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后一段時期,位于后世內蒙古自治區東部科爾沁草原地界,又成了魏朝軍旅,與耶律德光所統領的契丹余眾兵馬交鋒的多發區...雖然趕在魏軍合圍之前,耶律德光總能事先轉移到別處,可是也需要派出大批遠探攔子馬偵察周圍形勢。所以時常與魏軍斥候遭遇,小規模的遭遇戰不斷,也不免還要折損一定的兵力。
所有草原上時常會有散落的死尸,周圍還有無主的戰馬來回踱步,過去再用鼻子去拱那些已然氣絕的士兵,時不時又昂出悲嘶聲。
少數魏軍甲騎的尸體,都已被同袍收殮馬革裹尸而還...所以草叢中躺著的盡是契丹遠攔子騎士,就被棄在茫茫草原上,尸身也能漸漸滋潤這片土地。
而魏朝、契丹雙方進行連番遭遇戰,在這片土地上活動的室韋人部族也唯恐遭受殃及...就算沒聽過那句話,可是他們也都很清楚神仙打架、小鬼遭殃的道理。
畢竟還要再過個兩三百年,草原上才會出現個喚作鐵木真的雄主,整合蒙兀室韋諸部,一通漠北,而建立蒙古國...如今各部室韋,則盡是零零散散的小部落,先前契丹人視之為雜胡。
所以即便是小規模戰事,魏朝、契丹雙方在這片草原上開打,幾支室韋部落也須小心注意躲著避著。不過戰事結束后,也會有些猶如拾荒者的牧民,悄然來到空氣中尚還殘留著血腥味的這片草原...即便那些戰死的契丹騎士所配備的長短兵刃大多已被收繳,可他們還會上前在尸體上摸摸索索,甚至扒下被鮮血浸染的裘衣皮襖,若是還能搜出些鐵器、首飾,就會喜笑顏開的滿意離去...就如同猛獸捕獵進食過后,還要去啃噬獵物殘軀腐肉的鬣狗、禿鷲那般......
約莫再往東五十里開外,草地已開始呈現出青色,好似一張巨大而直鋪到天際的地毯,又有密匝匝的營帳扎在上面。
耶律德光帶領契丹部眾兜兜轉轉的又遷徙至此,那些先前與魏軍發生遭遇戰,好歹還能留著條命撤返回來的傷兵被安置于營盤一側。其中傷勢較輕的士兵,尚且還可以把槍桿當做拐杖,一瘸一拐地自行走動;可還有些被同伙抬了回來,傷勢嚴重的兵卒則躺在帳中輾轉哀嚎著。然而到處遷徙轉移,又因藥物的匱乏,其中不少人恐怕也只是等死罷了......
就算現在還能支撐下去,可是眼下如同與南朝大軍捉迷藏一般到處轉移,卻也只是在周圍幾處草原間兜兜轉轉,又并沒有一路向北,或是一路向西,而遠離魏朝兵馬能夠觸及的區域。這就意味著契丹余部的傷亡還會不斷增加,而且被堵截合圍住的可能性也越來越高...處境漸漸變得如履薄冰,每天也都要緊繃著神經,這當然不是長久之計。
契丹其余公卿貴胄,當然也很清楚這一點...然而耶律德光與述律平的矛盾加劇,直至將他那老娘完全冷落在一旁之后,似乎也變得愈發偏激...他又召集一眾臣僚進行軍議,看來也不甘心一直苦耗下去,還真要有什么大動作......
耶律德光固然不會知曉,本來他在另一個時空,由于后唐末期有李從珂、石敬瑭意圖篡位而接連發動叛亂,各路軍閥人心思變,也早已不似李克用所栽培提拔的“十三太保”時期,絕大多數義兄弟還是能夠擰成一股勁,起碼都能以河東李家打下的江山社稷為重......
所以諸如石敬瑭、趙德鈞、王郁之流,會主動爭相投奔契丹,遂讓耶律德光撿了天大的便宜,對于他而言,就像是天上掉下來的餡餅...這才得以請取燕云十六州那等兵家要地,自此契丹便凌駕于中原王朝之上,而成了強勢的一方。
后來又有后晉末主石重貴在時機并不成熟的情況下,拒絕繼續稱臣,便要與契丹反目決裂,再加上主掌軍國大事的權臣景延廣不斷作死,耶律德光順理成章的揮軍南下,而殺入中原王朝的國都,將契丹國號改為大遼,這才讓他成了遼朝歷代國主當中,論成就可以說是屈指可數的皇帝。
可是如今的時局進展卻截然不同...其實當初耶律阿保機尚還未過世之前,契丹以舉國之力,而發動的全面國戰便已慘敗于魏朝...契丹開國帝君含恨身故之后,耶律德光雖然得償所愿,得以繼承帝位,可是考量如今契丹的處境,這也導致他更像是個背鍋的......
耶律德光不愿一直到死都要背著這口鍋,他也就只能冒險...就算不能奪回當初契丹帝國所掌控的全境疆土,但是只要能拿下契丹最早棲息繁衍的那片土地,那么耶律德光自知在世人看來,他就不會是個只得一路狼狽逃亡的窩囊皇帝。
捺缽大帳當中,那些由耶律德光親自點名的契丹臣僚也已聚在一處...其中包括耶律吼、耶律洼、耶律安摶等受方今在位的帝君刻意提拔重用的親族;乃至耶律突呂不、耶律魯不古這些當初輔佐耶律阿保機治國的元老宿臣;也有年紀還不過二十出頭,還屬于契丹宗室當中后生的耶律屋質......
這些契丹宗室貴胄神色各異,就見耶律德光沉著張臉,雙眼微瞇,正來回打量著參赴軍議的朝臣...瞧他那副模樣,似乎也是在暗示捺缽大帳當中的一眾臣僚:
我已篤定心思,不會再逃下去了...眼下我們所商議的大事,也會是如何奪回契丹的圣山祖地,也不必再枉費唇舌勸我北遷...總之是非成敗,在此一舉,你們既然都是我契丹的宗室皇族,到了這個時候,誰都別想打退堂鼓!
也有契丹貴胄注意到,還有個做契丹人扮相的漢子坐在側首,雖然看著眼生得很,可是坐的位置卻與耶律德光相距不遠...按說與契丹皇帝坐得相對鄰近,在場的契丹宗室皇族成員,整天又是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彼此就算不說是知根知底,可最起碼也能混個臉熟,相互間也都認識...唯獨那個人看著面生,也不清楚他到底是什么來路。
就在這個時候,耶律德光忽的開口,而以低沉的嗓音說道:
“由我來做個引薦,此人名為蕭撻魯,是我當初那皇兄...耶律倍的心腹。先前實則便已與我互通來往,稟說耶律倍在振武軍下轄封地的近況...只是近期我等不得已到處轉移,傳遞聲息不易,他已安排人手,好不容易追尋過來,現在就暫時在我身邊聽用。”
身處于捺缽大帳當中的契丹臣僚,大多聞言面色一變...耶律倍雖然是當年契丹的大皇子,甚至還是論地位僅次于天皇帝耶律阿保機、帝皇后述律平的人皇王...可是他們當然都還記得,那耶律倍寧可放棄東丹國國主之位,而叛逃去投奔南朝了...現在他的身份無疑是個叛徒,還是受魏朝賜封的都督,如今豈不是與契丹處于敵對的立場。
而耶律德光正值被諸路魏軍窮追猛打的時候,他卻在這個時候非要與那耶律倍來往傳遞訊息,看來非但已打算寬恕對方,甚至還要聯手合謀......
可問題是,背叛故國的老大,于處于頹勢的老二,形勢如此,這哥倆還要湊到一起,又能想出什么奪回故地的計劃?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