縣衙多久了?”
老王道:“沒多久,半年而已。”
李慕問道:“殺這么多無辜之人,你就能如此的心安理得?”
“沒有人是無辜的。”老王看著李慕,說道:“我教過你,這個世界的法則,就是弱肉強食,弱者,沒有選擇的權力…”
李慕輕嘆口氣,問道:“你已經達到目的了,為什么還要回來找我?”
“第一是好奇。”
老王用古怪的眼神看著他,說道:“我到現在還沒有想通,你到底是怎么做到這一切的,不僅能沒有痕跡的借體重生,而且讓人無法算到命格,如果不是我知道你已經死了,連我也不會懷疑你是不是真的李慕…”
“第二呢?”
“我想要你的身體。”
老王注視著李慕,毫不掩飾目光中的欲望,緩緩道:“年輕的,純陽之體的身體,當然要比這把將行就木的老骨頭好得多,本來想教你早日凝魄的,可惜你不愿意,只能占據你的身體以后,再想別的辦法了…”
李慕看著他,問道:“你要奪舍我嗎?”
老王道:“你可以這么理解。”
李慕松了口氣,說道:“用你教的那種方法凝魄,我豈不是和你一樣了?”
老王笑了笑,說道:“別忘了,我不是老王,你也不是李慕,你和我,是一樣的。”
“我們不一樣。”
李慕搖了搖頭,說道:“我不會像你那樣,連幾個月的嬰兒都不放過。”
“她不是我殺的。”老王平靜的說道:“我只是實話實說而已,純陰之體,本就是天煞災星,容易招惹妖鬼,克父母親人,我沒有殺她,殺她的,是她的家人…”
“還有那趙永,他為了攀附,殺害未婚妻,斬他的是朝廷,我不過是碰巧發現,順手取他的魂魄,他的死,與我何干?”
“我教任遠修行,沒有教他殺人取魄,是他自己沒有經受住誘惑,死有余辜。”
“還有那張員外,他仗著有權有勢,欺壓百姓,搶占民女,死有何冤?”
“吳波心狠手辣,惡事做盡,陷害同僚,數次加害你,想置你于死地,他難道不該死嗎?”
老王看著李慕,微笑著說道:“我說過,這個世道,不像你想的那樣,好人往往短命,惡人才活得長久,這是一個人吃人的世道,要想不被吃,就只有吃別人…”
“張王氏呢,周縣死在僵尸手下的千百無辜百姓呢?”李慕冷冷一笑,說道:“你心中有惡,看到的就都是惡,這一切不過你為自己的惡行找的借口…”
老王擺了擺手,說道:“這些都不重要了…”
他坐在椅子上,用溫和的目光看著李慕,說道:“其實你挺有意思的,可惜太過天真,不適合走上修行之路,不如成為我千幻中的一幻吧…”
他的話音落下,坐在椅子上的身體,緩緩閉上眼睛,腦袋向一邊歪了過去。
隨后,一道幽影,從他的身體里飄了出來。
片刻后,李慕從走出值房,徑直離開衙門。
李清站在值房門口,眉頭微皺,等到她追到衙門口時,眼中早已失去了李慕的身影。
又是半個時辰,張山滿頭大汗的踏進衙門,一邊走,一邊嘀咕道:“不就是帽子沒有戴好,頭兒至于這么小題大做嗎,累死我了…”
他手上拎著一個紙包,走進老王的值房,說道:“老王,你早上讓我給你帶的包子,我帶回來了,一共十二文錢…”
見老王靠在椅子上,似乎是睡著了,張山走過去,推了推他的肩膀,說道:“老了老了還這么愛睡覺,別睡了,起來吃飯…”
老王的身體一歪,軟軟的倒了下去。
張山愣了一下,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伸手探向他的鼻下,下一刻,他的臉色就變的極為蒼白,大聲道:“來人,快來人啊!”
隨著他的叫喊,衙門之內,立刻便響起了雜亂的腳步。
片刻后,周捕頭將手從老王手腕上拿開,嘆了口氣,搖頭道:“老王,已經去了…”
張山面露悲慟,喃喃道:“好端端的,怎么會…”
周捕頭道:“老王年紀大了,身體也不好,早就應該回家養老,他在衙門一輩子,就這樣沒有痛苦的在睡夢中離開,已經是很好的結果,節哀吧…”
李肆站在人群之后,左右看了看,問道:“李慕呢?”
“應該是去巡邏了。”一名捕快嘆息著搖了搖頭,說道:“李慕平日里和老王走的最近,我還是去找找他吧…”
縣城之外。
一處隱蔽的林中。
幾塊巨石組成了一個陣法,陣法之中,盤腿坐著一道人影。
那是一個穿著捕快服的年輕人,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雙手,微笑道:“一個時辰之后,我就是你,你就是我…”
“你只是他的一道分魂,沒有洞玄實力。”年輕人說完一句,便再次開口,看著有些奇怪。
而他的身體之外,也出現了兩道交疊的影子。
“用來煉化你的魂魄,已經足夠了。”另一道影子重新奪回控制權,說道:“有了你的身體,我很快就能恢復到洞玄,十年之內,有望窺到超脫之秘…”
“這段時間,我是真拿你當朋友的,虧我那么相信你…”
“你問我的所有問題,我也沒有騙你。”
“你欺騙了我的感情。”
“我也幫過你不少。”
李慕和千幻上人共用同一具身體,自言自語了一陣,感覺自己像是一個傻子。
和蘇禾附身李慕不同,此時的李慕,一體雙魂,雖然千幻上人的魂體更加強大,但李慕是主,他是客,在徹底煉化李慕的魂之前,除非李慕放開控制權,否則他無法完全掌控李慕的身體。
千幻上人重新奪回身體的控制權,說道:“其實我對你的秘密,更加好奇,你是怎么奪舍的,那兩種道術又是什么,既然你不想告訴我,我只能融合了你的魂之后,再自己尋找了…”
便在這時,李慕忽然嘆息一聲,說道:“我說了,我們不一樣,你這又是何必呢?”
千幻上人正在思忖這句話的意思,他和李慕共用的這具身體,忽然抬起手,做了一個手勢。
那是道門手印,北斗印。
李慕在一瞬間,奪回身體的控制權,飛快的念了一句。
“道,可道,非常道。”
一股無比龐大的天地之力,向著陣法處噴涌而來,這陣法在摧枯拉朽間,便被這天地之力破壞。
千幻上人察覺到一陣強烈的生死危機,心中大驚,想要離開李慕的身體,但卻被李慕以魂力,纏住了一瞬。
這微不足道的一瞬,那股天地之力已經轟然而至。
李慕口中鮮血狂噴,整個人直接倒飛出去。
他體內屬于千幻上人的分魂,在一瞬間,便被這龐大的天地之力抹去。
“我不甘心!”
千幻上人的分魂消散之前,只來得及傳出一聲不甘到極點的怒吼…
李慕昏迷的最后一刻,感受到千幻上人的氣息消失,嘴角露出一絲笑容。
第一次被蘇禾附身之時,他便嘗試用蘇禾的法力引動道德經。
結果是差點讓蘇禾魂飛魄散,也讓李慕意識到,在他的實力,還無法引動這句真言的前提下,強行施展,會遭到強烈的反噬。
他體內的魂體越強大,遭受的反噬力量也越大。
李慕的魂體弱小,受到的反噬不大,千幻上人的元神,比他強大了不知道多少,在這股力量下,徹底潰散。
李慕的身體,被掀飛了數十丈,直接昏死過去。
失去意識之前,他隱約中看到,眼前有一道白影,一閃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