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單從刑偵調查的角度出發,這個案子其實已經結束了。
兇手已經確認。
證據也很好找:
米原老師故意在那個試劑瓶上留下了指紋,只要送去鑒定,就能證明那個栽贓中村實里的兇手是她。
而乙醚需要現取現用,所以她自己那里,應該還藏著一個真正用于作案的試劑瓶。
還有用來偷襲鈴木園子的繩索。
這些在現場都沒有找到,應該還藏在米原老師的身上。
只是剛剛大家把她當受害者,所以沒有搜她的身。
但她自離開現場后就一直被監視保護著,肯定沒機會處理自己身上藏著的證物。
所以只要現在去搜米原老師的身,就能從她身上找到,她行兇偷襲的鐵證。
真相已經被完全揭露了。
但毛利蘭和柯南的神色,卻反而變得更加凝重。
因為他們從來沒有接觸過這樣的兇手。
兇手有殺人,并為之付出代價的決心。
她的詭計并不是為了脫罪,而是為了,給自己制造復仇的機會。
不像那些暗中噬人的老鼠,她更像是一個殺身成仁的武士。
“米原老師...”
毛利蘭的心很亂。
其實她心里知道,自己作為警視廳的榮譽警員,現在最應該做的就是以最快的速度回到客廳,在眾人面前揭露這個真相,阻止米原老師繼續殺人。
但是,不知怎的...
在感受到米原老師的決心之后,毛利蘭心里竟隱隱覺得,她的做法是正義,且值得敬佩的。
像她這樣善良到會被人戲謔為圣母的人,竟然會按捺不住地生出,“殺人也有可能是對的”,這種恐怖至極的想法。
一想到這,毛利蘭的臉頰便微微泛白。
她茫然地站在別墅門口,吹著山林間呼嘯的寒風,看著月夜下白茫茫一片的雪地,久久沒有動作。
柯南似乎也理解她的心情。
他沒有催著毛利蘭現在就進屋子里去揭露真相,而是靜靜地站在那,陪著她一同沉思。
許久之后,沉默以沉默告終。
他們兩人都知道,自己不能再猶豫下去了。
兩人心照不宣地互相對視一眼,神色凝重地轉過身,邁著沉重的步伐走向了那扇門。
而這時候,別墅的門卻被從里面打開。
林新一手里拿著一沓文件,帶著灰原哀走了出來。
“這些是?”
毛利蘭和柯南都有些在意地看向了林新一手里那疊文件。
“是三年前望月美奈子自殺案的檔案。”
“我讓淺井幫忙調出來之后,第一時間用傳真發了過來。”
林新一的語氣依舊平靜。
但大家都能看得出來,在拿到這份檔案之后他的眼神里壓抑著一股憤怒。
“怎么樣...林先生?”
“美奈子的案子真的有問題嗎?”
毛利蘭緊緊咬著嘴唇,忐忑不安地問道。
“有問題。”
“而且是一眼看去就有問題。”
“她不是自殺而是被人殺害后偽裝成上吊自殺的。”
林新一緊緊攥住那份文件,幾乎將。
警視廳當年辦案很草率。
沒有做尸檢沒有保存好證物,沒有走訪調查死者生前經歷確認自殺動機。
只是讓鑒識課的攝影大師們在現場拍了些照片。
就草草地以“自殺”結案了。
但即使是這樣即使檔案里有用的信息只剩下那些攝影大師的現場照片。
林新一,不,任何一個有腦子、有經驗、且態度的人,也都能一眼看出來這個案子有問題。
“可警視廳偏偏就以自殺結案了!”
“他們甚至連證物都沒好好保管——”
“我現在要查出真兇讓兇手認罪,很難。”
說到這里,林新一臉上的平靜再也維持不住。
當初在知道當年麻生一家滅門慘案的荒唐處理結果之后,他就已經對警視廳之前的工作成果,徹底喪失了信心。
而他更知道當人發現一只蟑螂,家里就一定已經有了一窩蟑螂。
現在...果然又出現了這種因為辦案人員的敷衍態度致使真相被層層掩蓋的糊涂案件。
這樣的案件不知還有多少。
只不過,這一次的案件更加令人氣憤:
受害者是個孩子。
一個比灰原哀大不了多少天真純摯的小女孩。
這種傷害幼童的情節放在血腥暴力的大尺度米國電影里都過不了審,但在現實里卻因為人性的丑陋而屢屢發生。
“真、真的...是他殺么。”
從林新一口中確認了這個結論之后毛利蘭和柯南的神色都愈發顯得糾結。
美奈子是被人殺害的。
殺害他的人現在還,且未來也很有可能,一直逍遙法外。
因為當年警視廳辦案的疏忽和敷衍,三年之后的他們,可能窮盡智慧和計謀,都無法揭破那重重黑暗。
而最有希望為美奈子討回公道的人,竟是一個罪犯。
這一刻,柯南和毛利蘭的感性和理性在激烈碰撞。
他們甚至有些后悔,后悔自己把案子破得太快。
如果能晚一點,晚到米原老師完成她的復仇,他們再發現這一切...
這會不會才是一個更完美的結局?
想到這里,兩人都不禁陷入了深深的迷惘。
直到林新一也輕輕一嘆,對他們兩人說道:
“你們先跟我說說,這邊有什么發現吧!”
“嗯...好、好的”毛利蘭訥訥地反應過來。
她很快將自己和柯南的發現全都說了出來:
“事情差不多就是這樣...”
“米原老師就是兇手,她演戲的目的是驚出那第二個目標,也就是下田老師。”
“林先生你在有了中村女士這個‘兇手’之后,仍舊沒有放松警惕,把大家聚在了一起保護看管。”
“這應該出乎了米原老師的意料。”
“她現在一定已經做好了拼死一搏的準備,處心積慮地找機會對下田老師下手。”
“而我們...我們...”
毛利蘭悄然攥住拳頭,指甲幾乎把肉都掐出血來。
最終,她還是艱難地抬起頭,向林新一道出了心中的憂慮:
“我們現在阻止米原老師。”
“這真的對嗎?”
空氣一陣沉默。
門開著,門里是暖氣,門外是寒風。
他們站在門口,就像是站在冰與火、光與暗的邊緣,往哪邊走都很難。
而那冷氣和暖流在這交匯處相互交融,光和暗融為一體,界限似乎也變得模糊不清。
“呼...”林新一長長一嘆。
他沒有給出答案,而是將問題拋回給了在場的每一個人:“你們覺得呢?”
最先說話的是灰原哀。
這位天才少女沒有那么多顧慮,她很清晰地認清了自己的心:
“正義的天平未必能永遠保持平衡。”
“而這也讓我頭一次學會了,去接受這個世界的不平衡。”
“車上沒有殺人犯。”
“只有值得好好活下去的人。”
灰原哀用她那聽似無情卻有情的聲音,念出了一段臺詞。
林新一和毛利蘭都還有些遲鈍。
而柯南卻是已經反應了過來:
“赫爾克里·波洛,《東方快車謀殺案》”
他道出了灰原哀那番言語的出處。
緊接著,就像是終于做出了什么艱難的決定一樣...
柯南為之深深一嘆,也念出了一句臺詞:
“親愛的雷斯垂德,我認為,當法律無法給當事人帶來正義時...”
“私人報復,從這一刻開始就是正當,甚至高尚的。”
“夏洛克·福爾摩斯,《福爾摩斯探案集·歸來記·米爾沃頓》”
林新一很少看推理。
因為他的學業和工作就是跟死人打交道,是接觸社會的陰暗面。
在業余時間,他更喜歡看些跟罪惡、黑暗、死亡無關的正能量故事。
比如奧特曼什么的。
但這兩段臺詞,不需要知道故事背景,光是看字面意思,就能讓林新一聽懂并理解,灰原哀和柯南對待此事的態度。
“那毛利小姐呢?”
林新一似乎是在逃避,又似乎只是單純地在傾聽。
他繼續把問題拋出去,將目光投向毛利蘭。
“我...”毛利蘭很猶豫。
她糾結許久,卻是在林新一的目光中悄悄低下頭,吞吞吐吐地說道:
“我還是擔心米原老師。”
“她如果多殺一個人的話,刑期是一定會翻倍、甚至更嚴重的。”
“到時候,她這一輩子就徹底毀了。”
曰本故意殺人罪,根據情節不同,可判5年以上有期懲役、無期懲役、死刑。
但實際操作過程中普遍量刑較為寬松,兇手殺害3人及以上,才有可能判死刑。
根據曰本近些年來的判例,初犯殺一人,刑期平均在13年左右,連無期都不可能判。
而米原老師殺人是為了復仇,社會危害性低,甚至還帶著某種“正當性”。
如果操作得當、律師給力、社會輿論影響,說不定連十年都判不到,蹲個七八年就出來了。
到時候米原老師還不到40歲,她還有希望擁有一個嶄新的下半生。
但是,如果她再殺一個人...
身上背著2條人命,根據過往判例,不坐個20年的牢,恐怕是別想再出來了。
毛利蘭是律師的女兒。
而且法醫法醫,既得學法又得學醫。
法醫的專業課里本來就有《法醫法學》之類的課程。
在立志成為法醫之后,毛利蘭就更是經常向母親請教,學習一些法律上得知識。
所以毛利蘭心里很清楚,如果自己縱容米原老師再殺一個人,會讓她的人生迎來怎樣慘淡的結局。
“但是...”
關鍵時刻,毛利蘭竟然來了個但是。
她的表情無比糾結:
“但是,如果米原老師自己都下定了決心。”
“我似乎也不該為她擔心。”
說到這里,林新一也算是聽出來了:
毛利蘭雖然一直是那么糾結,也本能地抵觸“殺人”,而且逃避著不想說出這個字眼。
但她整個過程里都只是在關心米原老師之后的處境。
一點也沒去討論,縱容米原老師復仇這件事,是錯是對。
看來,對于這個問題,毛利蘭心里其實已經有了答案。
“林先生...”
她抬起頭,與柯南、灰原哀一起。
將決定的權力交給了林新一:
“你怎么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