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證據...很好找?”風見警官心中一沉,幻想再度幻滅。
“呵。”山崎夫人冷冷一瞥,死氣沉沉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她沒有做出任何回應,仿佛事不關己。
她也根本沒興趣去關心林新一的話語。
但林新一的工作,終究是要找出真相:
“看到這個腳印了么?”
“這個腳印是印在泥土上的,痕跡非常清晰。”
“從花紋和圖案上能看出來,這個腳印不屬于死者,而是追擊他的兇手。”
殺人的惡魔成了死者,而死者的愛人又成了兇手。
林新一用著這樣令人唏噓的稱呼,神色復雜地說道:
“我們仔細觀察就能看出來...”
“這個腳印是一只平底鞋留下的,鞋底花紋細窄,呈平行橫條狀,形狀簡單。”
“整個足跡邊沿反映不完整,在前掌部位有扣袢眼,也就是人字拖拖繩跟鞋底連接交織處的‘突出點’。”
“換言之,那個追擊并槍殺此少年犯的兇手,當時穿的是一雙人字拖鞋。”
“拖鞋么...”降谷零輕輕一嘆:
他聽懂了林新一的意思:
兇手,或者說山崎夫人,追擊那少年犯的時候,連鞋子都顧不上換,直接穿著拖鞋就追過來了。
再聯想到,她追出別墅的時候,連房門都沒顧得上關。
“行事如此匆忙,恐怕...”
“山崎夫人當時想的只有報仇,根本沒想過,也沒時間想,在報仇后如何為自己脫罪。”
“這是典型的臨時起意,沖動殺人。”
“所以,在她肯定不會像那些蓄意殺人的兇手一樣,提前準備好能夠擋住硝煙反應的手套、雨衣、雨傘一類的道具。”
“換言之...”
降谷零目光復雜地看向了山崎夫人:
“她身上應該還有開槍后的射擊殘留物,可以檢測出硝煙反應。”
“沒錯。”林新一點了點頭,補充道:
“最關鍵的是,山崎夫人從別墅中追擊的時候,也就是目擊者看到黑影翻墻逃跑的時候,時間是凌晨1點。”
“而警方1點10分就趕到了現場,1點20分就打電話聯系上了山崎夫人,請她立即現身了解情況。”
“山崎夫人被迫之下,1點30分就趕到了案發現場。”
“在此之后,她就一直在警方的看管下接受質詢。”
“也就是說,從追擊到殺人再到重新現身,這一切都得在1點到1點30之間完成。”
“我想...”
林新一看向了山崎夫人:
“你應該是計劃著,在殺人后回家慢慢處理證據。”
“可沒想到,鄰居意外目擊到了那個少年逃跑的樣子,使得警方在1點10分就趕到了現場。”
“你還沒回到自己家里,就發現,別墅外已經來了警車。”
“所以,你知道自己沒法再回家,留給你的時間也極其有限。”
“于是,你匆忙趕到離這不遠的居酒屋,在自己的店里匆匆換上了備用的衣服和鞋子。”
“說不定,還順手在路上丟棄了彈藥和槍械。”
“這些都可以在短短20分鐘內做到,但是...”
“想在這么短的時間里,處理干凈皮膚上沾染的射擊殘留物,是幾乎沒有可能的。”
皮膚上的射擊殘留物得洗澡,而且洗得非常仔細,才能清理到能逃過硝煙反應測試的程度。
而山崎夫人最理想的狀況,也只是在1點10分,注意到警察已經來了現場。
在1點10分到1點30分這短短20分鐘時間里,她得先從家附近跑到居酒屋,換掉衣服鞋子,再佯作無事跑回家里,接受警方的質詢。
20分鐘要做這么多事,山崎夫人顯然沒時間洗澡。
“所以,硝煙反應測試,就能證明你夜里開過槍。”
“而更糟糕的是...”
林新一看著樹干上的幾處彈孔,輕輕一嘆:
“我已經派人調查過了,你丈夫山崎健先生,的確合法持有一把手槍。”
“而山崎夫人,你可能真的像你之前說的那樣,對槍的事完全不了解。”
現場那好幾處射空打在樹干上的彈孔,已然說明,山崎夫人的槍法極為糟糕。
這把槍是她丈夫山崎健的。
她本人的確沒有練過槍,也對槍的事不感興趣。
所以,她很有可能...
“你很可能都不知道...”
“在曰本,普通人合法申請持有的槍械,其彈道數據都是有登記存檔的。”
“只要做子彈痕跡鑒定,我們就能很輕易地判斷出,殺死這個少年犯的槍械,就是山崎夫人,你丈夫持有的手槍。”
“這...”山崎夫人的臉色終于稍稍有了變化。
但這變化卻不是什么原形畢露的恐慌。
只是對林新一這一番細致詳實的分析還原,稍稍感到驚訝而已。
“林警官是吧...我在電視上看過你。”
“警視廳有名的管理官,果然非同凡響。”
“你的推理很精彩...”
山崎夫人在譏笑:
“只不過,這種招數也只對我有用。”
“對地上躺著的那個人渣,一點用都沒有!!”
林新一一時語塞。
“抱歉。”他只能入鄉隨俗,當個只會道歉的好躬匠。
因為在這件事上,除了抱歉,他真的什么都做不了。
“呵呵。”山崎夫人的怒火并沒有因此止息:“算了吧!”
“你們這些家伙,根本不在意我的痛苦。”
“我的遭遇在你們眼里不過是工作業績,是可以拿來吹噓造勢的推理故事。”
“林管理官,你把我叫到這里來,不就是想賣弄自己的推理能力,滿足你自己?”
“不...”林新一搖了搖頭。
他非常鄭重地說道:
“山崎夫人,我避開其他警員,把你叫到這里,是為了給你一個機會。”
“現在這里只有我、風見警官和降谷警官,沒有外人。”
“只要你愿意自首——”
“我們可以守口如瓶,裝作沒發現那些證據。”
犯人在警方缺少證據、調查前景不明的情況下主動自首,屬于認罪態度極其良好,能獲得最大程度的減刑。
再加上此案的情節很難稱得上嚴重,對社會更沒有什么危害性。
“我還認識一位有名的律師。”
“只要您愿意主動自首,再請那名律師為您辯護,爭取到法定最刑刑期以下的待遇也不是沒有可能。”
根據曰本刑法典,故意殺人的最低刑期是5年。
有自首情節加持,加上大律幫忙辯護,再引起輿論造勢,或許就能在法庭上,為山崎夫人爭取到比5年更低的刑期。
“如果你經濟上有困難,律師費我可以幫忙。”
林新一又非常誠懇地加上了一句。
反正他現在傍上了富婆,錢多得連工資都看不上了,也不在乎這點律師費。
“這...”聽到林新一的提議,山崎夫人不由為之一愣。
她感受到了林新一的誠意:
“你...想幫我?”
“甚至愿意為我隱瞞調查進度?”
山崎夫人語氣稍稍放緩,但仍舊沒有完全放下那種對抗的敵意:
“真是位好心的警官。”
“不過,既然你知道那家伙該死...”
“為什么不干脆徹底隱瞞下去,就當不知道這件事呢?”
“因為我是法醫。”
林新一的回答非常果斷:
“我曾經為我的職業宣誓,要為死者說話,要守護正義和真相。”
“隱瞞調查進度,幫你爭取自首待遇——”
“這些已經是我在原則允許之下,能夠說服自己做到的,最大程度的讓步了。”
他的目光無比清澈,明亮,且堅定。
這樣的目光足以打動人心。
山崎夫人久久不語,最終輕輕嘆道:
“林先生,你的確是個好警察。”
“我...愿意自首。”
山崎夫人選擇了自首。
她被送上警車,移交給警視廳負責看押。
此案以一個不幸的結局迎來終了,而負責偵辦此案的林新一、降谷零、風見裕也,也要就此分道揚鑣。
臨別之前,林新一的態度仍舊有些沉寂。
他像是還沒從這個案子里的陰影走出來。
“林先生...請振作點吧。”
降谷零試著安慰道:
“這個案子,我們已經盡力了。”
“是啊...盡力了。”
林新一輕輕一嘆,又搖了搖頭。
但他其實沒那么多愁善感。
和降谷、風見,這些平時主要偵辦涉密案件的秘密警察不一樣。
算上前世,林新一是個老刑警,偵辦過許許多多的刑事案件。
在那么多刑事案件里,每年都會碰上那么一、兩起精神病殺人、未成年殺人,這種讓人生氣又無奈的案件。
林新一早就有些習慣了。
但是,這個案子里的某個細節,卻還是觸動了他的“鐵石心腸”:
“手機...山崎夫人本來在家休息,后來出去追擊兇手就沒再回來,她的手機應該是還留在家里才對。”
“可警察給山崎夫人打電話的時候,她竟然能接到。”
“這說明她在出門追擊的時候,是把手機帶在身上的。”
“為什么要帶上手機呢?”
“因為...她在目睹丈夫遇害后的第一反應,其實還是拿手機打電話報警。”
“但很快,山崎夫人反應過來,認清了現實,放棄了報警。”
“她順手把手機放進口袋,拿上手槍,開始自己去追尋,警察和法律都沒法給她的正義。”
說著說著,林新一的語氣里也不由帶上了些許怒氣:
“我們是執法者,無論如何都應該遵循法律。”
“但是,16歲以下免于承擔刑責?”
“艸!這法律本身就有問題!!”
他狠狠地罵了一句臟話,然后才黑著臉跟降谷、風見告別,獨自驅車離去。
望著林新一轟著油門飆車遠去的背影。
所有人都能感受到他那燥熱的內心。
只見那汽車一路狂飆,怒飆...
飆到道路50km/h限速的時候,又喀嚓一聲慢了下來。
“這...林先生...”
本來還以為要看到一場飆車大戲的降谷零,不由搖頭輕笑:
“真是太老實了。”
“降谷先生?”風見裕也試探著問了一句:“你對林先生的看法是?”
他是在問降谷零對林新一的觀察結果。
今天他們特意找林新一幫忙查案,其實更多的是想借此機會,替那些想請林新一參與調查涉密案件的公安領導,仔細觀察一下這位林管理官。
負責當主評審員、并給出最終評價的,就是這位降谷警官。
而降谷零的回答是:
“就像山崎夫人說的那樣...”
“林先生,是一位當之無愧的好警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