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仁達又聽身邊那親信說罷,面色頓時沉了下來,眼中也明顯透出幾分怨意。
畢竟方今在位的閩國國主王延鈞不但是色中餓鬼,還是個猜忌心極重的昏君。當初合謀弒殺大哥王延翰篡權的義兄弟王延稟再度興兵作亂,他的疑心病也變得更重了......
所以王延鈞先前冤殺宿將吳明,輪到討伐王延稟有功的王仁達統掌閩國禁軍,卻也成了要遭猜忌得到下一個目標。
而王延鈞、王仁達這對君臣又是叔侄的關系。往日話里話外,王延鈞就沒少拿言語試探王仁達,說什么奸宦趙高蒙蔽秦二世之類的典故,問對方有什么看法......
所以對于王延鈞的猜忌,王仁達并非一無所知,也能感受到他那主公兼族叔可一直在盯著自己呢...王仁達只得連表忠心,又奉承王延鈞聰穎,對于朝廷官員起居動靜明察秋毫,以盡可能打消他那主公的疑心。
可是如果按正史線的軌跡走下去,王延鈞因終日淫亂,旦旦而伐,而染上了瘋癱癥,便又想到了統掌禁軍的王仁達,遂有言“仁達智略,在吾世可用,不可遺后世患”...到底還是誣陷定罪將其殺之。
五代這般時節,君主一旦懷疑哪個臣子有圖謀不軌的可能,那么不問青紅皂白,隨意找個理由將其殺害相對也屬于高發事件...更關鍵的是,王仁達已察覺到閩國國主對他越發猜忌,那每日伴君如伴虎,小心翼翼,坐臥不寧的滋味當然不會好受。
然而較之自己原本的命途軌跡大有不同,魏朝大軍已經兵臨長樂府城下,經過身邊那親信攛掇,王仁達也意識到轉運改命的機會已經送到了面前......
沉默了一陣之后,王仁達也微微湊過身去,并壓低了聲音,對旁邊那名親信說道:
“眼下人多眼雜,且不可聲張,你按我的吩咐,務必小心行事......”
又過了兩日光景,陸續抵至長樂府的魏朝兵馬越聚越多。而標示著淮西節度使柴再用的牙旗,也出現在于城前安營扎寨的行伍當中......
聽聞魏朝主力軍旅也已殺至,長樂府內城的宮殿當中,眾多男女來回奔走、腳步匆匆,臉上也滿是驚慌之色...魏朝雄軍輕易殺至長樂府的軍情,他們自然也都已經聽說了。這些宮禁聽奉使喚的內侍、使女以侍奉君王為生計,便如依附在參天大樹上的蔓藤。可如若閩國將亡,大樹將倒,宮中眾人不知何去何從,也難免感到惶恐不安。
至于閩國第三任國主王延鈞,則呆呆地坐在龍椅御座上...由于每日至少幾次、上不封頂的群體宣淫,因縱欲已被掏空了身子,他雙目看似凹陷,面色暗沉,整個人也時常處于萎靡不振的狀態。
于前朝唐廷時節,陸續割據一方而稱孤道寡的勢力,除閩國以外,也已悉數被魏朝兼并...王延鈞也不是沒有想過,恐怕早晚有一天,中原王朝也會來攻取閩地。
只是先前眼見兄長王延翰在位期間驕淫奢侈,選取很多民女充實后宮,而且還是毫不知節制的到處尋訪...起初他上書極諫,實則也早已動了花花心思,遂與義兄弟王延稟聯手反叛,弒兄篡位事成,便也迅速墮落腐化,比起他那兄長王延翰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考量當前局勢,魏朝北面與契丹展開國戰。既然還有強敵牽制,按王延鈞想來,魏帝還要集中兵力于北方,提防契丹人的反撲,近期應該也不會對名義上仍臣服于魏朝的藩屬國出手...他雖只顧與鶯鶯燕燕,以及男寵歸守明在九龍帳中胡天胡地,幾天不下床,日日美酒、夜夜荒淫...連國事都懶得打理,哪里還有精神去思量如何抵御魏朝?
所以魏朝突然出兵,并且輕易經過入閩門戶險關,這一路下來又是勢如破竹...聽聞急報后,王延鈞從九龍帳中驚起,尚還駭得驚慌意亂之時,魏朝大軍,便已經殺至國都長樂府城下......
眼下王延鈞所能做的,也唯有每日遣人至外城巡檢城防軍務,責令長樂府守軍務必要死守到底。不過他也很清楚,國都大概率是守不住了。
而后唐、吳國、蜀國、南楚...等諸國亡國君王宗室,據王延鈞了解,除了吳越錢氏得魏朝賜封上等府第,受欽封賞賜待遇極高,諸如馬希范、王衍之流則與一大家子集中幽禁于大雜院中,日常用度幾乎與平民無異,這對于那些養尊處優慣了的亡國之君,當年的皇親國戚而言,生計也甚是困苦......
所以但凡還有退路,王延鈞便絕不打算歸降于魏朝,而要被押解至汴京去受辱受苦。
所幸當初父王任用能臣領榷貨務、招徠海舶,通過海路與新羅、占城、三佛齊,乃至印度半島諸邦有貿易來往...我閩國既熟識海路,如若萬不得已只得棄守長樂府,我攜嬪妃佳麗、金珠財寶乘船出海,即便只得流亡海外,也遠勝過被押至魏帝面前卑微乞饒,卻還是要被困在坊中了結余生......
乘船走海路出逃,這是王延鈞所能想到即便長樂府失守,卻仍能擺脫魏朝控制的唯一一條后路了...畢竟當年他老子王審知建立閩國之時,于福州子城外又筑羅城與南北夾城,北面橫跨越王山,并將南面九仙山、烏石山圍入城中,再開鑿了繞護羅城南、東、西三面的大壕溝,以形成“三山鼎峙,一水環流”的格局,趁著現在外城還沒有失守,正可以從長樂府東北面的港汊登船,而駛往閩江入海口。
本來由于長期宣淫縱欲的緣故傷身,王延鈞不但時常感到乏力疲憊,精力也明顯不夠用了,思維似乎也遲緩了許多...心慌意亂的他,這時才拿定了主意,心想也須趁早準備,多安排幾艘大船,最好能將宮中庫府內從民間網羅搜刮來的所有財寶,乃至后宮皇后、男寵、嬪妃、使女...最好再盡可能多帶上能差遣得動的宿衛將兵一并上路才是。
然而王延鈞正盤算著逃亡前須準備的具體細節時,他突然聽見殿外喧嘩聲大作,目光再往外瞧去,就見一名內侍太監與幾個宦役跌跌撞撞的朝著這邊奔來......
本來失魂落魄,萎靡不振的王延鈞,在這個時候屁股就好像是被人就尖刀狠狠捅了一下,當即便從龍椅上躥起身來...他面如土色,又慌忙問道:
“外面何故慌亂?莫非是外城已經失守?這又怎么可能?先是魏朝先鋒兵臨城下...直至今日,魏朝大軍不是方才抵至長樂府?即便魏軍勢大,可是以長樂府山在城中、城在山內的格局,非但城防堅固,并有山路環繞,魏軍又豈能一攻即破!?”
那內侍太監奔入內殿,因跑得急了,步履猛的趔趄,直接一記平地摔拍在了地上...他連滾帶爬的又往前躥了幾步,便尖著嗓子、帶著哭音地高聲喊道:
“大王!大事不好!王仁達慫恿外城守軍背反,打開城門...又派遣各部倒戈的部眾,還要先魏人一步,分別撲往長樂府城中各處官邸,并朝著內城這邊殺來!”