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那個本事,自不量力的過去尋仇,那是送死!”玄牧轉身,眼前似乎又浮現出了好友不顧一切赴死的樣子。
“想想保護你的這些人,想想已經離世的親人,想想你四姐死前的安排,他們究竟是希望你遠離紛擾平安一生,還是一輩子背負著仇恨,走上復國之路!”
“你要做的,是一個看客,而不是局中人,明哲保身才能活的更久,永安公主,您好好想一想,到底應該怎么做!”
宮內怪事頻發,小國師在梧桐殿內做了一場法事,經過掐算后發現,永安公主八字孤寡,于皇宮不合,皇上遂下令,命其看守皇陵,無詔不得入京。
莫鬼鬼離宮的這一日,天氣陰沉,陰云密布,她的車架后方,洋洋灑灑跟了十幾輛馬車。
今年夏天,南方的幾座城鎮遭逢洪水,秋日里的收成,不過是平日的一半,可莫平為了修建功德殿,充盈國庫,非但沒有減免賦稅,反而增加了兩成。
百姓的收成,上繳賦稅后幾乎不剩下什么,到了冬日,連存糧都沒有,留在村子內只有等死。
無奈之下,幾座城鎮內的男丁上百人,千里迢迢奔赴京城,試圖聯手討要個說法,好歹發點救濟糧,讓他們撐過冬日,可惜他們被攔在城門外,連皇宮的門都沒有看見。
底下有大臣為了解決他們,出了餿主意,稱功德殿建設正需要人手,不妨將他們送過去,承諾派當地官員給他們的家人送些糧食。
在將士的威脅之下,這些已然聚集在城門外,風餐露宿多日的百姓,根本別無選擇,去了,或許還有命活下來,不去,就只有死路一條,他們已經沒有回去的盤纏了。
身后的這十幾架馬車,裝的便是這些壯丁,此次隨著莫鬼鬼,一并送入京郊祭祀臺所在的山脈。
“永安公主。”
莫鬼鬼坐在馬車內,眼神渙散,也不知自己在想些什么,所有的事情堆積在腦海里,仿佛一團亂麻。
“我進來了。”
語默打開馬車門,就見莫鬼鬼縮在角落內,一路上都沒有說過話。他接了這份差事,護送這些壯丁過來祭祀臺,侍衛換成了自己人,也是保護永安公主。
“已經到了嗎?”莫鬼鬼感受到停下來的車架,詢問道。
“嗯,”語默帶上門,卻并未關死,“先清點壯丁的人數,送他們上祭祀臺,您的馬車最后上去,完成祭祀儀式后,再送您回皇陵。”
祭祀之日見血不吉利,上次的祭祀儀式上,因為莫平受傷而中斷,他醒來后,便讓人簡化了儀式,讓莫鬼鬼過來上一炷香,就算完成了祭祀,開始修建大殿,雕刻功德碑。
“到了皇陵,就自由的多了,”語默回想著小國師臨行前對他說的話,“公主,您要離開嗎?”
“那您呢?您想離開嗎?”莫鬼鬼聽到這話,抬起頭看向他,“您本是我父皇的暗衛,如今他已經不在了,這四年多以來,您也做到了仁至義盡,可曾想過離開,找一個小城,安享余生。”
“先皇把我從死人堆兒里救出來的那一刻,我這輩子救忠于他,忠于莫家,沒有他就沒有活著的我。”
“我本是前朝皇宮內應,手下人手不多,僅余七十八人,不過每一個都是忠心耿耿,上次折損后,京城內剩下三十余人,其他皆分布在北燕十四城中,原本是皇上留著體察民情用的。”
語默雙手交叉在身前,恭敬地行了一禮。
“您若是想離開,我便帶著暗衛隨您一起,護您一生,您若是想報仇,我便安排人手,聽從您的調遣。”
莫鬼鬼趕緊將他扶起,“不必行此大禮。”
“您是在為國師的話所擾?”語默順勢起身,坐在側方的座位上。
莫鬼鬼眼內有一絲迷茫,四年前親族被滅的時候,她才七歲,守著一個扳指的秘密,除了努力活下去,什么也做不了,心中唯一的信念,是活著見到四姐姐,若是能平安長大,就幫她一起報仇。
可沒想到的是,莫鬼鬼確實活了下來,可就在本應見到四姐的那一天,她死在了莫平手中,死在了報仇的路上。
親眼見到倒掛在城門的尸首,莫鬼鬼氣急攻心,昏迷過去,醒來的唯一念頭,便是想要報仇,不顧一切,也要殺了莫平,不管用什么辦法,需要多久,他都要死!
梧桐殿內,莫平的話給了她當頭一棒,讓她冷靜下來。
想要報仇,唯一能放心用的人,乃是語默極其手下的暗衛,正如他說的,若是貿然出手,第一個送死的就是他們,莫鬼鬼不怕自己因為報仇而死,卻怕連累到他們。
“秦一凡找到我,和我說了那日的事情,”語默神色鄭重,“暗衛的職責,就是守護,無論您做什么選擇,我等都誓死效忠。”
“我怕擔不起你們的這份信任,”莫鬼鬼打開窗,讓冷風吹進來。
“永安公主,國師有一句話,還是沒錯的,”語默看向她,“恕我冒昧的問您,您是僅僅打算報仇,殺了莫家父子兄弟三人,還是要擔起整個北燕,做下一任國主!”
語默這問題問的莫鬼鬼一怔,她從未想過這一點,正待語默還想再說些什么的時候,外面傳來吵嚷之聲。
“帶上你的東西,趕緊走!”
“我在自己的家門口祭拜亡夫,這都不行嗎?”
“這么晦氣的東西,也敢在大人面前燃!”
莫鬼鬼將半開的窗戶打開,就見一位身著素縞的女子,背對著她,跪在一個十字路口上,身前的火堆燒的冥紙,看守祭臺的侍衛走過來,要將她趕走。
推搡間,那女子跌倒在地,露出了正臉,再看向她身后的茶攤,莫鬼鬼一眼便認出這是與她有過一面之緣的老板娘。
那侍衛喊了幾句,見老板娘執意不肯離開,再沒了耐性,上前一把拉住她的手臂,想要將她拖走,莫鬼鬼皺眉看著侍衛的動作,推開馬車的門出去。
“站住!”
“站住!”
與莫鬼鬼話音同時落下的,是一個男子的聲音,莫鬼鬼循著聲音看過去,便見到侍衛中央身著官袍的男子,看起來很年輕,不過十六七歲的樣子,眉眼間頗為熟悉,也是一個熟人。
“沈侍郎,這女子不識好歹,我將她拖走就是,何須驚動您的大駕!”侍衛直接走到他身旁,一臉諂媚。
“永安公主,”沈空明沒有理會侍衛,上前對著莫鬼鬼行了一禮。
“公主也在啊,”侍衛像是才發現莫鬼鬼一般,敷衍地道,不過是一個發配皇陵的前朝公主,哪有莫安王爺身邊的紅人重要。
“沈侍郎?”莫鬼鬼腦海里浮現出四年前那個十一二歲,意氣風發,想要周游列國的沈空明,與眼前這個身穿官袍,氣質沉穩,看上去溫和有禮的沈侍郎,逐漸重合在一起。
“承蒙安王厚愛,庇蔭了個虛職,前來監督功德殿修建,”沈空明看著已然是少女模樣的莫鬼鬼,只覺得物是人非。
新皇登基后,自家爺爺便是三朝閣老,極受文人敬重,莫平對他不算好,但也并未貶謫,直到皇上要修建功德碑,爺爺大力反對,上書阻止這件事,遭了厭棄,為了殺雞儆猴,莫平將他流放邊境。
自此后,沈家的地位一落千丈,沈空明托了許多人,都沒辦法了解爺爺的境況,霍子君在軍中大營也備受欺凌。
無奈之下,沈空明不得不尋求其他出路,他設計結識了莫安,逐漸成為了他常用的人,這才能派人過去保護爺爺,霍子君也被派去莫安所領的侍衛內任職。
此次功德殿修建,交由莫安負責,自是不會過來京郊,便給了他一個禮部侍郎的職位,派他過來督建。
“沈侍郎——有禮,”莫鬼鬼心內忽地一陣憋悶,那個神采飛揚,瀟灑恣意的沈空明,才是他本應該有的樣子,他還未走過北燕的大好河山,卻要被困于他曾經最厭惡的朝堂。
沈空明避開了她的視線,看向侍衛,“放她走吧!”
“這···”侍衛看向沈空明,傳言不是稱,沈侍郎陰險狡詐,卻合了莫安的意,備受看重,怎么忽然這么好心,放走這婦人。
跪在地上的婦人抬頭看了他們一眼,滿眼恨意,忽地大喊出聲,“你們這群為狗皇帝做事的人渣,遲早會有報應的!功德殿,功德碑,我呸!他配嗎?”
“大膽!”侍衛聽見她的喊聲,拔出佩刀,威脅著卻沒立刻殺她。
“我夫君被你們拉去挖礦,死在了礦底,再也沒回來,我一個人活著還有什么意思,”婦人抱著冥紙大哭出聲,“你們會遭報應的,我下了地獄,也要詛咒你們不得好死!”
那婦人說著,將冥紙揚起,脖子對著侍衛的佩刀狠狠撞過去。
“不要!”莫鬼鬼想要跳下去攔住她,被身后的語默拉住,跌坐在車轍上,不過一個眨眼,侍衛的外袍上,便染上了婦人脖子上濺出的鮮血,一片鮮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