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兇、兇手不止一個?”
“你的意思是,有兩個人在死者生前對他施暴?”
“等等...這也能從尸體上看出來么?”
聽到這樣離奇的言論,淺井成實的表情有些愕然。
“哈哈,你還是缺了一點經驗啊。”
林新一笑了一笑,便指著尸體靠近肩膀的兩側上臂,細細說道:
“淺井,你做尸表檢查的時候,有注意到死者兩側上臂部位的瘀傷么?”
“注意到了啊...有什么問題么?”
淺井成實的語氣很是疑惑:
死者左右兩條上臂都有大片的瘀傷。
對于幾乎全身腫脹發紫、沒有一塊好肉的可憐死者來說,這兩處瘀傷看著一點都不起眼。
甚至,顯得都有些輕了。
“就是因為傷得太‘輕’了,所以才顯得可疑。”
林新一指著死者腫脹發紫的大臂:
“松原勝力氣不小,喜歡用拳腳棍棒打人。”
“所以他打出來的傷口,往往伴有嚴重的表皮剝落損傷。”
“而死者兩側大臂上的皮膚...”
“你看,雖然有可見的皮下出血,但皮膚表面卻還是完好無損的。”
“這...”淺井成實已經琢磨出一些不對勁來了:“對啊...如果這瘀傷是被暴力毆打出來的,皮膚表面不可能這么完好!”
而林新一則是繼續說道:
“更奇怪的是,跟棍棒導致的條形損傷,拳腳導致的塊狀損傷相比...”
“死者大臂上的瘀傷面積非常大,幾乎前后左右地覆蓋了半條大臂。”
“這是打能打出來的嗎?”
“要挨打,手臂也只能被打中一側,不可能四面都被‘均勻’地打中吧?”
“再看看這里...”
林新一抬起了死者的手,讓淺井成實看清了死者的指尖:
“死者的指尖,也有不太明顯的發紺腫脹。”
“他的指甲下面,還有些許紅黑色的斑點。”
“淺井,你知道這是為什么嗎?”
淺井成實一番沉思。
而醫學生的知識儲備,讓他很快理解了過來:
“該死...原來是這樣...”
“我當時做尸表檢查的時候,還以為這些手指上的也是被虐待造成的瘀傷。”
“但真正的原因應該是手部遠端供血不足,造成了指尖肌肉壞死,所以才會出現輕微的腫脹。”
“而導致手部遠端供血不足的原因就是...”
“是因為死者上臂部位受到重物長時間擠壓,導致血液循環不暢!”
“沒錯!”林新一滿意地點了點頭:“所以,和死者身體其他部位的傷勢不同。”
“他兩側大臂上的瘀傷不是鈍器打擊傷,而是...”
“是擠壓傷!”淺井成實脫口而出道:“這是手臂受到重物長時間擠壓,才會形成的大面積瘀傷。”
“而這個重物還非常‘柔軟’,不然不可能連一點表皮剝落都沒有造成。”
“可生活里可很難找到什么,既足夠柔軟,又足夠沉重的東西。”
“所以...”
在受到林新一的啟發之后,淺井成實已然能舉一反三地提出猜測了:
“所以,這可能是某人用被子、枕頭之類的柔軟物體壓住死者的手臂。”
“然后再跪壓到被子、枕頭上,均勻地向下施加重壓。”
“沒錯。”林新一說道:“這是一種很可怕的殺人手法。”
“因為這重物足夠柔軟,所以在施加持續的重壓之后,壓痕還很不明顯。”
“而死者在渾身是傷、疼痛不已的情況下,可能都注意不到自己手臂上多出來的,‘皮都沒破’的輕微瘀傷。”
“等到受到長時間擠壓的手臂肌肉壞死充血,這瘀傷惡化到腫脹發紫、不容忽視的時候...”
“他的生命已然走向了終結。”
林新一這么唏噓地感嘆著。
但淺井成實卻是從激動中緩過神來。
他仔細琢磨了一下林新一的說法,馬上就發現了不對:
“等等,這種方法造成的瘀傷一開始的確不明顯。”
“可是,長時間壓在死者的手臂上...”
“這件事本身就明顯得不能再明顯了吧?”
“死者身上壓了這么重的東西,還壓了這么長的時間,難道就不會發現嗎?”
“這就得看鑒定結果了。”
林新一不慌不忙地回答道:
“正常情況下,自己的手臂被重物壓著,是不可能注意不到的。”
“但要是死者當時是在醉酒狀態,當然,更可能的猜測是...”
“死者是喝了安眠藥,所以不省人事,任由兇手施為。”
“所以我一提取到心血,就馬上送去科搜研鑒定了。”
“除了鑒定血鉀、肌紅蛋白濃度等能夠證明擠壓綜合征的指標,我還想讓他們幫忙看看,死者的血液里有沒有安眠藥物的成分。”
“如果有,那我們的猜測就能在一定程度上得到證實。”
“嗯...”
淺井成實順著這個思路,仔細想了一想:
“的確,如果這些都能得到證實的話,兇手恐怕就不只松原勝一個了。”
“因為他根本不會用重物擠壓手臂的方式去虐待死者——”
“如果是虐待,他根本沒必要用柔軟的物體墊著作掩飾。”
“而松原勝的目的只是想施加暴力發泄情緒,對他來說,動用拳腳棍棒才更直接、爽快一些。”
“那么...”淺井成實抬起頭看向林新一:“林先生,這第二個兇手,到底會是什么人?”
“唉...”林新一深深嘆息。
說到這里,即使他跟那位死去的松原健一先生素不相識,也依舊替他感到悲哀。
“假設我們之前的猜想沒有出現偏差。”
“那可以趁著死者睡著,進到他的房間里,對他手臂長時間施加重壓的人...”
“除了跟他住在一起的家人,還能有誰?”
“家人...”
說起這個字眼,淺井成實的表情變得有些復雜。
對從小就遭遇劇變的他來說,家人永遠是他最美好最珍貴的東西。
可現在,放在這位不幸的松原健一先生的身上,“家人”卻仿佛成了最為可怕的惡魔。
“死者家里一共有幾個人?”
淺井成實這么低聲問著。
不知怎的,他竟是對這個問題有些緊張。
“我事先問過了,死者家里只有三口人。”
“跟他住在一起,只有作為父母的松原夫婦而已。”
林新一的聲音里滿是唏噓。
“只有三口人...”
淺井成實微微一愣:
第二個兇手大概率是跟死者住在一起的家人,而跟他住在一起的卻只有父母。
既然如此,除了對他施加家庭暴力的松原勝。
那個用重物擠壓他胳膊的第二個兇手,就只能是...
“松原夫人?!”
淺井成實的表情無比駭然。
他的腦海里不由閃過,那位松原夫人在辦公室里哭得淚流滿面的傷感模樣。
真的會是她嗎?
淺井成實不敢相信:
“松原夫人怎么會知道用那種重物擠壓的方式去加重死者的傷勢?”
“學界擠壓綜合征的研究才開始沒兩年,這應該只有擁有一定醫學知識的人才懂的吧?”
“松原夫人的職業可不是醫生!”
“松原夫人的確不是醫生。”林新一回答道:“但你之前沒聽她說過嗎?”
“她曾經被松原勝家庭暴力,嚴重時還住過兩次醫院。”
“久病成醫,如果她自己就出現過這種癥狀,松原夫人自然會對擠壓綜合征有所了解。”
“這...”淺井成實啞口無言。
但他還是本能地不愿相信,兇手會是那可憐的松原夫人:
“松原夫人明明也是家暴的受害者,為什么要對死者做這么殘忍的事?”
“而且...而且那可是她自己的兒子?”
“因為那很可能不是她親生兒子。”
“死者的登記年齡已經有24歲了,而松原夫人,看著卻不像是能有個24歲兒子的樣子。”
松原夫人比松原勝看著年輕很多。
雖然妃英里、有希子還有貝爾摩德已經用事實證明,這個世界上的老阿姨們保質期長得要命。
所以理論上,松原夫人可能只是單純得顯年輕而已。
但林新一卻還是愿意相信自己的猜測。
畢竟,虎毒不食子,他想象不到一個女人會去謀殺自己的親生兒子。
“如果松原夫人是后媽,死者并不是他親兒子的話,一切就能解釋得通了。”
“因為松原勝的家暴,讓她對松原一家都產生了恨意。”
“所以她想殺掉松原健一。”
“這樣一來,松原勝不僅會失去唯一的后代,而且還得背上過失殺人的罪名。”
“畢竟,他的確對死者進行了殘忍的毆打。”
“只要我們警方參與調查,如果尸檢不夠仔細的話,就很容易想當然的,把死者的死完全算在松原勝的家暴行為上。”
“但事實上,在松原健一的死亡過程中...”
“第二個兇手造成的大面積重物擠壓傷,也起到了極為重要的作用。”
他見慣了社會的陰暗,向來不憚于用最大的惡意去揣測嫌疑人的心理。
但這樣冷酷無情的猜測,卻仍舊令人不忍卒視:
“如果一切都能如兇手所想地發展。”
“她就能以純粹受害者的身份,永遠地和松原一家告別。”
“在她看來,這或許是一種完美的復仇吧?”
聽到這里,淺井成實久久不語。
“真相真的會是這樣嗎...”
“這樣的話,生在這樣的家庭,松原健一先生未免也太可悲了。”
跟松原健一比,他甚至覺得自己的經歷都算是幸福的了。
“唉....”林新一也跟著嘆出聲來:
“我在解剖開始之前,就提前拜托搜查一課去著手調查松原一家的情況了。”
“而死者最后的聲音,也已經得到了傳達。”
“走吧,該去找松原夫婦聊聊了。”
林新一的聲音變得無比鄭重:
“我們改變不了他的悲劇,但至少...不要讓正義缺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