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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章:陵雨春酒

夢想島中文    劍影橫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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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紫玄洲,玉醴泉。

  春水碧于天,畫船聽雨眠。

  湛藍的天幕映在水中,大大小小的畫舫橫在水上云間,搖搖晃晃,隨波逐流,清風沿著大開的軒窗吹入畫舫之中,帶來明媚春光與春酒的醇香,酒不醉人人自醉。

  相比于仍陷于元澤秘境群開發狂潮中的九域十二洲其他地方,玉醴泉的畫風可謂格格不入,也難怪許多人戲稱玉醴泉為“養老之地”。

  溫柔鄉、浪子家,美人如云、美酒如刀,無不消磨修士修行意志,讓他們貪戀這世間溫柔與繁華,因此也被許多人避之唯恐不及。

  玉醴泉的酒并不是誰特意釀制的,這是一種神秘的奇觀,與天秋云淵的來歷一樣不可考。玉醴泉中的千百個酒泉涌出的并非泉水,而是上好的美酒,除了星羅棋布的湖泊之外,玉醴泉中真的有許多個天然的“酒池”,任何人都能隨意取用。

  不過,雖說泉水日日皆新,但玉醴泉中的酒的滋味也會隨著時令而變化,其中尤以第一道春酒的味道最為人追捧,因此許多愛酒之人便會提前算好每個酒泉的第一道春酒涌出之日,或呼朋引伴,或獨自乘興而來,品過春酒后再離去——這被稱之為“春采”,第一道春酒也被稱作“春味”。

  今日是一個特殊的日子,玉醴泉無數個酒泉中排名前十的震風、陵雨二泉將會在今日迎來今年的第一道春酒,許多愛酒之人早已趕到二泉附近等待。

  葉定光也在趕往陵雨酒泉的路上。

  與其他人不同,盡管葉定光在玉醴泉居住了幾十年,但他仍是那副苦大仇深的模樣,不曾沾染上半分玉醴泉的無邊風月。

  這一次他去陵雨酒泉不是因為他愛陵雨春味,而是…他名義上的師長理心道長想喝陵雨春味了。

  理心道長的原話是這樣的:“定光啊,你看我這也一把老骨頭,沒幾十年好活了,據說今年的震風、陵雨春味會是百年一遇的佳釀,我是沒機會品到下一次了,這一次定然不能錯過!你去幫我打幾壺酒過來吧,就當是滿足我最后的心愿了。”

  ——天知道這些年來,理心道長“最后的心愿”出現了多少回!

  但葉定光無法違背他的心愿,否則也不至于數十年不出玉醴泉半步,即便知道元澤秘境群并非表面那么簡單,也什么都做不了。

  他站在一艘小舟上,望著漸漸靠近的陵雨酒泉,又想到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心中煩亂不已。

  然而,天有不測風云,方才還晴朗的天氣忽然陰沉下來,一陣帶著幾分料峭春寒的風吹過浩蕩碧波,雨前的潮氣已漫入鼻中,葉定光微微一怔,意識到情況不大好了——

  玉醴泉的酒是天地造化所釀,其他時候風雨晴雪變化不會影響酒的滋味,但春采之時若下了雨,酒也會沾上雨水的味道,品質將大打折扣。

  即便修士在察覺到時雨將至時及時出手改變天象,但酒的味道也已經被影響了——恰好玉醴泉中的氣候又是出了名的變幻莫測,難以推斷,這便也讓春采成了一種沾點運氣的活動。

  很不幸,今年陵雨泉的春采就遇到了這種事情。

  許多修士乘興而來,見天象有變,不禁大失所望,搖搖頭離開了,趕往震風酒泉——兩泉相隔頗遠,或許那里并沒有下雨,春味也不會被影響。

  原本人潮熙熙的陵雨亭中轉眼便只剩下了寥寥數人。

  小舟靠岸,葉定光踏上白玉回廊,悠悠踱步進了陵雨亭,目光在那翻涌著的碧綠酒泉中一掃而過,便站在亭邊賞起雨來。

  反正理心道長只是讓他來取陵雨春味,又沒說下雨了就改取震風春味,他才不會管那老頭子喝到酒后會不會跳腳呢!

  玉醴泉的水域中都摻雜了各種酒液,大概是發生了某種不知名的變化,每當雨天時,水面上總是煙波浩渺,如夢似幻,許多醉客最喜歡這種朦朧之美,會挑雨天攜美出行,賞雨享樂。

  葉定光沒有這種愛好,主要是因為他沒有喜歡的人,但不代表著他不喜歡玉醴泉的煙雨。

  在他靜靜賞雨的時候,陵雨亭中的人又走了一些,最后竟然只剩下了他一人。

  “倒也清凈。”

  他在欄桿邊坐下,閉目聽雨,等待著陵雨春味出現的那一刻到來。

  但葉定光今天注定是無法清凈了,因為不久之后,一葉小舟也飄然而來,從船上走下來一個氣息淡漠的修士,她的目光在陵雨亭中隨意一掃,最后選在葉定光對面坐下。

  兩人中間隔著一個陵雨酒泉,而隨著春酒將至,酒泉之上氤氳出裊裊煙云,恍若輕紗,讓兩人都似跌入一場迷蒙幻夢之中。

  酒泉翻涌的水聲壓過了亭外淅淅瀝瀝的雨聲,不知道是閑極無聊,又或是雨天特有的魔力,鬼使神差一般,葉定光睜開眼,忽然問道:“今年的陵雨春味不好,你不去震風酒泉看看么?”

  他對面的那個女修反問道:“那你為何不去呢?”

  葉定光笑了笑,“我賞不來美酒,不過是受人之托,如今是天公不作美,我又何必麻煩?”

  “原來如此。”

  女修愜意地背靠著欄桿,半瞇著眼,仿佛還未飲酒便已微醺,“第一次來玉醴泉,剛巧趕上震風、陵雨春采,便隨意選了一個來看看。雖然有這一場雨,陵雨春味不比往昔,但來都來了,何必麻煩?”

  說完之后,兩人不禁會心一笑——都是怕麻煩的人。

  之后兩人并沒有再作交流,但氣氛并不尷尬,直到陵雨酒泉生出新酒,甘醇的酒香霸道地壓過之前清如水、淡如霧的酒香,飄入陵雨亭中各處,朝著亭外潺潺雨幕散去。

  葉定光眼疾手快地取了一壺酒,對面的女修雖是第一次取酒,速度也半點不慢。

  不過,葉定光取了一壺后又拿出一個酒壺取了一壺;女修則是拎著酒壺便往杯中倒,細細品味起來。

  葉定光取了三壺酒,女修連飲了三杯酒。

  見女修一臉回味之色,他不禁有些懷疑,莫不是今年的陵雨春酒品質真的太好了,即便出酒時趕上下雨也未減多少風味?

  “你覺得這酒味道如何?”

  女修微微抬了抬眼皮,悠悠答道:“甚好。”

  葉定光也便飲了一杯——說實話,味道一般。

  他在玉醴泉待了這些年,飲過的美酒不知凡幾,今年的陵雨春酒絕對排不上號,真難想象這女修怎么會說“甚好”。

  “玉醴之酒,天潤地釀,沾了雨便如仙子落入凡塵,少了幾分意境。”葉定光也如實地說了自己的看法,“不如往年春味。”

  女修卻道:“我又沒品過往年的春味,怎知相比之下它好是不好?只是說說當下的感受罷了。”

  她這么光明正大地承認自己沒見過多少世面,倒是讓葉定光尷尬起來——搞得自己好像在嘲笑她鄉巴佬、沒見識一般,但他可真沒這個意思。

  自知失言,葉定光便給了她一壺自己收藏的佳釀,之后便帶著三壺陵雨春味匆匆離去。

  在乘船遠去時,他莫名地回首看了一眼遠去的陵雨亭。

  雨幕重重,那道身影也漸漸模糊,與過去無數次與他人萍水相逢、擦肩而過的時候一般無二,那點隱約的印象似是很快便會在記憶中淡去,直至了無痕跡。

  但葉定光卻忽然有了種奇怪的預感——這不會是他們最后一次相見…

  她是誰?

  葉定光走后,陵雨亭中便只剩下了靈雋一人,她并不覺得孤獨,甚至怡然自得。

  于修士而言,四十多年不過彈指一揮間,靈雋過去也是這么想的,但這一次重新出世,她竟莫名有種“山中方七日,世上已千年”的感覺,淡淡的虛無感、惆悵感,揮之不去。

  換作以往,她也許會因此而惱怒,因為這些脆弱的情緒本不該出現在她這等絕世神兵身上,它只會消磨意志、折損心性。

  但在鬼蜮問心圖中走過一遭后,靈雋的想法改變了許多,她不再為七情六欲而苦,即便是此時惆悵滿身,心中仍有一個角落是快活的,因為那仿佛已成了她活著的證明之一。

  如此也好。

  雨聲珊珊,靈雋獨自飲酒,既無旁人打擾,那些出世后得知的種種事端也似乎都浸入酒中,被她一飲而盡,暫時拋至九霄云外。

  方才那人說陵雨春酒沾了雨便似仙子落入凡塵,少了幾分意境,但這世上哪來那么多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俱是紅塵中人罷了,高山雪、云端花也并不就比地上泥、湖中水來得高潔。

  落入凡塵中,何嘗不是讓它多了一分人間煙火氣呢?

  靈雋瞇著眼,輕輕嘆息。

  不知何時,陵雨酒泉停止了激烈的翻涌,今年的春酒已經結束,而亭外的雨卻還未停。

  靈雋起身離開,踏上小舟,飄然而去。

  離開陵雨亭后,醉意漸漸散去,被遺忘的煩惱再次浮上心頭。

  靈雋沒想到,剛剛出關后得到的第一個消息就是龍淵論劍,玄明劍將會成為最后贏家的戰利品——真是諷刺極了。

  這大概就是落毛鳳凰不如雞,一群天道之下的生靈想要通過一場比試決定天道之一的歸屬。

  如果不是發生在自己身上,她可能會大笑三聲。

  但事實就是如此,而她也無法阻止這場論劍的舉行,那也便只能忍著。

  四十年時光如水,靈雋已經踏入了靈心期,也就是龍淵論劍的修為上限,但要不要參加這場論劍,她還沒拿定主意。

  這場論劍大會是冥神教主提議舉行的,而以冥神教主這種魔道中人的性情,他當然不會是真的想給玄明劍挑個天資不凡的主人,只可能是另有目的。

  靈雋不確定要不要踏入這個局中。

  沒想出什么頭緒,她的思緒不免又飄遠了,憶起近年來很是火熱的元澤秘境群——對此,她倒是很有興趣。

  山海界的天階秘境都掌握在那些大宗門手中,其他稍微好些的也各有其主,散修的日子很難混,好不容易有個可以正大光明出入的秘境群,她當然不會放過這等好事。

  去是一定要去的,不過也不是現在,她還有些事情沒做完。

  之所以一出關便從云夢澤趕來玉醴泉,是因為靈雋要找一個人——那個與瑯嬛之變、東海之災都有著幾分聯系,卻又從未正式出場過的葉定光。

  葉定光是葉城主的長子、葉師簡的長兄,但因他自小便離家去往絕塵山修行,連葉師簡也許多年不曾見過他,是以靈雋并不知道他的模樣,因此才會相見不相識。

  東海之災看似已經結束了,但在靈雋看來,其實還遠遠沒有,這里面還有更多內情可以深挖——這也是三生鏡在助她逃跑時留下的似是而非的提示,葉定光的蹤跡也包括在內,外人不得而知。

  最簡單的證明就是天秋云淵的存在。

  在東海之災后,天秋云淵依舊存在,但它似乎已不再如另一個東海還存在時那樣充滿了神秘色彩,修士雖然依舊好奇它的來歷,卻已漸漸將其視作尋常。

  但果真如此嗎?

  這四十年來,靈雋感悟天地之變,也算是小有所得,知曉所謂“奇觀”也必定有其存在的原因,天秋云淵的存在既然與幻生夢境無關,那就只可能與更加玄奇的事情有關——它關乎著葉城主與云燁靈尊之間本不該存在的奇妙聯系,也可能關乎葉定光的真正來歷。

  云燁靈尊從未掩飾過她的態度,她根本不將葉定光視作自己的孩子——也許本來就不是,這都需要靈雋去探索。

  至于這一番探索是否又是狡猾的鏡心的又一次戲耍,是否會無功而返,那總要試過后才知道。

  靈雋已不再畏懼陰謀,如果它存在,那就破開;如果它擋路,那就絞碎。

  山海界中各懷鬼胎的大能、三生鏡鏡心、隱藏在暗中的超脫者…他們陰謀算計無數,她難道就要因此而裹足不前嗎?

  道途未來,不過是各憑本事。

  漸漸理清了思緒,小舟也已漂至岸邊,靈雋眸中光彩熠熠,起身離船,踏上了這片將帶給她無限驚奇的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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